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7章 鋤棒子

第027章 鋤棒子

天煞黑了,盧仝才從縣城的醫院回來。

在醫院裡,五官科的醫生給他消了消毒,打上又苦又澀的麻藥兒,縫了五針,囑咐他:「晚上別吃東西兒,少喝水兒,別說話兒,多休息。」最後給他開了一些消炎的葯,就打發他們回來了!

「稀罕兒」以「高堂挂念」為由,謝絕了張長天留飯的邀請,告辭回家了。

第二天早上,卧炕休息了一宿的盧仝,又滿血復活,恢復了朝氣。

他含糊不清地「嗚哇」道:「我醒過來時,就感覺——舌頭差點被我的牙齒——咬斷了,只有邊緣一點點,還連接著,我滿口都是血呀,還不敢張嘴吐,怕連舌頭也吐出來,更不敢吞咽,擔心把舌頭也咽到肚子里去……」

「別『烏哩哇啦』地說了!醫生不是讓你好好休息嗎?不聽醫囑,小心以後說話都這樣滿嘴跑舌頭了!」

「蔡曉兒,別這麼嚇唬人家,盧仝可是被你的「一指神功」所害的,他以後真要是留下什麼口齒不清之類的殘疾,你可不能嫌棄,啊——!」張長天替著急的盧仝不平著。

盧仝感激地對著張長天連連拱手,附和道:「就是,就是——」他把臉轉向蔡曉兒,星星著眼兒,可憐巴巴地說:「曉兒,你可不能嫌棄我呀!看——你都把我逼到『咬舌自盡』的地步了,還想怎樣——?」

「閉嘴兒——!你安穩兒的——好好歇著吧——!什麼時候兒了,還一門心思地光耍貧嘴兒!」蔡曉呵斥著,毫不猶豫地甩給他一個大白眼兒。

盧仝馬上配合著閉緊了嘴巴兒,張長天則「哈哈哈」地笑起來。

「當、當、當……」村頭那株「壽星老兒」——曲柳上弔掛的大笨鐘又被李瘸子敲響了。

「上工了——!」張長天雙手握拳,在空氣中用力地揮了揮,中氣充沛地喊。

今天是他們來到農村「戰天鬥地」的第一天,盧仝不肯在家休息,死活要跟著去綠油油的地里看看,蔡曉攔不住他,就找出自己的口罩借給他戴,盧仝感激涕零地接過來,諂媚地說:「還是曉兒好,知道疼我!」他小心翼翼地戴上口罩,扛起鐵杴,跟在張長天的後面,同蔡曉并行著。

「等等俺——」於繼祖從後面「噔噔噔」地追上來。

「繼祖,你上哪去了——?沒瞅見你,還以為你早走了呢!」張長天回頭問。

「俺蹲大坑去了!」繼祖不好意思地看了蔡曉一眼,壓低聲音說。

盧仝透過口罩兒嘻嘻笑著:「怪道人說『懶驢上磨屎尿多』呢!」

「盧仝,你到挺積極!挂彩了,還出工,真牛!」繼祖調侃道。

「嗐!咱這是『輕傷不下火線』!」盧仝驕傲地說。

「繼祖,你不是大隊會計嗎?也要上坡幹活兒?」張長天邊走邊問。

「我到咱隊里看看今天派啥活,你們拿的家什兒不一定能用上,到時我也好幫你們張羅一下。」繼祖看了看他仨扛在肩頭的鐵杴說。

「哦,還是你想得全!我們先謝謝你了!沒有你,我仨可咋過呀?」盧仝誇張地笑著說。

「長天,我們自己去添巴點農具,好不好?老是借著用不是長遠之計吧!」蔡曉悶頭兒走了一陣子,忽然說。

「對!」盧仝雀躍地響應。

張長天就對盧仝說:「先賢也說過『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也對!這樣,咱合理安排一下,盧仝是傷員!你自己也說過『輕傷不下火線』,這事兒就交給你,馬上去辦,要儘快完成任務!」

「是!組長,保證完成任務!」盧仝拄著鐵杴,雙腿響亮地一碰,「咵」!對著張長天打了個敬禮!

……

張長天和蔡曉第一天分到的工作是鋤二遍兒玉米,高密人說是鋤「棒子」。

兩拃多高的棒子苗,潤澤油亮,翠綠一片。放眼遠望,心曠神怡之感油然而生。

走進地里,不小心碰到棒子葉兒,暗夜留在上面的露珠兒就撲稜稜地落下來,沾到肌膚上涼滋滋兒地,特別舒服。

蔡曉站在地頭,手握鋤把,偷眼兒看看旁邊兒的社員,見他們說說笑笑著,前傾著身子,前腿一弓,後腿一蹬,鋤頭一伸、一縮,巧妙地避開棒子苗,深一鋤、淺一鋤,一鋤接一鋤地拉下去,地里的馬齒莧、苦菜子、鈍刀驢①、稗草、碎米莎、泥胡菜、狗尾巴、香香草、黑丑兒②等等,就被連根挖起,紛紛撲地了。

蔡曉兒看在眼裡,心馳神往,也學著他們的樣子開始動作,可怎麼就這麼彆扭呢?一鋤頭下去往往擊不中目標,還要再補一鋤或者兩鋤。而小心要避開的棒子苗卻屢屢中招。

哎!真是「看花容易繡花難」!

蔡曉兒不得不減慢速度,左一摟,右一耙,倍加小心,隨著時間的緩緩推移,她的手底終於有感了!心裡正暗暗高興呢,卻突然察覺有些怪異——!耳邊怎麼這麼安靜——?左右一看,人呢——?再抬頭一望,啊哦——!別人都快鋤到地頭了,自己被大部隊遠遠地甩在了後方。

再看張長天,我的那個神呀!他竟然也能跟緊大部隊,只有她,孤零零地呆在後面,狼狽至極!

她低下頭兒,加快手中的動作,揮鋤、一拉,再揮鋤、再一拉,周而復始,機械地揮、拉著……

日頭漸高,她的全身都已汗濕,嗓子開始冒煙兒,腰也酸了,腿也疼了,體力漸漸有些不支,可怎麼總也鋤不到地頭兒?

今天,她終於體會到「面朝黃土背朝天」所蘊含的真正意義了!

陸續鋤到地頭兒的社員開始就地休息了。

張長天沒有和他們一起坐下,他咬牙堅持著,回迎蔡曉。不一會兒,又有幾個年輕人加入了「援蔡隊」,人多力量大,蔡曉幾個起身兒的功夫兒,她這一壟兒棒子就被幫著鋤完了。

一個黑紅臉膛的年輕人走過來,默默地接過她手裡的鋤頭,往肩上一掄,扛著就走了。

蔡曉扶著腰慢慢地站起來,拖著腿兒,艱難地來到地頭兒,也不管什麼臟凈了,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她把兩手掌心向上攤在大腿上,幾個大小不一的血泡闖入視野,觸目驚心!

於陳氏正坐在她旁邊,歪著頭兒對她絮絮地說:「閨女,鋤頭把攥鬆了就會打泡,再鋤抓緊了就好了!你手上的血泡看著嚇人兒,其實不打緊兒,破了的把水兒擠出來,沒破的不用管它,過兩天自己就消了……」

「哦——!謝謝於嬸子!」

蔡曉兒還沒歇過勁兒來,又要鋤第二趟了。下一輪兒挑戰又開始了!

鋤地,雖然不是強度和難度最大的體力活,卻是蔡曉兒和張長天最難忘的第一次勞動。那一天的時間是如此的難熬,一天下來,血泡滿手,腰酸腿疼,胳膊更不是自己的了。

【高密土話解析】

①——「鈍刀驢」,就是「牛筋草」。

②——「黑丑兒」,就是「牽牛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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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土地之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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