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來訪
方才出言不遜的婆子還沉著臉,手中的珠簾竟忘了放下。
她太震驚了!七小姐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以往她可是不敢回嘴的,怎麼死過一回,說話也不結巴了,臉皮還變得像木板一樣厚了!
明明說的是她,怎麼就扯上了夫人!
什麼時候她變成這幅不要臉的德行了?簡直和那個來歷不明的女人一樣,都是不知羞!
那婆子眼中露出驚訝,臉面卻是氣得發白,嘴巴張了張,卻不知該怎麼回話了。
夫人的想法哪裡是她這個下人能隨意揣測的!
話都已經說成這樣了,她一時間還真找不出什麼話來反駁,要是說岔了,就是夫人的不是了。
另一個婆子見她還想發作,就好言提醒道:「夫人再三叮囑,七小姐回府不能出半點兒紕漏,在這個節骨眼上,不能被人抓住話柄。」
相府里的小姐們哪個不是貌美出眾,明眼人一看就明白其中的是非曲折,只是老爺一天不否認,那丫頭就還是府里的七小姐。
要是讓外人以為夫人對七小姐照顧不周,不就是打了老爺一個大巴掌。
那婆子權衡了一下,放下珠簾,忍下了心頭的怒氣。
高門大宅中當差的下人都懂得見風使舵、見機行事的道理。雖然心裡不情願,卻也規規矩矩領著七小姐回到她的院子。
院子不大,位於相府西北雜院附近,比起相府的其他院落,甚至有些簡陋。
殘敗的牆角已經生了雜草,屋子裡也只有簡單的板床桌椅舊櫃和一些茶具之類的生活用品。
不過屋檐下卻是有兩盆開得正艷的花。
蘇喜妹的視線在那兩盆花上停留了片刻,就抬腳往屋子中走去。
那兩個婆子胡亂打掃了一下,就嫌棄地離了。這樣破敗的院子,連她們這些下人都看不上眼。
暮春三月,相府滿堂花色,唯獨只有西北廂的院子冷冷清清,蘇喜妹反而落得了一個清靜。
那兩個婆子離后,她就倚在門框邊盤算著這府里的形勢,然而此時,院門外卻忽然有細碎的腳步聲傳來,時而急促,時而緩慢,但卻始終不進門來。
蘇喜妹眉頭輕輕一蹙,溫和的目光陡然變得凌厲。
是誰?
鄭氏還不放心她嗎?
念頭轉過,蘇喜妹卻搖了搖頭。
鄭氏只當她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傻丫頭,在相府里,鄭氏監視誰也不會派人監視她。
那會是誰呢?
蘇喜妹走到院門前,忽然伸手拉開了快要散架的木板門。
「咯吱!」一聲響。
門外的僕婦一驚,回過身抬頭看來。
蘇喜妹也抬眸看向來人。
童媽媽!
她眼底閃過一絲詫異。
童媽媽是相府大老爺原配夫人趙氏的陪房,是家生子,後來嫁了人,便隨了丈夫姓氏。
趙氏是將門之後,趙氏父親是世襲的趙國公,但國公府後輩無能,近十年族裡再無人能在朝堂上有所作為。
但對於二十多年前的相府大老爺蘇德而言,當時他還是翰林院正八品五經博士,能攀上趙國公府,娶其嫡小姐,是莫大的尊榮。
即便國公府大不如前,卻仍是世襲的一品軍侯。
趙氏的先祖曾與開國皇帝並肩作戰稱兄道弟,蘇德只是寒門出身的窮學生,當年能娶回趙氏,不知羨煞了多少旁人。
但五年前,趙氏病故,蘇德雖未再續弦,但妾室鄭氏卻深得蘇德喜愛,經過五年的耕耘,鄭氏在相府中的地位視同相爺夫人。
「七小姐,您真的沒事了?」
童媽媽眼中含淚,看著她完好無損地站在門邊,抬袖擦了擦眼角。
蘇喜妹笑著點了點頭。
「童媽媽,我真的沒事了。」
迎著三月的陽光,童媽媽看著她臉上揚起的笑容,如朝霞般絢爛,一時晃花了她的眼。
她真的是七小姐嗎?
她那雙明亮的眼睛似乎從來都不曾見過。
蘇喜妹笑著問:「大姐還好嗎?」
趙氏生相府嫡小姐蘇慧,也是蘇七小姐的大姐。
自從她嫁給了陵王,童媽媽也隨去了陵王府。想來是得了消息,讓童媽媽回府來看看自己。
童媽媽跟在蘇喜妹身後往小院中走,忽然聽此一問,忙回過身走到門前關緊了院門。
蘇喜妹見她神色有異,皺了皺眉。
「童媽媽,大姐怎麼了?」她開口問道。
前世她在鏢局長大,除了身手了得,也是精於算計的一個人。只是她的算計全都用在買賣上,卻是對事不對人。
不過要在道上行走,她也是通人情世故的。
況且童媽媽神色凝重,在如此偏僻的西北廂還這般謹慎,她大概也就猜到了七七八八。
童媽媽抹著眼淚,「撲通」一聲跪在了她的面前。
蘇喜妹忙伸手去扶。
「童媽媽,使不得。」
童媽媽神情堅定,含淚搖了搖頭。
「七小姐,您一定要幫幫大小姐,我也是沒有辦法了,您一定要幫幫大小姐。」說著,她重重磕下一個頭。
在所有人的眼中,相府的蘇七小姐是個醜陋的傻愣子。
童媽媽要不是被迫無路,也是斷不會尋上自己。
看來她是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
蘇喜妹伸手扶起她,輕拍著她的肩頭進屋坐下,然後才詢問發生了何事。
蘇慧是相府中唯一對蘇七小姐好的人。逢年過節,她都會差遣童媽媽送些簪子首飾什麼的。所以相比其他人,童媽媽與蘇七小姐自然也要親近些。
童媽媽抬頭看了看七小姐,覺得她似乎與以往不大一樣了。
說話利索了,行事也穩妥了。
難道經此大難,七小姐的玲瓏心開竅了?
要是真是如此,大小姐一定很開心。
想到大小姐,童媽媽的眼中蒙上了一層水霧。
「大小姐真是可憐,以為嫁給了一個好夫婿,豈想王爺心裡根本就沒有她!」想到這些,童媽媽的喉嚨十分酸澀,胸口憋著一口氣差點兒喘不上來。
蘇喜妹倒了一杯水遞給她,雖然水是涼的,但也能暫且潤潤嗓子和解解氣。
「大姐在陵王府過得不好嗎?」她問道。
自從蘇慧嫁給陵王后,在七小姐以往的記憶中,似乎就沒和這個姐姐見過面了,都是童媽媽在逢年過節或是回府赴宴時來看望她。
七小姐向來獨來獨往慣了,府中也沒有誰會對她上心,所以現在回想起來記憶很深刻。
蘇慧在出嫁前,陵王是真的對她很好,就連當初不問世事的七小姐都能看明白她臉上揚起的幸福的笑。
但聽了童媽媽所說,她心裡大概也有了個底,更加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童媽媽咽下一口水,淚珠子卻是委屈地嘩嘩掉了下來。
「自從大小姐嫁進陵王府,陵王就很少踏進過大小姐的屋子。」她抹著淚水,捶了兩下胸口,看上去是十分地痛心,「陵王的心全都在二小姐的身上,大小姐是有苦說不出啊。」
童媽媽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說了這麼多,但她就是說了。
似乎從前她都沒有像今天這樣和七小姐說過話,只當七小姐還是個小丫頭。
或許是真的沒辦法了吧。又或許是七小姐那雙平靜的眸子讓她不知不覺都說出來了。
大小姐的委屈,她都想說出來。
蘇喜妹沉默著沒有說話。
大姐行事向來知書達理,循規蹈矩,性子又溫順,對長輩更是孝順敬重。
父親看中的是家和萬事興,以大姐的脾性,是絕不會將陵王府這些爭風吃醋的瑣事拿來說事。
雖然童媽媽只提了一句,但這一句已經足夠說明大姐在陵王府過得是如履薄冰的日子。
當初陵王上門提親,鄭氏念在以後在陵王府能有姐妹相互照應,大姐便允了二姐蘇洛嫁予陵王為側妃。
此事在父親看來,鄭氏的安排不僅識大體,還正中了他的心意。陵王是太子以外最深得皇上喜愛的皇子,要是兩個女兒都嫁給他,對父親的仕途可是助益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