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府
蘇喜妹的心裡倒是有了一個底。
這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姿態端莊,妝容得體,五官還算生得大方,臉型略圓,目光溫和卻是掩飾不了她眼中的精明,眉宇間也透著一種凌厲的感覺。
不過歲月的流逝彷彿並沒有在她的容顏上留下痕迹,看上去仍然風韻猶存,身姿飽滿。
而她今天穿著一件織金鏤空的紫紅綢緞華服,雍容華貴如同盛開的牡丹花,更是讓人覺得她的身份高高在上,看似親切卻是隱隱有種隔閡。
蘇喜妹微不可聞的輕嘆一聲,要是鄭氏真關心她,也不會穿成這樣來義莊了。
鄭氏瞧著她低著頭一直也不說話,想著該不會是從棺材里爬出來被嚇傻了吧?
七丫頭原本就是個木訥的性子,腦子也不靈光,平日里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一點兒思量也沒有,即便是被嚇傻了,和以往也相差不了哪裡去。
鄭氏輕聲嘆息,轉過頭問那守夜的老頭。
「大夫來看過了嗎?」
那守夜老頭連忙應聲,「回夫人的話,大夫已經過來瞧了,七小姐只是受了驚嚇,身體並無大礙,只要喝幾服安神的湯藥就能大好了。」
鄭氏點了點頭,雙手合十念了一句佛語。這看在屋子裡眾人的眼裡,都認為鄭氏是在感念上蒼留下了七小姐一條命,對鄭氏也就打心底更敬重了。
「你這丫頭瘦成這樣,母親看著就心疼。」鄭氏倚著床邊坐下,伸手拉著蘇喜妹的小手輕輕拍了拍,「你不要怕,這兒就隨母親回府,等回到府上,好好將養著身子便是。」
蘇喜妹垂著頭依舊不說話。
相府的七小姐或許看不出來,但兩世為人的她自是能看出鄭氏的心思。無利不起早,義莊是什麼地方?鄭氏竟也巴巴地趕來接自己回府,大概這算計不小吧。
鄭氏看她一言不發,欣慰地笑了笑。接著隨便吩咐了兩個婆子將她送回府。
「七丫頭的事,有勞各位小哥、媽媽了。」鄭氏臉上帶著懇切,親自打賞了義莊里哭喪的夥計婦人。
「蘇夫人太客氣了,我們哪裡幫得上忙,蘇七小姐大好全都是蘇夫人施善念佛,感念了上蒼,蘇家承天庇佑,蘇七小姐才得以還魂陽間。」
一眾人受寵若驚,紛紛上前巴結討好。
鄭氏卻只是笑了笑,在陪房周婆子的侍候下,坐上了馬車。
那些夥計婦人拿了她的銀子,自然會說些好話。她從來都不在意這些話是刻意討好還是出自真心實意。因為她也不需要這些人的真心,她要的是一個好名聲。
所以有些話只需恰到好處,說多了反而顯得她有些矯作了。
鄭氏對自己的善舉很是滿意,馬車臨走時還能聽見鄉親們議論紛紛。
「蘇夫人真是菩薩心腸,親自來義莊接蘇七小姐回府。」
「可不是,有這麼好的母親,蘇七小姐真是好福氣。」
「不過,我聽說這蘇夫人不是丞相大人的原配夫人。」
「原配夫人去得早,相府總要有個當家主母照顧府里的小姐們不是?」
「那倒是,我聽說蘇夫人對府里的小姐們仁厚,只要是蘇丞相的孩子,蘇夫人都視如己出。」
議論聲還在繼續,馬車已經行遠了。
要是七丫頭的「還魂」能讓她的好名聲人盡皆知,鄭氏親自來一趟義莊那就不算什麼事了。
周婆子奉上一杯梨花茶,有些擔憂地說道:「夫人,方才在花園時,那僕婦一嚷嚷,來赴宴的貴婦們恐怕都知道了七小姐的事。」
鄭氏伸手接過琉璃杯,忽然就重重擱在案几上,杯里的茶水灑了幾滴出來。周婆子忙拿過棉布擦了擦。
「那僕婦不懂規矩,周媽媽要好好調教一下。」鄭氏說道。
周婆子忙應聲是。
相府故來重視規矩,那僕婦出言莽撞,必定是誰拿了她當槍使。
敢在鄭氏的眼皮子底下掀起風浪,只能是那僕婦自己認栽了,誰讓她被人利用了還不自知。
鄭氏的指尖在案几上敲了敲,然後伸手示意周婆子靠近一些,小聲說了幾句話。
周婆子眼睛一亮,隨即嘴角翹起,點頭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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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喜妹在兩個婆子的服侍下,先一步坐馬車往相府行去。
當從棺材里醒來的那一刻,她還不相信,但當她看到鄭氏時,她才驚醒一切都是真的。
她沒有死,而是重生在了相府的七小姐身上,她有著自己的記憶,也有著七小姐過去的記憶。
只是七小姐的記憶十分零散,她有些記得,有些卻是模糊了。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真的活過來了。
掀開車簾望向窗外,湛藍的天空飄著幾朵白雲,徐徐清風中夾雜著花草的香味。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風中泥土的氣息讓她渾身愉悅,她再次確定自己是真的活過來了。
活著,真好!
唇角輕輕揚起,她的臉上出現了久違的笑容。
半個時辰后,馬車停在了城東相府的門前。相府蘇宅恢宏高大,此時門前卻是無比冷清,還是婆子去敲了門,門房才匆匆開了門。
如今她的身份雖然是相府的七小姐,但除了她自己,大概是沒人會在意她的死活吧。
一個死了又活過來的人,在別處怕是早就炸開了鍋,但在這個偌大的相府,卻是一點兒風吹草動也沒有,倒是靜得有些過分。
側門開了,那婆子走了回來,卻是突然嗤笑一聲,也不待走近,就沖著馬車喊了一聲。
「七小姐,到了。」
這語氣聽著有些陰陽怪氣,聲音中帶著一絲輕諷,顯然沒有將死而復活的七小姐當作主子。
大概在這個相府中,也不會有誰當她是主子吧。
蘇喜妹嘆口氣,頭靠在車壁上,閉著眼睛神情平靜,似乎對那婆子的喊聲和嗤笑聲充耳不聞。
那婆子站在馬車外等了一會兒,見車廂里沒有動靜,毫不掩飾自己眼中的厭惡。
「七小姐,到了。」她咬牙說道,刻意拔高了語調。
好似連叫一聲七小姐下車都是讓她丟了臉皮的事。
蘇喜妹仍是沒動,那僕婦臉色一沉,沒了耐心,挽起袖子走到馬車的窗戶邊。
「七小姐,這是要為難我這個婆子呢。」她語氣不善地說道。
叫了半天,那死丫頭半點兒響動都沒有,這不是故意刁難她還是什麼!
對一個根本就沒有拿七小姐當主子的下人而言,讓她服侍著下車,那是折煞了她的臉面。
蘇喜妹睜開眼,臉上沒有絲毫不悅,反而輕聲一笑。
「怎麼會是為難呢?」她緩緩說道,「母親宅心仁厚,親自來義莊接我回府,自是安排好了一切,你們侍候我回府,母親都是看在眼裡的。」
那婆子聞言一愣,上前兩步打起珠簾看向車廂裡面。
這話是什麼意思?拿夫人來威脅她嗎?
真是太可笑了。
蘇喜妹看著探頭進來的婆子,笑了笑。
「你只需要做好本分,母親是不會為難你的。」她輕聲說著,便起身從那婆子打起的珠簾那兒穿了過去。
那婆子看著她臉上揚起的明媚的笑忽然怔了怔,直到她走了出來,才一下回過神來。
這話是七小姐說出來的?怎麼可能?
一同送七小姐回府的另一個婆子倒是很有眼色,忙拿了腳凳擺在馬車邊,蘇喜妹笑著點了點頭,徑直走下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