七十七
視線的遠處,一道亮色驀然間劃過沉沉的夜幕,在半空中炸裂開兩團刺眼的火紅。
聚集在城牆上的各路將官和守值的士兵頓時爆發出一陣歡呼聲。
「好樣的!」秋清晨重重一拳捶在雉堞上,語氣中難掩興奮之意:「請平安女官轉告陛下,就說王將軍偷襲楚軍糧倉已經得手了!」
站在秋清晨身後的平安女官也是滿面笑容,見了報信的流光彈先低頭念了聲佛才開口笑道:「大帥神機妙算,王將軍英明神武!這行軍打仗的事兒下官雖然不懂,不過這小半天等下來,心都要從腔子里跳出來了。真是難為了各位將軍。下官這就回驛館向陛下報喜!」
平安女官在宮中位份頗高,秋清晨也不敢怠慢。寒暄了兩句親自送她離開,這才返回了閘樓。
楚軍的先頭部隊駐紮在距離界河十餘里的戴家橋附近,而糧草卻由重兵把守在距離戴家橋二百里的後方興龍集。王泓玉此番帶領三千精騎兵繞道界河上游,經棲隆峽谷側峰取道興隆集。原本是極冒險的一步棋,如今看來竟有奇效。
楚軍兵馬統領楚關最近頻頻挑釁,加之早有烈帝御駕親征的傳言,秋清晨心中的猜測便已坐實。如今楚關得不償失,等見了烈帝,想必臉色一定好看得很。
秋清晨想到這裡忍不住抿嘴一笑。
麻衣走過來將大氅披在她肩上,低聲勸道:「王將軍就是長著翅膀,也得後日凌晨才得回來呢。大帥還是回去休息吧。這仗才開始打就累得夜夜熬到後半夜……保重自己的身體是最要緊的。」
秋清晨掃了一眼閘樓中喜形於色的人群,低下頭拍了拍她的手:「麻衣,這仗不好打。所以這一次泓玉偷襲得勝就格外重要。」
麻衣微微一驚:「外面都在說秋帥手到擒來……」
秋清晨搖了搖頭:「烈帝御駕親征,隨行的可是沿海五個屬國的兵力……」
麻衣的目光微微一跳,隨即便沉靜下來:「麻衣可不信這天下有誰可以勝得了大帥。」
秋清晨不禁苦笑:「傻丫頭,天底下哪有不敗的將軍?」
麻衣沒有出聲。心裡卻對秋清晨的話不以為然。
「對了,」秋清晨若無其事地問道:「上次我讓你查的事兒呢?有結果了么?」
麻衣左右看了看,壓低了聲音說道:「王將軍府上那位素笙公子平素並沒有什麼相與得要好的朋友。王將軍出征之前,也就是有幾次來咱們府上看望雲公子。後來……」麻衣停頓了一下,正在考慮該如何措辭,就聽秋清晨反問道:「雲歌失蹤的那段日子,素笙有沒有外出跟什麼接觸?」
「那段時間素笙公子很少外出。」麻衣瞥了她一眼,吞吞吐吐地說:「不過,雲公子莫名其妙地失蹤,又莫名其妙地跟在陛下身邊來了邊州。平安女官還特意告誡我們不許跟大帥多嘴問雲公子的事——這裡頭不尋常。大帥要當心了。」
秋清晨抿嘴一笑:「怕我色迷心竅?」
「大帥自然不是那樣的糊塗人。」麻衣被她的語氣逗笑了:「不過當心些總是沒錯的。王將軍那邊……」
秋清晨拍了拍她的肩膀,低聲笑道:「如今泓玉身份特殊,我不想她身邊有什麼隱患。既然素笙沒有什麼問題,你先把人撤回來。回頭我自己去跟泓玉解釋。」
麻衣連忙點頭應了。
秋清晨轉過了頭,不願讓旁人看出自己的眼裡的光在這一刻究竟有多亮。一場莫名其妙的病,讓她身邊的人和事都變得面目不清。她不喜歡這種無法信任任何人的感覺,而處心積慮試探身邊的親信也並不是一種令人愉快的體驗。
通過調查素笙來追問雲歌的行蹤,這樣的大費周章其實只是想要證實麻衣的立場。她是自己身邊最親近的人,秋清晨不相信會沒有人來打麻衣的主意。平安女官的那些所謂的告誡就是最好的證明。
還好麻衣沒有騙自己。
秋清晨拍了拍麻衣的肩膀,輕聲嘆氣:「麻衣,我大概是忘了一些事。你若是想起來,千萬記得告訴我。」
麻衣點頭:「雖然平安女官下過禁口令。不過我也發現大帥病了一場之後,是有點不對勁了。」
「哦?」秋清晨微微挑眉:「哪裡不對勁?」
麻衣蹙著眉頭想了想:「感覺吧。具體哪裡不對勁我一時還想不到。等我想起了再告訴大帥。」
秋清晨不覺莞爾:「好,你可不能忘記了!」
「這是自然!」麻衣笑道:「我還等著討賞呢。」
「一言為定!」兩人互擊一掌,相視而笑。
回到自己府里已經過了丑時,陰沉沉的天幕中一絲星光也看不見。沒有風,空氣里夾雜著模糊的潮意。
「好像要下雪了。」麻衣望了望天:「不知道王將軍能不能順利地趕回來。」
秋清晨卻沒有看天。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麻衣一眼就看到了廊檐下走來走去的白色身影。忍不住哼了一聲:「裝模作樣的……」
秋清晨搖了搖頭:「我心裡有數。你去休息吧。」
麻衣的樣子明顯地不放心卻又有些無計可施。望著秋清晨的背影發了會兒呆,麻衣還是搖著頭離開了。她自覺不是一個對出身這種東西抱有成見的人,但是對這位雲公子,不知怎麼就是沒有好感。有一次跟王泓玉提起這個人,王泓玉說他「太假」。這兩個字真是說到了麻衣的心坎上。
走到側門時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秋清晨已經帶著雲歌進了書房。
秋清晨的書房沒有命令是不可以隨便出入的,簡單的洒掃平時都是由麻衣來做。下人們送進火盆茶水之類的東西就都退了出去。
秋清晨看到雲歌要解開大氅連忙說:「等下再脫掉外衣。我這書房白天沒有火盆,等烘一烘才能暖和。」
雲歌解下大氅放在一邊,垂眸笑道:「比外面還是暖和了很多。」
秋清晨反問他:「你在外面等了很久?」
雲歌點了點頭,又連忙搖了搖頭。
秋清晨累極了的人,本想著歇一歇再問他有什麼事的。誰知道一坐下來,倦意上涌,四肢百骸竟無一處不酸痛。忍不住蹙了蹙眉,說出來的話里不知不覺就帶出了幾分不耐:「有什麼事?」
雲歌正在將銅罐子掛上火盆的鉤架,聽見她的聲音,下意識地抬起了頭。黑白分明的眼睛映著燭光,漾著一抹清灧灧的水光,孩子似的乾淨。
秋清晨的心不知不覺就有點軟了。
雲歌像是看出了她心裡的那一絲波動,眼睛眨了眨,笑得彎了起來:「我閑著沒有事做,跟廚房裡的大劉學著燉湯,想等你回來一起吃的。沒想到你回來這麼晚,都涼了。」
秋清晨這才想起來自己晚上還真的沒有顧上吃東西,想到他也沒有吃晚飯,語氣里就微微透著些歉意:「抱歉,我不知道你在等我。」
雲歌望了過來,目光掃過她的臉又收了回去。
秋清晨忽然就有些後悔剛才的那句話。她知道的。自從他來了邊州,每天都是他備好了晚飯等著她回來一起吃,自然得就好像他們之間已經有了老夫老妻般的默契。自然得彷彿看不出秋清晨每一次刻意的迴避。
秋清晨微微嘆了口氣。她其實很想揪著他的領子追問他到底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他平白無故地失蹤,又平白無故地出現在了這裡。然後把所有那些她需要的解釋,統統都推給了她混亂的記憶。
耍著她玩?還是有人覺得他這副童叟無欺的皮相可以到她這裡來換點什麼好處?
那一點模糊的歉意不知不覺又消散了開來,秋清晨閉著眼揉了揉眉尖。她向來對人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虛與委蛇這種事,他做起來就不覺得太為難了自己?
腳步聲輕輕靠近,一雙手遲疑地按上了自己的肩膀輕輕地揉了起來。酸痛的肩頭傳來的舒適感,令秋清晨心底里鬱積的暗火忽然間變得無法再忍受。
「夠了!」她按住了他的手。
雲歌的手在她的掌中微微抖了一抖。然後他慢慢地俯下身,將自己的臉埋進了她的頸窩裡。一點濕意瞬間便在自己的鬢髮上暈染開來。滾燙,卻令她心裡的煩躁瞬間升級為暴怒。
又來這一套!
「夠了,雲歌,」秋清晨推開他站了起來:「已經很晚了,你去休息。」
話說出口,才驚覺語氣里的強硬連自己都有些意外。可是已經說出口的話,想要補救也來不及了。
雲歌沒有說話,但是這麼近的距離,他急促的呼吸秋清晨還是聽得清清楚楚。她能感覺到他心裡的波動,卻不明白那波動因何而來。被安插在她身邊卻施展不了拳腳的沮喪?或者還有那麼一點點……被人刻意疏遠的失落?
他的呼吸聲讓她渾身不自在。
可是緊接著他就從背後抱住了她。
秋清晨渾身都僵硬了,正要推開他,就聽身後的聲音貓兒似的嗚咽出聲:「我只是……我只是想留在你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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