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4.丟人
東平郡王雖然還不到弱冠之齡,但早已經封了郡王,寧婉哪裡能受得起他的禮,趕緊起身要還大禮。東平王妃就讓人按住她說:「他還小,你只管安坐。且我平日也不許他受禮的,只怕折了福氣不好養活。」
寧婉推不過,只得福了福重新坐下,卻暗自想,這東平郡王長得實在太好了。先前寧婉讀書時,見古人曾用「美人」二字稱讚男子,總覺得有些怪異,但是如今見了東平郡王方才覺得原來這二字稱讚男子果真也是合宜的。什麼面如冠玉、劍眉星目、唇紅齒白都可以用在他身上,實在處處都美。
因此她不由自主地想到,若是只論相貌,東平郡王與洛嫣正是一對,菩薩身邊的金童玉女也沒有他們倆人般配。但,東平郡王這不知世事的性子,可遠遠比不了嫣兒的聰明、能幹、懂事。要知道洛大哥對妹婿的要求可高著呢,他又一向喜歡讀書人的。
然後寧婉便偷笑自己,怎麼就能想到嫣兒了呢,還是與東平王妃第一次見面時,自己其實就已經幫著洛家回絕東平王妃了。皇家並不是好地方,嫣兒還是依洛大哥的意思嫁一個讀書人,將來回江南過富貴閑適的日子好了。
一時午膳擺了上來,因在行宮,並沒有宮裡那許多規矩,皇后在上座,一邊是東平王妃母子,一邊是寧婉,宮女將流水般的菜饌先送到各自面前的案几上,然後又撤下。寧婉便學著皇後娘娘和東平王妃的樣子,看中了便夾一兩筷子,看不中就擺手讓人撤下,一會兒也就吃飽了。
沒多久離了行宮,皇後娘娘雖然剛才開玩笑說要東平郡王陪著打牌,但其實她老人家每日午後必要小憩的,因此大家先送了皇後娘娘上輦后各自回車駕。
東平王妃便叫寧婉,「盧夫人,到我車上吃杯茶消消食。」
真不知是巧合,還是東平王妃的手段了得,寧婉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見過了她原不打算見的東平郡王,然後又被邀上東平王府的車駕,進一步了解東平郡王。寧婉本應該回絕的,但是,剛剛一同用膳時東平郡王出色的風儀和溫和的談吐卻打動了她,讓她不由自主地就答應了,隨著東平王妃上了車。
東平王府的車駕雖比不了鳳輦,但也相差不多,王妃與寧婉相對坐下很是從容,東平郡王卻不落座,靦腆一笑道:「我來煮茶吧。」
寧婉便不肯,「這怎麼好?」
東平王妃卻道:「他一向做得來,煮得比侍女們還要好呢,我們只管等著喝就是了。」
東平郡王便令侍女拿出一個精巧的小茶爐燒水,又自黃緞子錦盒中取出一塊形似南瓜的茶餅,親自拿木茶刀在上面取下些許茶,用沸水洗過後重新泡水煮沸,卻將壺蓋揭開讓茶水在爐上滾了幾滾,才拿下來蓋上蓋子悶住。過了片刻,才將茶倒在薄胎素白瓷杯里送了上來,「盧夫人,請嘗一嘗。」
東平郡王烹起茶來十分嫻熟,正如行雲流水一般,寧婉早知是高手,如今接了茶滿心敬意,端正地低頭示意,「謝謝郡王。」
繚繞著茶香的氤氳水氣中,東平郡王抿嘴一笑,臉還有些紅呢,只不知是剛剛燒茶時熱了還是害羞,真是再可愛不過的孩子了,和洛嫣一樣招人疼。
怎麼又想到了洛嫣?寧婉趕緊將這雜七雜八的念頭撇了過去,垂頭看茶湯紅亮濃郁,襯著素白的茶杯頗有驚艷之感,飲上一口更覺得香氣純正,滋味醇和,不由得大讚,「托王妃的福氣,今日竟能嘗到雲南頂極的金瓜貢茶。」
東平王妃就笑道:「你能喝出這茶的出處,也是不俗了。」又指著東平郡王,「說起來這茶比他的年紀還大呢,還是我和他父王成親進宮行禮時,他祖母賞給我們的。」
這樣頂尖的好茶,自然是貢品,也只有那位寵妃能得到了。寧婉突然想到,大約東平郡王絕世的容貌就隨了他的祖母吧,畢竟東平王妃長相只是平常。
東平王妃喝著茶似乎頗有些感慨,「龍井毛尖講究鮮,明前雨後都不一樣。而黑茶正相反,新茶滋味並不好,需要放上一些年頭味道才能出來,因此當年我們得了這茶並沒有立即喝,而是一直放到了現在,如今品著是不是恰到好處?」
寧婉喝著茶便點了點頭,心裡想,東平王妃說的只是茶還是另有含義呢?還真是要好好品一品呢。
東平王妃說著品茶之道,並沒有在寧婉面前稱讚兒子一句,也沒有提到洛嫣,而東平郡王從頭到尾幾乎沒說話,可是寧婉對東平王府、東平王妃、東平郡王的印象卻又好了許多許多。
傍晚時分,車隊到了皇家獵場。
獵場正在燕山山麓,這裡的行宮更為宏大,非但皇上皇后各有宮殿,便是鐵石和寧婉這樣隨駕而來的臣屬也都分到了不錯的住處,又有錦衣衛與各京衛在行宮外面豎起了數不清的旌旗,搭了數不清的帳篷。一時之間人聲鼎沸,將周圍山上的鳥兒驚得四處亂飛。
當天晚上便有盛大的宴會,寧婉與盧鐵石到了此時才又見了一面,趕緊低聲問他,「你一直在皇上身邊?可有什麼不對的?」
盧鐵石就道:「一切都很平靜順利。」
「皇後娘娘這邊也是一樣,」寧婉就說:「會不會是我們想多了?」
皇上在位多年,大權在握,江山鞏固,若是想做什麼,只要一聲令下,誰敢不從?為何要特別到獵場遇險呢?
更何況眼下燕山方圓數十裡布置了十幾萬的京衛,行宮外有上萬的錦衣衛、金吾衛、羽林衛將士,真是鐵桶一般。寧婉看著眼前明亮的篝火、排了半里長的筵席、盛大的宮廷九奏三舞,如此的太平盛世,真很難想像會有什麼陰謀正暗暗潛伏著。
「我也但願沒有事。」盧鐵石低聲說了,又告訴媳婦,「只是這裡畢竟是京外,還需小心。」
正說著,場地中間奏過了飛龍引之樂,風雲會之樂,慶皇都之樂,接著便是平定天下之舞,三十二個束著紫纓金冠身著紅羅銷金袍的舞者排成四排,左手持畫著飛龍的長干,右手握著朱柄金斧,正將當初高祖平定四方之情形演化,引人注目。
寧婉便輕聲應了,「我只跟著皇後娘娘,定然沒事的,倒是你要小心。」
二人站在宴席外面,雖然離場中略遠,可看樂舞卻覺得比近處還要好,正能覷見全貌,且前些日子一直在一處,遽然分開一天竟有些不適,因此便靠在一處又看了下去。一時九奏三舞皆畢,便以諸國來朝之舞結束。寧婉就說:「你趕緊回去吧,防著皇上找你。」自出了京城,皇上便一直將鐵石帶在身邊,還是宴會他才出來的。
盧鐵石便點了點頭,「也好,你也回宴席上吧。」
寧婉回到了席上,就見場地上已經換了兩個髡髮的夷人正在角斗,秋夜已經很涼了,可這兩個威猛的漢子渾身上下只穿條黑布褲,用寬寬的大紅腰帶系了,強健的胳膊搭在一處用力扭著。寧婉便認出了正是小青木手下的勇士。
半晌分出了勝負,皇上便叫獲勝的勇士上前,拿金杯賜了酒,再三嘉許,又笑問:「還可再戰否?」
那勇士就便跪拜高聲生硬地答道:「好!」
皇上就向身旁左右看看,指著陸炎道:「卿可與之一戰,揚我朝之威。」陸炎是錦衣衛指揮使,正隨侍左右,被點了名就是一怔,卻不敢不應,跪地接了旨意下到場中猛地撥出綉春刀與那勇士戰在一處。
寧婉在心裡「嘁」了一聲,陸炎還真不要臉,明明夷人的勇士本是來角斗的,非但沒有穿著鎧甲,就是兵器也沒有一件,他拿著刀衝上去了就是勝了也丟人呀!
就是再勇武有力的人也無法抵抗鋒利的刀,果然那勇士左支右拙,一不小心胳膊上就受了傷,鮮血流了下來,小青木和剛剛戰敗的那位勇士便在一旁用夷語大叫,隨後將一把短刀扔向了場上。
那勇士便退後一步去接刀,陸炎哪裡會讓,緊跟著一刀砍過去,眼見著那勇士若是想要接住刀必要先丟一隻胳膊,場下一片驚叫聲,就連寧婉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可場上情形霎間就變了,那勇士接刀的動作竟是虛晃,見陸炎使盡全身力氣砍出一刀,他卻收回了手,一轉身將拳頭砸向陸炎拿刀的手臂,只聽得喀嚓一聲,陸炎的胳膊垂了下來,綉春刀也掉在了地上。
小青木便又大聲喊了一句,那勇士便收回了手,向皇上方向跪下,緊閉著嘴不語。
先前歡樂的氣氛陡然消失了,偌大的場地上一片寂靜,皇上便吩咐傳了御醫給夷人勇士和陸炎看傷,平靜地道:「我們接著看下一項。」
此後是扶餘國的歌舞,比起本朝的樂舞要歡笑隨意得多,就大家差不多忘記了剛才的不快時,那位夷人勇士重新跑到了場中,揮著胳膊用夷語流利地大聲嚷著什麼。他的傷口已經包了起來,上面系著的布條正留下小小的一截,染了血隨著他的動作一搖一搖的,就像一面旗幟。
雖然語言不通,但大家都看懂了,這個夷人並不服氣,因此又回來挑戰。可是陸炎卻沒有回來,他的胳膊應該是折了,而皇帝身邊的護衛們個個面露忿忿之色,卻沒有人敢上前。能在御前護衛的將士都選自京城平民中,身高體壯、面貌端正是最基本的,至於入錦衣衛更是其中的姣姣者,武功自是不弱。但是眼前的夷人與中原人畢竟不同,虯髯紫眸,強壯如牛,如今盛怒之下,口中哇哇大叫,十分可怕。
寧婉便去找小青木,卻不見蹤影,沒了他的制約,這個夷人便似脫韁之馬,一時竟無人能控制,若是仗著人多將他壓制,反而不美。估計皇上也是這樣想的,因此並沒有開言,而下面更是一片寂靜。
此時,盧鐵石走了上去,先向皇上一禮道:「臣願意應戰。」
皇上就一笑道:「好!」
盧鐵石便解下腰刀站到了場中,夷人勇士卻是認得他的,此時便收了方才囂張之氣勢,做出十分防備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