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夢往何方
三十分鐘以後,我已不顧鍾梅和鍾平的勸說,離開了醫院,我身上只帶著星河的背包,我把它緊緊地抱在身上,似乎星河還在身邊一樣,擦乾了眼淚,坐上飛機直奔春城。
孟晏城離我越來越遠,直到消失不見。可是它就和青石鎮一樣,一直在我心裡,也許一輩子都揮之不去……
這天晚上的九點,風塵僕僕的我趕到了春城,當我站在春城第一人民醫院的門口時,呆愣了很久都沒敢進去,僅僅半月不到,對我來說,卻如同隔世。
如今已是晴朗的夜空,空氣乾淨清新得恍若春天,那個飄著大雪的冬日似乎已經過去了很遠很遠。
我看了看玻璃中映出的自己,身體纖瘦了許多,以前圓潤的臉頰如今消瘦下去,映襯得那雙圓圓的眼睛格外地大,從前清澈的眼神里多了一抹哀傷,我盯著自己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兒,在眼淚即將奪眶而出之時憋了回去。
我義無反顧地推開大門,按著余燕給我的地址往四樓走去,那是腫瘤專區……
通往祁然的病房,我的心臟一直撲通著跳個不停,我仍然會心痛!
問過護士以後,我找到了他的病房,出乎意料的是,這間單人病房裡空無一人,我推開門,看著病床牆上林祁然這三個字獃獃地看了很久。
「姑娘,你找人?」門口一個聲音傳來。
我回頭望去,一位50多位的大姐正拿著掃把站在門口好奇地打量著我。
我指了指空空的病床:「這床的病人呢?」
「你說林醫生啊?他到樓下去了,可能在花園裡吧,要不你等等!」慈眉善目的大姐笑著說。
我輕聲地謝過她,轉身往樓下走去。
住院部的樓下有一個小小的花園,如今雖已是冬季,但仍然是綠意蔥蔥,不見乾枯。昏黃的燈光下樹木霧蒙蒙的影子晃在地上,微風中寫滿了寂靜與凄涼。
遠遠地我就看見了祁然的身影,看到他的那一剎那,我的眼淚就落了下來,他瘦了好些,穿著一身格子病服,站在那裡,望著黑暗的某處發獃,消瘦寂寥的背影看得我一陣心酸!
我悄悄地走到他的身後,一把摟住了他的腰!
「誰?」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我把頭緊緊地埋在他的背上,溫熱的體溫、熟悉的味道,肌肉緊實的身體,他是我愛的人,我也相信,他也同我一般深愛著我!
「一尤嗎?你是一尤嗎?」他極力地轉過身,一下子抱住了我。
我抬起淚眼婆娑的眼睛,臉上露出一個溫柔的笑意:「祁然,你還好嗎?明天開刀,你怕不怕?」
他抬起手臂,慢慢地撫摸著我的頭髮,嘴裡輕輕地吐出兩個字:「不怕。」
「我從小到大都沒住過院,料想開刀一定是很恐怖的了。」我自然地挽過他的胳膊,把頭輕輕地靠在他的肩膀上,看著他手腕上的膠帶。
他輕笑起來,眉毛隨著他的笑抖動起來:「就是小手術而已,我這個也可能是良性的……」
我飛快地踮起腳,吻上他的額頭:「你別怕,我會在這裡陪著你!」
「一尤,這麼多天,你到哪裡去了?我實在是挂念你。」他微微低下頭,盯著我仔細地看著。
迎著這熾熱的目光,我輕輕地笑了起來:「我啊?上天入地,下海撈針。」
我們在月影星疏的芭蕉樹下聊了好久,我始終沒有告訴祁然這些天發生的事情,他也始終沒有開口告訴我蘊芳的事情。我們的距離很近,我們的心也很近,可是我們之間卻莫名地隔了一條永遠逾越不了的鴻溝……
第二天,我早早地守在手術室外,等著祁然,同樣坐在這裡的,還有另一個女人……
蘊芳依然是我曾見過的模樣,姿色動人,儀態萬千,她的目光偷偷在掃在我的身上,我卻始終沒有回頭再看她一眼。事過境遷,又何必在意?
四個小時以後,穿綠色手術服的醫生疲倦地走出,邊摘口罩邊說話的他帶來了一個好消息,祁然腸內的是良性腫瘤,尚未發生病變,不久之日,即可恢復。
我欣喜地看著那扇半開的手術室大門,獃獃地看了許久……
不待祁然推出,在蘊芳向我走來之際,我轉身離開了這裡,也永久地離開了祁然,正如那個下雪的冬日一般,不需告別,何必告別……
離開后的我找到了余燕,如今的她倒是狀態不錯,得知祁然無事後,她的眉眼裡盛滿了笑意:「一尤,你會留在春城吧?我實在捨不得你,你留在這兒吧?對了,告訴你一件事,我和阿森……我們快要結婚了!」
我略有吃驚,但仍是笑意盈盈地恭喜她,然後問起肖豆豆的情況,這才知道他的腳一直未好,越發嚴重了,如今在醫院也找不到醫治的辦法。
我默默地從包里拿出那半株已經乾枯的還魂草,小心地遞在她的手裡里:「這東西可以治他,嚼碎后敷在傷口處,很快就能好了。余燕……我,我要離開春城了,以後不會回來了……」
任憑余燕百般勸說和詢問,我仍不發一言,在她悵然無奈的目光下,我擁抱了她,和她告別後,立刻坐上了飛往家鄉的飛機。
……
數月之後的一天,我懶懶地坐在老家的院子里,眯著眼睛望著牆角的梨樹看出了神,三月梨花開,潔白似雪,美不勝收,我喃喃低語道:「砌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誰此憑欄杆?」
是啊!一天一天、一年一年,明天的此時此刻,我又在何處?心又在何方?
「小雨,你又在發獃了!這個東西你是要還是不要,全是灰,也不讓打開,要的話我就給你洗了!」老媽拎起一個黑色的布包從屋子裡走了出來。
我轉身看著她手裡的包,迅速地奪了過來,緊緊地抱在懷裡。
「這孩子一天魔怔了!多大的年齡了連個男朋友都沒有!我不管你那麼多,明天就給我去相親……」老媽還在暗自絮叨個不停。
我咬緊下唇,待她進屋之後,我低頭看著這個遍布塵土的包包,深深地嗅嗅,這上面似乎還殘留著星河身上的氣味。
這一瞬間的我輕輕地拉開這個塵封數月的背包,裡面裝著零散的東西,星河的充電寶,他的幾件衣服,我每拿出一件,心就揪痛一次,最後我拿出了他的錢包……
我輕輕地打開這個灰色的皮夾,直到我看到了上面的照片!
我痴痴地看了好久,這張照片年代已經很久了,照片上有兩個孩子,一個七八歲年齡的女孩扎著兩個羊角辮,圓圓的眼睛里滿是機靈,她緊緊地摟著身邊那個矮她一頭的男孩,那個男孩臉上髒兮兮的,卻看得出來很是俊秀,他怯怯地看著鏡頭,嘴角輕抿,緊緊地拽著旁邊女孩的胳膊……
這個女孩,是我……
「咦,這張照片你從哪裡來的?這不是從前住老房子時,我們家對門的孩子小河嗎?話說他們搬家好多好多年了!」身後傳來了老媽驚奇的聲音。
我一下子站起身來,揪住老媽的手:「媽,小河是誰?」
老媽神色一變,眉色之間閃過一絲糾結:「都過去了好多年了,那時你和這孩子可是天天膩歪在一起玩呢,他天天喊著姐姐往咱家跑,要不是後來出事……唉,不提了!」
「到底什麼事?媽,你快說啊!」我急急地追問道。
「唉,也罷了,過了這麼多年了!有一天晚上你和小河出去玩,好半天都沒回家,我們打著電筒出去找你們,才在街角一個荒廢了的茅屋裡找到了你們,當時的你把小河緊緊地摟在懷裡,而你……你就像掉了魂似的,連媽媽都認不出來了!過了好久,你才恢復了過來,可是,卻再也記不起以前的事了!那次沒多久,小河他們就搬了家。從此再也沒有聯繫了。這照片,你哪裡來的……」老媽默默地說完了這些陳年往事,詢問起我來。
我獃獃地盯著照片沒有說話,慢慢地捏緊它走進房間,關上門的那一剎那,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我把這張照片緊緊地貼在胸口,恨不得揉進自己的心臟里、血液中……
星河……當我認出你的時候,你早已經離開我了,是嗎?
這天夜裡十二點,我突然地醒來,最近的每個夜裡我都是這樣,困難地睡著,又忽然地醒來!我忽然聽見了房間的門輕微地響了起來!這響聲就像有一隻手在窸窸窣窣地抓著房門,似乎是在等待著推門而入的機會……
是爸媽起來上廁所嗎?可是,他們怎會敲我房門,我疑惑地穿起拖鞋,手指摸上門把手,冰涼的觸感驚得我心裡一緊,這一瞬間我猛地拉開了房門!
門外……什麼也沒有,漆黑的客廳里一片虛無,哪裡有半個人的影子!我正疑惑之際,忽然看見一個黑影從大門晃了出去!而那身影,像極了星河!
「誰?誰在那裡?」我奪門而出,追趕起那個影子來!
那身影迅速地閃出了門口,我跑得飛快,可是他更快,我和他的距離越離越遠,從那背影看,確是星河無疑,我急切地呼喊起來:「星河!是你嗎?星河,你沒有死,對不對?你一直在找我,對不對?」
我邊哭邊喚著他:「你不要跑了,我求你了!是我錯了,一開始我就錯了!你若不去搶那個遙控器,若許不會爆炸的是不是?是我害死了你!求你給我個修正的機會……求求你……」
他的身影離我越來越近,在我即將觸及到他的那一瞬,他停了下來,他默默地站在那裡,背影滿是悲涼和哀戚,此時雖是春天,卻比冬天更冰寒……
他的喉嚨里發出了咕咕的聲音,這聲音就像是無數的氣泡從肺裡面冒出來的一樣!這些聲音慢慢地積聚地嗓子里,組成了一句話:「你以為我走了,是嗎?其實我一直都在……」
我大驚失色,這個聲音不是星河,這個嘶啞得如同聲帶被鋸過的嗓音我聽過,而且聽過很多很多次!
正當我轉身想逃之際,那個黑影猛地轉了過來!我看見了她!那張溝壑橫生,滿是瘡痍的臉!那是胭脂!
胭脂……她來了!
全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