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稀罕

第01章 稀罕

西酉村李有良老漢剛走到「呼家莊」大集上,就巧遇了家住在呼家莊的姑家小表弟,被他死拉硬拽拖回了家。

哥倆從小就感情深厚,見了面,不管忙閑,先得喝兩盅。李有良與表弟你一盅我一盞,邊說邊干,不覺有點喝高了。

今年春天,四十八歲的李有良添了一個大胖兒子。他一下子覺著生活有了奔頭,逢人說話也直起了腰桿兒。

提到兒子,他打了一個激靈。

總算他還沒喝糊塗,仍牢記著老伴叫他給兒子扯塊棉布做偏衫的事兒。

想到今天沒完成的任務,他立刻辭了表弟,回到大集上。

好在還不算晚,賣布的正在收攤。還沒下集,李老漢顧不上還價,趕緊扯上布往家轉。

再過三天就是五月端午了。

中午的太陽火辣辣地炙烤著路旁的莊稼,似乎能聽到麥粒子在穗子里噼啪亂響;連路旁和溝邊的艾子草兒也懨懨不拉地沒有一絲兒生氣。

李老漢越走越熱,酒氣上涌。

他展眼,四下一撒眸,百步路外有一座破舊的城隍廟。

於是加快腳步又走了一霎兒,踉蹌著搶入廟中,高一腳低一腳地轉到「剪惡除凶、護國保邦」的城隍爺神像后。

他倚著神像底座緩緩出啦到地,粗糙的手背抹著臉上的汗想歇息歇息,誰想越坐頭越沉,不知不覺間睡意朦朧了……

迷迷瞪瞪中聽到兩個小鬼對話,一個問:「嗨!來了,咋回來的?」

另一個答:「王八去趕集,窠子在家裡插豆腐,我豆腐鍋里打了個滾,麻溜的就回來了!」

一個又問:「這回你打算投胎哪家?」

另一個說:「王八兩口子拿我還挺好,我琢磨著,這回還上他家去!」

那個問:「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這個說:「這次我去了,不急著回,早晚騙他個媳婦再走。」

那個打個哈哈說:「好!騙個媳婦好!到時候我去叫你!」

這個問:「你幾時來?怎麼叫?」

那個說:「我子時來,變個大蠍子藏你鞋窠子里。」

這個囑咐:「好是好!可你千萬別晚了,子時一過,我可就回不來了!」

那個答應:「知道!知道!不敢晚了,你要是回不來可就得給那老兩口子養老送終了!」

這個說:「時候不早了,咱走吧!」

「走!」

一陣窸窣后,歸於平靜。

李老漢醒過來,用力搖了搖發疼的腦袋瓜子,啊哦,原來是做了個夢啊!

他爬起來,拍打了拍打后腚和褲腿上的土,抓起給兒子買的棉布就匆匆忙忙回家了。

沒等進大門,就聽見老伴在屋裡大哭。

李老漢慌慌張張地跑進天井。

幾個鄰居堵在當屋門口,看到他回來趕緊閃出一條路。

李老漢趕緊上前幾步,只見老伴坐在當屋門的土地上,緊抱著糊了一身豆腐渣的兒子,身體一俯一仰地嚎啕著。

李有良老漢頓覺醍醐灌頂,酒意一下子沒了!只覺得靈台空明,他似乎一切都明白了。

他蹣跚著走過去,拍了拍老伴:「他娘,別哭了!哎!他娘,這個孩子,唉!咱擔不上他!」

又轉過身對同情的圍觀者擺擺手:「麻煩大夥了,多謝!都請回吧!」

老漢拱手送走大傢伙,回來接過孩子少皮沒毛的屍身,放到水盆里小心清洗著。

老伴坐在一邊喃喃著:「我插著豆腐,嗚嗚……,寶醒了就哭,你不在,我就一手把他攬背上,一手攪豆腐,嗚嗚嗚……,誰想他一打挺就躥豆腐鍋里了!啊……啊啊……嗚嗚」。

當夜,老漢一人悄悄地把寶的小屍體送到死孩子夼去了。

回來鄭重其事地對老伴說:「咱只當沒有這個娃,以後不要再提他了!」

老伴偷偷抹了一個多月的淚,忽然發現自己又懷上了。

這才是真正的老蚌懷珠呀!對新孩子的期待讓她的傷心日漸淡了。

轉過年來,有良嬸足月又生了一個大胖小子,和死去的寶一模一樣。

李老漢老懷甚慰,當即給那胖小子起了個響亮的名字叫:「稀罕」。

稀罕在老兩口的精心照料下慢慢長大了,眨眼間就滿十六歲了。

李老漢說:「咱家別的不缺,就缺人,早說媳婦吧!」

就這樣,喇叭嗩吶齊響,年輕帥氣的稀罕紅長袍一穿,黑禮帽一戴,精精神神地做新郎了。

成親這天夜裡,李老漢陪兒子待在新房的炕上,一眼不錯地緊盯著他。

稀罕說:「爹,快子時了,鬧房的都走了,你老也回屋睡吧!」

李老漢緊靠著兒子坐著,屁股紋絲不動,嘴上答應:「好!一會就走!」

子時到了,稀罕又催:「爹,該睡了!」

「就走!」李老漢還是光說不挪窩。

稀罕又道:「爹,你老讓讓,我下炕去解個手!」

老漢一把拉住他:「等等,一會兒我也去,咱爺倆一塊兒。」

又過了一霎兒,稀罕著急地說:「爹,我不行了,憋不住了,快讓我下去吧!」

老漢緊緊抱住稀罕,喘著粗氣說:「不急,再等會兒!」

「當、當、當……」牆上的大掛鐘渾厚得響了十二下兒。

稀罕更加急躁起來,使勁掙扎著身體,執意要下炕。

一老一少在炕上較著力,坐在炕頭的新媳婦實在忍不住了,哀求道:「爹,您老就讓他去吧!別給憋壞了!」

老漢不接腔,越發緊抱著兒子不撒手。

稀罕臉憋得通紅,掙扎著,越來越激烈,無奈,十六歲的年紀,終不是李老漢的對手。

「當!」牆上的大掛鐘又響了一下兒。

稀罕就跟突遭雷擊一樣,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新媳婦嚇壞了,老漢狠狠掐著兒子的人中,扭頭安撫她:「大喜的日子,別哭,別哭,啥事也不會有!」

時候不大,稀罕慢慢睜開眼。

他不再掙扎了,也不再說憋尿了,只長吁了一口氣,疑惑地問:「爹!你抱著我幹啥?」

復又狗抖毛似得晃了晃腦袋,接著說:「我做了一個老長老長的怪夢,現在總算是醒了!」

老漢鬆了一口氣,笑容像菊花盛放那樣,慢慢綻開,滿是褶子的老臉更是熠熠生輝。

他一下放開兒子,迅速跳下炕,拿過事先藏好的大剪刀,探到稀罕的鞋子里,狠狠鉸了一下子。

最後,李老漢從兒子的鞋窠子里,慢慢地,夾出一隻一拃多長的大毒蠍子,錚青鮮紫。

後來的故事發展,就是不說,大夥也都能猜到了。

老生子稀罕非常孝順,老兩口都滋滋潤潤地活到了九十多歲。

平平靜靜過身後,兒子兒媳帶領著下一輩的兒孫給老兩口披麻戴孝,捧喪甩盆。

「有兒不怕晚,就怕壽限短」。

村裡誰不羨慕他老倆口子。都道:「李有良老漢真創著了,老了老了,末了攤上一個好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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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土地之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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