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7.不敢
庵后冷不防出來一個男子,寧婉倒是認得的,此人正是當初送周指揮使入京那些錦衣衛的首領,他們先前還在一處說過話,再聽稱呼,便知他如今在鐵石手下,就笑道:「丁大人不必如此多禮,有什麼事情還請說。」
心裡未免腹誹,兩個月前大家一路同行的時候,這位姓丁的頗有些傲氣,大家行了一路連名字都沒有通過,現在倒恭敬地連名帶姓一起報了出來,卻是這般俗氣的名字,與三家村裡的莊稼漢竟差不多。
丁有福就恭敬地道:「夫人到庵里進香,屬下暗中護衛,竟發現有人暗中打探夫人行蹤,又跟蹤而來。」
寧婉不覺得一驚,「有誰會打探我,還跟蹤過來?」自己又算哪個名牌上的人物,平平常常一個人,哪裡值得如此?
「那人本姓田,遼東馬驛鎮人士,被家裡人賣到當地大財主楊家做妾,生下楊家的獨養兒子,如今陪著兒子入京參加春閨,一向以楊太太太自居。」丁有福又說:「這位田氏前些日子用十兩銀子收買了洛員外郎家的一個婆子,暗中打聽夫人行蹤。這一次夫人前腳才出門到觀音庵,她後腳就雇了一輛車跟來了,如今也在觀音庵里住著。」
寧婉在馬驛鎮住過些時日,尚且不知道小楊太太娘家姓田,不想丁有福竟然弄得一清二楚,還打聽到她原是賣到楊家為妾的,如今連她收買洛家婆子的事都了如指掌,真是令人嘆為觀止!一時間竟不知說什麼好。
洛嫣聽了倒漲紅了臉,「如今嫂子身子沉重,家裡的事是我沒打點好,竟讓人來打探寧姐姐,回頭我定將罰處。只是請問這位丁大人,那楊田氏跟著嫂子到了觀音庵可有什麼不好的心思?」
丁有福就看向了寧婉,似有為難之意。
寧婉見狀,便道:「嫣兒,你在這裡等我一等,我與丁大人說幾句話。」說著走到路旁清靜的地方問道:「究竟是什麼事?」
「楊田氏看中了洛小姐,想為她兒子求娶,因此先前幾次三番到洛家求見夫人,被回絕後並不死心,就找到了這裡。」
寧婉真是氣死了!
楊益與自己年經相仿,這麼多年因著小楊太太胡亂摻合,一直高不成低不就沒有娶妻。現在小楊太太竟打起了洛嫣的主意,還想找到自己幫著說媒不成!
自己從來就沒看上過楊益,哪裡會替他向嫣兒說媒,且只要想到洛嫣要服侍小楊太太這樣的婆婆,寧婉就噁心。
「要麼屬下將她……」丁有福將手比了一下,「就扔在這裡的山中,保證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寧婉一下子從氣憤中清醒過來了,她固然討厭小楊太太,可怎麼也不能殺人啊!趕緊向丁有福擺手說:「沒什麼,你不必管了,我自會處理。」又道:「京幾之地,一向安寧,觀音庵一帶又是女尼的居所,我還帶了侍女們,就不勞丁大人保護了。」
丁有福不解地眨了眨眼睛,卻還是恭恭敬敬地行禮道:「唯夫人之命是從!」說著人便退到了路邊的紅葉林中,沒了蹤影。
寧婉已經沒了興緻再逛,只推累了攜了洛嫣向庵內走去,卻還在庵外被小楊太太截住了,只見她遠遠地趕過來,「盧夫人,我一直想念得很呢!」
寧婉躲開她伸過來的手,壓了壓心裡的火氣,先向洛嫣道:「你先回去吧,」看洛嫣進了庵堂,就冷冷地問:「你怎麼也來了?」
小楊太太笑嘻嘻地說:「這裡是庵堂,誰不能來?我正要給益兒燒幾柱香求觀音菩薩保佑他高中呢。」
若是先前,寧婉也就信了,但現在不免想到小楊太太之所以找到洛家,又借著自己娘家鄰居登堂入室,恐怕就是當日在隆福寺前遇到後跟著自己和鐵石的,心裡更加厭惡,「那你便給菩薩燒香去罷!」
「香已經燒了,我還捐了十兩香火銀子呢!」小楊太太並不在意寧婉的冷淡,陪著笑說:「正巧遇到了盧夫人,我倒有一樁極好極合適的親事要請盧夫人幫忙做媒,成了后一定做一雙鑲了珍珠的媒人鞋感謝呢!」
寧婉只聽了丁有福一面之辭便已經相信了,小楊太太就是那樣的人,總覺得自家有良田千畝,再富貴不過,把別人都當成草芥一般。當初小楊太太向自家提親時便帶著一種高高上的心思,現在她提到洛嫣,竟然還以為楊家並不差洛家什麼呢。對此,寧婉竟然十分無語。
小楊太太只當盧夫人同意了,便又滔滔不絕地說:「那日我去洛家見夫人,不想竟見到了洛家的小姐。唉呦呦,長得還真不錯,正好我家益兒還沒娶親,我便想著……」
寧婉便喝住了她,「洛家本是江南世家,洛員外郎榜眼出身,如今在禮部為官,洛小姐更是金尊玉貴,你們家攀不上的!」
「我們家有千畝良田,益兒又中了舉人!有什麼攀不上!」小楊太太自兒子中了舉氣勢又不同先前,便一點也不知羞恥地說:「洛員外郎既然是榜眼,又在禮部當官,豈不更好?就讓他幫著益兒指點指點文章,若是能打聽了考題就更好了!益兒中了進士,再娶了洛小姐不正是雙喜臨門!你放心,我沒有女兒,將來一定把兒媳婦當成親女兒一樣的!」
「洛家那麼多故交家中有多少進京趕考的舉子,一個也不敢說要打聽考題的!」
「那怎麼一樣,我們家益兒娶了洛小姐,將來就是一家人了,洛家不幫益兒還能幫誰呢?」小楊太太還在繼續說:「洛夫人竟不大機靈,我再三要帶益兒過去拜訪她,她只是不懂,還推三阻四的……」
又道:「盧夫人,我們畢竟是同鄉,總要互相幫忙不是?洛家這樣的好處,總要落到我們手裡才是。若是洛家不情願,你便將益兒帶到洛家與洛小姐會個面,來個生米成熟飯!到時候益兒有了出息,還能幫襯你們家指揮使一把。你還不知道呢,朝廷最重的就是科舉出來的文官,至於武官,就算品級高也不算什麼……」
寧婉實在要氣倒了,便叫侍女,「你們替我打她兩個嘴巴子,再教訓她,如果還敢如此亂說,壞人閨譽,我見一次打一次!」也不理後面小楊太太的哭喊,進了庵里。
卻見洛嫣怔怔地坐在屋內,便知聰明如她恐怕早對小楊太太的心思有所體察,自己和丁有福雖然避開,但她哪裡又沒有知覺?因此就上前道:「你別理那些蠢人,癩□□還想吃天鵝肉呢,犯不上為了他們生氣。」
洛嫣就垂淚道:「我不是和她生氣,只是我想著,我從生下來就累得家裡出事,哥哥又為了我吃盡苦頭,後來總算回了京,依舊是個禍患。如今家裡要為議親,我只怕……寧姐姐,我小時候見自己長得美十分得意,現在才知道無怪人都說紅顏禍水,倒恨不得自己長得平常些。」
也無怪洛嫣這樣想,寧婉也曾因為自己的美貌傷過神,但是現在她卻想通了,因此就笑著勸導,「我們長得好正是老天爺的垂青,原本就應該得意的。你如今才多大,竟以為自己看透了世情?其實等你嫁到了如意郎君,便知道為何還有一句女為悅已者容了。」
洛嫣便忍不住紅了臉,「寧姐姐就是這樣的吧。」
「不錯啊,」寧婉就笑,又道:「也不只全為了別人打扮,我每每對了鏡子看到自己貌美如花,心裡也開心呢!」
一句話將洛嫣說得愁也沒了,吃吃笑著道:「我們晚上還泡湯泉吧,我覺得身上比之前滑膩了呢。」
及兩人回了洛家,衛夫人見了面便說:「你們氣色可真好,無怪都說觀音庵那邊山靈水秀,可見是真養人的。」
寧婉與洛嫣閉口不談小楊太太、丁有福,只道:「雲真法師六十幾歲了,雖然頭髮全白了,可是臉竟有如少女般美貌。」又說起法事之盛大、講經之精闢、素齋之出色、湯泉之舒適等等。
衛夫人聽了再三羨慕,「你們可真有福氣,投了雲真法師的緣法。」卻也安下心來,笑道:「如今嫣兒也不必再躲出去了,這些日子我讓人給你多做了幾身衣裳,過年出門時穿。盧兄弟、弟妹還有寶珠的衣裳也都裁了幾套送過去了。」
寧婉趕緊起身謝了,「多謝嫂子惦記。」
衛夫人就又提起,「鍾老夫人託了人幾番來向我求情,要來上門陪禮,還說接了寶珠回去一定當女兒一樣養著的,再不敢責罵打人了。」
寧婉聽了「當女兒一樣」的話就想起了小楊太太,不以為然地說:「鍾家老夫人不是善人,她不過是因為不想和離送回嫁妝才反悔了。不過按律只憑她打傷了寶珠一項,怎麼也輪不到鍾家寫休書,若是再惹惱了我,義絕也不是不成的。」
盧家的事衛夫人自然不好多管,便只是勸道:「寶珠畢竟已經嫁了,還是勸合不勸分吧。」
寧婉就道:「我明白嫂子的好意。只是鍾家的確是個火坑,現在他們答應不再責罵打人,也不過因著眼前的局面,並非真心悔過。且我們尋常軍戶人家,倒也不要那些貞靜守節的虛名,把日子過好才是真的。」
衛夫人從小受到家裡的教導並不是這樣的,但她竟無語反駁,因此就笑道:「盧兄弟和弟妹都是這樣爽快直接的性子。」
一語未畢,便有下人過來,「鍾老夫人和鍾主事求見盧夫人。」
寧婉並不贊同衛夫人的想法,但她卻有些不好意思,「自我們住了進來,竟給嫂子帶來許多麻煩,先是楊田氏,現在又有鍾家,真讓人過意不去。」
衛夫人就道:「弟妹這是哪裡的話?」
洛嫣便輕聲道:「嫂子,家裡有個婆子被楊田氏收買了,將我們去觀音庵的消息傳了出去,楊田氏還在那裡堵著我們說話。」
衛夫人治家一向嚴謹,聽了這樣的事只覺得面上無光,反向寧婉道:「弟妹也不要笑我沒有打點好家事。」
洛嫣趕緊攔道:「此事原是我的的疏忽,也交給我來辦吧。」
寧婉也說:「這本算不了什麼,誰家都難免出這樣的事,況且楊田氏不過一個小丑而已。嫂子莫要放在心上,將那婆子找出來趕走就是。我倒要先去見見鍾家人。」說著讓人帶到廳堂里。
時隔不久,鍾老太太再沒有先前的囂張,見了寧婉便趕著上前陪笑道:「親家夫人,是我豬油蒙了心竟打了兒媳婦,還在夫人面前胡言亂語。如今夫人只管打我罵我,只求讓我們把寶珠接回去吧!」又向兒子說:「你趕緊給嫂子磕個頭認錯,長嫂為母,也是應該的。」鍾主事果然就跪下磕了頭。
寧婉雖猜到鍾家後悔了,但還是沒有想到鍾家人竟能如此低三下四,倒小小地吃了一驚,只是她一向最看不起鍾家這樣的,更嫌棄鍾主事四十多歲的人了還趕著叫自己嫂子,就急忙躲開道:「我可受不起這樣的大禮!你們回去將寶珠的嫁妝都好好地封起來,待她哥哥有了空閑我們過去拉嫁妝,再順便把和離書帶回來。你們可記住,少一根針我也不能輕饒的!」
這番話寧婉不是第一次對鍾家人說,不想也不知他們今日怎麼了,一聽到竟嚇得面無人色,鍾老夫人便撲通一聲也跪下了,涕淚交加地道:「盧夫人,還求你寬宏大量,饒了我們一回吧,我們再也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