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章 於得魚的號外

第007章 於得魚的號外

於蓮花順利產下一個七斤重的胖閨女,張成才樂得見牙不見眼,跑到東家糴黃米,躥到西家借雞子兒,從早到晚合不攏嘴。

於傅氏呢,閨女的事兒「才下眉頭」,兒子的事兒又上了心頭兒。

她每天數著指頭算日子,好不容易等到蓮花出了月子,就緊忙著催女婿跟隊里借馬車,好趕快送她們娘兒仨回家去。

張成才雖然捨不得閨女和媳婦兒,奈何不敢違逆岳母大人,只好趕在凌晨上工之前,摸黑兒把她們送回了東酉家村。

沒辦法——呀,他還得天亮前趕回呢,生產隊用車可不能耽誤了!

於傅氏拍打著年老的榆木門:「文龍,文龍開門,文龍……」。

拍了半天,她嘴裡的文龍也沒應聲。

倒是鄰居家的破木門兒響起來:「吱呀呀……」。

族裡行九,大號「於得魚」的族弟拉開吱呀亂叫的笨重木門走了過來。「嗨,是五嫂呀,文龍上膠縣去了,昨兒個一早兒走的。」

「小九,出啥事了嗎?哎喲,文龍去膠縣幹啥呀?」於傅氏拍著胸脯不無擔憂地連連發問。

「嗨,五嫂,是出事兒了,可你甭著急!好事兒,是好事兒!你家文龍和城裡的知青兒好上了。這不?相跟著認親去了!」於得魚嘻嘻笑著:「五嫂,你就把家裡好好收拾收拾,『等』①著娶媳婦、抱孫子吧!」

「九叔,我大弟的那個,呃,女朋友長啥樣兒?」於蓮花抱著孩子,在張成才的小心呵護下爬下馬車,摸索著走上前來。

「是九叔啊?九叔好!吃飯了嗎?」張成才緊跟著蓮花問。

「噢,是成才小兩口呀!我能吃能睡,好著呢!才起炕,還沒顧上做飯呢!蓮花侄女,出月子啦?聽文龍說,你添了個姑娘。姑娘好啊,姑娘是娘的貼身小棉襖兒。起了啥小名?」

「小姣兒!」張成才樂呵呵地說。

「啥?小喬兒?」

「不是小喬?是小姣兒——!」蓮花急忙為女兒正著名字。

於得魚咂吧著舌頭,湊上前去,看了看包被裡的女嬰:「小姣兒?噢,小姣兒好!小姣兒挺好!這小模樣兒,長得可真俊!隨她『姥娘』!」

「九叔!你啥眼神?黑黢黢地,就能看出隨誰?」蓮花打趣道。

「看錯了,九叔!小姣兒隨她娘——蓮花,不隨她『姥娘』!」張成才笑嘻嘻地辯解著。

「哪兒錯了?小姣兒隨蓮花,蓮花隨她娘,隨來隨去不離根,那小姣兒還不是得隨她『姥娘』!」

「嗬——,小老九又瞎咧咧了……」於傅氏也忍不住笑起來。

笑容滿面的於得魚聽到他五嫂開口,忙回過頭兒,對著於傅氏翹起大拇指,拉回了原先的話題:「說起文龍的相好兒,不對,俺說錯了,得叫女朋友,那是城裡的那個……摩什麼登,那個啥兒,可比月里的嫦娥好看多啦——」

「得了,九兒,你就會瞎說,聽你的意思,你還見過月里的嫦娥嘍?還比嫦娥好看,要是比嫦娥還好看,那不成妖精了?」

於傅氏大大方方地從門頂的隱秘處摸出大門鑰匙,一手拽著門環兒,一手拿帶彎鉤的鐵條自製的鑰匙撥門閂。同時偏過頭微笑著說:「怪冷的,都進屋裡坐吧!」

張成才把沉甸甸的籃子和兩個大包袱拎進於傅氏屋裡說:「娘——,我就不坐了,今日小隊里還要用馬車運糞呢!上工前我就得趕回去。等過幾天閑了,我再來看你老人家。」

「好!生產隊的事兒可不能耽誤了,你快回吧,路上慢點,幹活也多長點『眼色兒』,別磕著碰著的。」於傅氏囑咐著愛婿,轉頭面向蓮花,伸出雙臂說:「『老張兒』,孩子給我,你去,替我送送成才。」

「哎——!」蓮花答應著,把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孩子遞到母親懷裡,返身隨在成才後面,亦步亦趨地出去了。

蓮花一走,於得魚就從楸木杌子上站起來,靠到於傅氏身邊,伸過拿慣鋤頭的手掀開孩子的包被兒,嘴裡「叱、叱」有聲地砸著舌頭,俯首逗弄五嫂懷裡的小傢伙兒。

於傅氏趕緊閃避,一邊躲開於得魚的大手,一邊嗔怪著:「別,你沒輕沒重的,孩子睡熟著呢,影起來哄不下。」

她側過臉兒,下巴連點著指揮道:「老九兒,幫嫂子掃掃炕,再把炕頭的褥子鋪開,讓小姣躺到炕上,展開身子睡,舒坦!」

「好嘞——五嫂,我看文龍和蔡知青兒那個黏糊勁兒,估摸著也就年前年後的事兒。嫂子,你就要大喜了!這幾天要有啥掃屋、刷牆的雜活兒、粗活兒儘管言語聲。」

於得魚答應著,一邊敏捷地蹦上炕忙活,一邊刻意壓低了聲音說。

「那『敢情』②好啊!你大侄子要真有你說的那個福氣兒,少不得要麻煩你哩——」

「五嫂,看你說的,『遠親不如近鄰』,何況你家,我大侄子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兒,甭說麻煩了,那不是『膈應』③我——嘛!照這麼算,以後我還怎麼好意思『腆著臉』④求你縫縫補補呀!再說了,你這倆孩子都要成人了,你就不考慮考慮咱……」

「九叔,今早在這吃吧,我好些日子沒見你了,還真想得慌!」當屋門兒一響,於蓮花在堂屋裡接上了話兒。

「不了,你娘幾個剛回來,還沒安頓好,我就不添亂了,改日再來說話。」於得魚一躍從炕上跳下來,雙手扑打著膝蓋上並不存在的灰塵說。

「那好!我送你。」蓮花笑眯眯地望著於得魚。

「甭送了,『鄰親伯家』⑤的,哪來的這些虛禮?在家好好幫你娘收拾收拾吧。你娘一個人拉拔你姐倆成人,這些年真是不容易啊!好在文龍也要成家了,她的苦日子總算熬到頭嘍——」於得魚兩手往後腰上一搭,倒背著手兒,輕輕搖晃著毛髮蓬蓬的頭兒,一路嘆息著回家去了。

蓮花若有所思地目送於得魚離去,回身閉了院門,搭上門搭關兒,徑直回到屋子裡。

「娘,你說小九叔這人,人緣也挺好的,都快四十了吧?怎麼還不打譜成個家呢?」蓮花往大鍋里添了一瓢水,拿起炊帚兒,彎下腰使勁刷著鍋,隔著門帘同母親嘮起嗑兒。

「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你小九叔過了年就三十八了,怕是耽誤下了。你想哪,誰家的姑娘三十七八不嫁等著他呀!那個困難的年頭,禍害了多少人呀!你八叔、九叔的爹娘早八早地去了,前些年又是蓋房子又是娶你八嬸兒,弟兄倆辛辛苦苦攢的幾個錢兒,還差一大截子,最後欠了兩屁股債。你八嬸那個人,過日子精著呢!進門不到半年,就鬧分家,還不願擔飢荒。你九叔呢,心眼實,好說話,又怕你八嬸走了,咋說咋行。結果分在小老屋,還頂著一大堆的飢荒,哪一家的閨女願意跟他?高不成低不就的,他的事兒,就這樣一年又一年地拖下來了……」

母親盤腿坐在炕上,整理著包袱里的衣物、小姣兒的尿布……咀嚼著不堪回首的苦澀往事。

「娘,咱不說他了,你說我大弟的事兒,那個小蔡的爸媽能同意?人家可是城裡人,能願意閨女嫁到咱這莊戶地里來?」機靈的蓮花聽母親的聲音含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傷感,馬上轉移了話題。

「我這心裡也直敲小鼓呢,這事兒嘛,咱先不急著張羅,等文龍回來了,咱再看情形商議吧!」

「對!」

這會兒,悠人暫時放下母女二人為著兒子和兄弟的婚事,日夜胡思亂想不說。咱先放長鏡頭兒,一起去看一看遠在膠縣的於文龍。

【注】「老張兒」——女兒如歸后,就是「客」了。當母親的一般不再直呼其小名,而是給她冠以夫姓,所以此處母親親熱地喚女兒於蓮花為「老張兒」。

【高密土話解析】

①——「等」,就是「只等」。

②——「敢情」,是「當然」的意思。

③——「膈應」,就是「磕磣」。

④——「腆著臉」,就是「厚著臉皮」的意思。

⑤——「鄰親伯家」,指「左鄰右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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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土地之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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