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8章 知青點兒
第二天幹活兒時,蔡曉兒記住於陳氏的話,忍著痛用力攥緊鋤柄兒,還沒揮幾下鋤頭呢,血泡就「前赴後繼」地「壯烈」了,血泡一破,握鋤的手就更加鑽心得痛疼……
她用帕子簡單裹起傷重的那隻手兒,躬下背兒,低下頭兒,咬著牙堅持著,雙手緊握鋤柄,手臂舉起、落下,再舉起、再落下……蔡曉兒不停地揮舞著鋤頭,一個時辰……一個半時辰……兩個時辰,她機械地動作著,身僵硬、心麻木,苦與累在剎那間升華,無知無覺了……
今兒,蔡曉兒沒有掉隊,可是她清楚得很,不是自己鋤快了,速度上,今兒甚至不如昨天,只不過她那壟棒子苗兒被她左右鄰墒的小伙兒不動聲色地「代勞」了,她鋤一段兒,走一段兒,始終緊跟在隊伍的後邊兒。
盧仝今兒也來了,第一次揮鋤,他完全就是第二個蔡曉兒。
他就整不明白了,自己一個大老爺們兒,怎麼還不如這滿地的大閨女、小媳婦兒和半老婆子們……
從清晨到中午,四個多小時,他一直彎著腰兒,不停地揮鋤、邁步兒、再揮鋤、再邁步兒……長長的壟頭兒,一壟兒又一壟兒,似乎永無止盡……
雖然他一刻兒也不敢停頓地拚命勞作著,可還是重複了蔡曉悲催的昨天,他們倆的差距也不過是五十步與一百步之遙。
張長天又去幫助盧仝了,蔡曉兒托著腰也要過去,幾個小夥子攔住了她,搶在她頭裡過去了。
蔡曉兒想著:「是個添巴兒強起個帶累兒」,也掙扎著加入了「援盧隊」。
好在盧仝「少年不識愁滋味」,精神上並未遭受什麼嚴重地打擊。
……
後來他們又陸續參加了「掰棒子」、「殺棒子秸」、割豆子、出地瓜、刨糞、揚糞、種麥子……等等農活之後,才知曉「鋤二遍兒地」不過是農活里最簡單、最省勁兒的了。
……
後來,接二連三的,又有十二個下鄉小知青兒,從青島、淄博等地陸續來到了東酉家村兒安家落戶。村支書於得貴不得不把「蓋知青點兒」的事兒提前提上日程。
他在全村一共抽調了30個懂建築的壯勞力,借用了村民家裡備用的建築材料,像碎磚、石頭蛋子、牆坯、炕坯、沙料、麥秸草兒、秫秸等等。
建築人員分成兩撥,日夜不停地趕工,只用了三天的時間,就搭建了兩趟東西走向的簡易知青房兒。
東酉家村南頭兒,有一個約2畝地的橢圓形大灣,村民們叫它「南大灣」兒,灣邊長著一圈以刺槐為主的雜樹,間有迎春花、狗奶子、瓜蔞蔓兒、黑丑兒、白丑兒等蔓生植物盤踞其間。
知青點兒脫離了村子,坐北朝南,建在了「南大灣」以南,柳溝河以東。
假如我們把柳溝河當成X軸,把「南大灣」當成Y軸繪製一個直角坐標圖的話,那麼知青兒點兒的坐標位置就是:南大灣南行十餘步,柳溝河東行一百步。
如果把整個東酉家村框起來的話,那麼,知青點兒肯定在框外。
如果把整個東酉家村看成一座正房的話,那麼,知青點就是一個丫鬟住的耳房,不管是從地理環境還是從房屋規格上來看,都是如此。
知青點兒屋頂沒掛瓦,麥秸草培的;院牆沒有磚和土,秫秸夾起的障子;沒有大門樓兒,大門兒也是用秫秸編結的。
兩趟房兒之間的院子里,貼著障子牆生有一棵參天大棗樹,仰頭一看,累累果實滿布視野。這棵樹雖然沒有村頭的「老壽星槐」年長,可是卻比它高許多,是東酉家村的最高標識物兒。在知青房兒選址前,它早就生長了許多年了。照目前情況來看,它也算是知青房兒里唯一的亮點了。
負責建築的社員們在新屋子裡搭起了大通鋪,地上、灶底統統架起大火,沒白天帶黑夜地烘乾著……
一個星期以後,知青們紛紛「定居」了下來。
十五個知青,兩趟簡易房兒。
九個男知青住前面的一趟兒房兒,簡易屋裡隔有四個大間兒,一間兒是灶房兒,一間兒是儲物室,兩間大炕屋兒。一鋪大炕睡五個人兒,另一鋪大炕睡四個人兒,自由組合。
六個女知青住後面的一趟兒房兒,就比較闊綽了!一鋪大炕睡三個人兒,另一鋪大炕也睡三個人兒,當然還是自願組合。
在村支書的大力支持和村民們的辛勤勞動下,東酉家村兒的知青點兒順利「誕生」了!
這些知青們年齡大都在十九、二十郎當歲兒。
下鄉時都帶著滿腔激情,懷抱著「紮根農村,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實踐偉大領袖號召」的理想信念,個個無私,人人無畏!
因此,他們並沒有為簡陋的住房而沮喪,相反,人人都熱情十足地設計著他們這個共同的家。
看!趁午休時間,他們正在知青點兒與柳溝河之間的空地上夾障子,準備把這塊地圈起來,以後整理好了做知青點兒的菜園子。
夾障子可不像看上去那麼輕巧兒。
夾障子之前,先要把秫秸去掉根系,截成一米多高的秸桿兒,然後分別在知青點兒的屋后牆與柳溝河之間、南障子牆與柳溝河之間,垂直挖兩道淺溝兒,四個角兒要深埋下四根兒結實的粗棍子做樁兒。然後,每隔三五步兒,下一個結實的木棍兒,最後把秫秸桿整齊地埋進土裡,用腳踩實了,再在障子腰兒里,用兩根秫秸桿兒夾住,拿麻繩兒勒緊。
青島來的小知青兒陸羽與盧仝配合夾障子腰兒,陸羽用手捏緊障子中間的夾桿兒,盧仝負責勒麻繩兒。
盧仝狠狠一勒,陸羽叫起來:「你勒——!」
盧仝一聽,咋的?嫌我勁小了,再使點勁:「嗯——!」
陸羽叫得更大聲了:「勒——!」
盧仝聽了,咋?還不過關,咬著牙根兒再使點勁兒:「嗯——!」
陸羽手把著秫秸原地跳了起來:「——勒著我的手了!」
盧仝一看,自己竟然把陸羽的食指跟秫秸勒到一塊兒去了。
原來陸羽有個小毛病,說話一急就有點兒「結巴」,剛剛被盧仝勒痛了,一急又犯「病」了!
在一邊兒做傳遞工作的楊芳忙跑過來,手腳忙亂地幫陸羽解救出來,一看,他的手指被勒成了「丫丫葫蘆兒」,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張長天還特意爬上河沿兒的柳樹上折了一抱柳枝兒回來,讓姑娘們間隔著插在障子中間,說是:「明年春天,柳條抽了枝發了芽,點綴在障子中間,好賴也算一美景兒」。
知青們深以為然,都嚷嚷著:「有意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陰」,紛紛搶著插柳枝兒。
還有的知青說:「誰插的誰記住——嘍,等以後柳樹成陰,兒女成群時,再把各人的名字刻上去,留作永久紀念!」
……
這話說了不到半年,他們的柳枝障子果然抽枝發芽了,深淺不一的翠色夾雜在黃乎乎的秫秸桿中,粉色、藍色的牽牛花兒點綴其間,連鮮紅的「五星花兒」也爬上了障子,招來了不少頑皮的蝴蝶和勤勞的蜜蜂兒,在知青點的菜園子里翩翩起舞。
然而,此時的他們已經失去了當年夾障子時的激情,更沒有了欣賞田園風光的浪漫情懷。
那時,他們已深深觸及到了農村的清貧。在體驗過張長天仨人兒的超負荷勞動之後,才發現:現實生活兒是嚴酷的,毫不留情的,無論是心靈還是肉體,在短期內,都還是無法兒令他們適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