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8.順毛
寧婉不知鍾家如今怎麼這般膽小。
當初鍾老夫人在自己面前有如潑婦一般地叫罵,再三嚷著京城裡三品指揮使不算什麼,現在自家還任著指揮使,只是名義上有從二品的官街而已,也不知她怎麼就變了。
也許鐵石將鍾主事打了一頓,將他們打清醒了?
可見這人還真是賤,好好跟他們講道理就是沒有用,總不如打上一頓讓他們吃些苦頭,就什麼都明白了。
盧寶珠縱不是德容言工樣樣兼備的女孩子,但其實也差不到哪裡,尤其她從小在嫡母手下長大,養成了查顏觀色的本事,一向會討好人,且她一個妙齡女子嫁給一個四十多歲的老鰥夫,鍾家竟還因為她娘家不成了就打罵,真是黑了心。
因此寧婉半點也不心軟,直接叫人將他們趕出去,又厲聲道:「我已經把話說明白了,你們不必再上門,更不必託人求請,兩家合離了事!」
趕走了鍾家再回秋爽齋,盧寶珠聽了信兒趕緊迎了出來,殷勤地上前道:「二嫂累了吧,趕緊到屋裡歇一歇。」
寧婉問了幾句家裡的情形,又有盛兒過來回稟,知寶珠身上的傷已經全好了,這些日子只老老實實在家中做針線,便點頭道:「明日起你與我一起去見見衛夫人和洛小姐,一則我們畢竟是客是總該見見主人的,再則就是向她們學一學為人處事、言談舉止。」盧寶珠性子未免浮燥,讓她多見識名門裝船也能早些懂事。
盧寶珠聽了十分歡喜,「多謝嫂子了!」又將衛夫人給她新做的衣裳拿出來,「我穿這件紅的吧,還能喜慶些。」
寧婉無奈地嘆了一聲氣,「如今鍾家的事還沒有完,你也不要太興頭了,還是穿得素淡點兒好。」
盧寶珠便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委屈的神色,垂頭悄應道:「是。」
寧婉就道:「你可見我像這樣過?就是哪家的夫人太太的時常這般做作?有事便說事,不管什麼都個道理可講,裝出委屈又給誰看?」心裡又想著,寶珠若是與鍾家合離了,若這性子不改,想再嫁也難。
可盧寶珠亦有一樣好處,那就是極會看人臉色,馬上挺直了身子笑道:「二嫂我就改了,明日在衛夫人和洛小姐面前一定不給二哥和二嫂丟臉。」
寧婉也只得罷了,讓她先回去,又叫盛兒給寶珠備了東西,明日做見面禮送衛夫人和洛嫣。
不想,當晚鐵石竟回來了,見了媳婦就說:「我找到了吳糧商。」
洛冰在京城人頭頗熟,卻怎麼也查不到吳糧商,不想鐵石竟找到了,寧婉就趕緊問:「他藏在哪裡?」
「在錦衣衛的大獄里。」
「錦衣衛竟然還有大獄?」
「錦衣衛下面的鎮撫司可以直接逮捕和拷問犯人,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都無權過問,裡面設的牢獄叫詔獄,還有種種酷刑。」
「吳糧商是被陸炎關到那裡面的!」寧婉馬上醒悟了,「可是襄武侯和陸炎連周指揮使都能滅口,為什麼沒殺了他呢?」
「你還記得我爹過世前寫了字嗎?他是給吳糧商寫了一封信,讓吳糧商到京城裡面告官。但不想吳糧商行事太過張揚,還沒找到路子就被陸炎發現,便被抓到獄中。原本他必死無疑,只是吳糧商畢竟也有幾分聰明,他早將我爹的信藏了起來,無論怎麼用刑也不肯說,因此陸炎便暫留了他一命。這些日子我接手錦衣衛,一處處查看下去,正遇到了他。」
「他怎麼樣了?」
「沒了半條命,又落下了殘疾。而且,他家的糧鋪也被錦衣衛查抄了,家財盪盡。」
如果吳糧商肯聽自己的勸去不急忙去找公公詢問,可能公公也不會吐血而亡,他自己也不至於落得如此下場。但是,寧婉突然想起了當年在馬驛鎮上馬老闆未婚妻的往事,不由得同公公說了一樣的話,「都是報答,誰也不必埋怨。」卻又想起來問:「那信呢?」
「吳糧商交給了我,我把它燒了。」
「也好,從此也就一了百了了。」
「還餘下一件事,就是那個四品指揮僉事的襲職,如今重新回了盧家。」
「那盧鐵城……」其實他不應該叫盧鐵城了,但又不知道怎麼稱呼好,「他可是京衛的武官呀,哪裡能無聲無息地沒了?」
「他一家三口與周氏、寶珠的生母都一起被襄武侯毒死了。」
「襄武侯還真狠,只怕影響他的大計,連跟過他的女人、親兒子親孫子都能下得了手!他被凌遲也是應該的了。」寧婉知道鐵石寧願盧家的舊事就此埋沒了,就道:「那個襲職我們不要吧。」武職雖然是世代相傳的,但是承襲的時候是要到兵部里辦文書的,如果不去辦理,也就等於放棄了。
「我原也是這麼想的,可是兵部尚書主動找了我,再三說這個襲職是盧家的,盧鐵城被襄武侯害死,盧家可以再出一個子弟襲職,而且已經替我辦好了所有文書,只等我填上松兒的名字,便可以領俸祿了。」
「兵部尚書不是閣老嗎?怎麼連這麼一點小事都管。」別人家都是想辦法搶襲職,自家可倒好,推也推不出去。不過寧婉最明白鐵石,就說:「不如就給鐵垣吧,他也是公公的親兒子。」
「松兒是長子,將來自然襲我的武職,我們若是再生兒子,我也會想法子替他們謀了蔭封的。」盧鐵石就道:「你說的也對,何苦白扔了,就給他好了。不過他若是不能通過武選司的武試,我不會讓他襲職的。」
高祖初定天下時,武職承襲要經過武試通過才行,雖然家有襲職,但武試不過亦不能真正成為武官。現在這些規矩早已經廢了,但寧婉卻道:「對,我們不是為難鐵垣,而是他若有如孫指揮僉事一般,將來害的不只他一個人,而是手下的軍士和滿城的百姓。哪怕他一輩子不能襲職,我們養他一輩子就好了。」
「媳婦的話總是這樣切中要害,」盧鐵石笑了一笑,卻又問:「外面的宅子看得怎麼樣了?我們儘早搬出去。」
「衛夫人和嫣兒一再阻攔,我竟沒有看成。洛家既然是真心實意地留我們過年,我們不如就年後再尋宅子好了。」
「我是為了洛大哥才急著要搬出去的,」鐵石便提醒媳婦,「你當錦衣衛的名聲好聽呢?洛大哥畢竟是清貴人家。」
錦衣衛的名聲是不好,但是自家又不是錦衣衛出身,只不過臨時替了錦衣衛指揮使的職位護衛皇上而已!
可是寧婉畢竟是聰明的人,立即就想通了兵部尚書為何主動過問自家的襲職、雲真法師為何待自己分外客氣、鍾家為何先前上門吵鬧現在跪地求饒,便嘆了一聲,「原來錦衣衛竟有這樣響亮的名聲,我們不過還是小小的指揮使,竟比皇子還有威風!」當初雲真法師可是不在意敬王收下了洛嫣的。
「錦衣衛許可權之大,的確遠非我們先前能想得到。」盧鐵石也說:「在朝時錦衣衛守衛皇城四門中最重要的午門;皇帝朝會時,錦衣衛侍立在御座西側,負責傳旨,隨時聽候調遣;皇上出行時,錦衣衛分別守護在丹陛、御道各處,所有侍衛親軍和鑾儀隊皆是錦衣衛。除此之外,錦衣衛又有偵緝之責,隨時可以逮捕審訊任何人,包括皇親國戚;也參與收集軍情、朝臣種種密事。還有就是廷仗,也歸錦衣衛管。」
「廷仗?不就是打板子嗎?」
「是打板子,不過是打大臣的板子,扒掉官服,用草繩捆綁打,下杖輕重就直接能定人生死。」
那些把面子看得比什麼都重的大臣們被脫光了打板子,還不如直接要他們死了好。
寧婉吁了一口氣,「我們趕緊搬走吧,別給洛大哥招來罵名。」卻又想到,「遼東各衛所都有官衙,難不成錦衣衛沒有官衙?」官衙後面都帶有內宅,是給女眷們住的。
「有當然是有的,錦衣衛衙門在午門前面,只是我想你不要住在那裡了。」
寧婉早將京城的道路都認得了,立即就明白錦衣衛衙門不像京城裡其他衙門那樣只在尋常的坊巷之中,而是在皇城正門前面前,一邊是五軍都督府,一邊是六部,只衙門之地便是在昭示錦衣衛的了不起。然後她就想到了,當初與鐵石在京城閑逛時,他們每到了那一處都是繞著走的。
可是,正因為如此,自己更要過去與鐵石一起住!
寧婉就笑道:「日常過日子還是要儉省些,京城的房舍都很貴,與其在外面花銀子買房,不如我們就住錦衣衛衙門呢,也免得你讓丁大人跟在後面保護我。」
提到了丁百戶,盧鐵石便也無奈地笑了,「我原沒想過派人保護你的,畢竟京城裡還算平安,可是他向我再三提到宵小難防,我也就應了,不想你將他趕了回來,前日垂頭喪氣地來我面前請罪。」
寧婉就道:「原來他任錦衣衛百戶呀!」又嘆,「論起本事,也不能不說很厲害了,才幾天的工夫將楊田氏的事打探得一清二楚,比我知道的都要多。只是我想著他這本事還是用在正途才是,且楊田氏不好,與我們也沒有什麼關係,就是她痴心想攀上洛家也不是大罪,我讓人打她幾個嘴巴子也就算了。」
鐵石便噗地笑了,「我早聽說媳婦的威武了!」
看來自己讓人打楊田氏全落到了丁百戶的眼裡,不知他回頭怎麼說的,寧婉一聽便不依了,揪了鐵石的耳朵問:「你們背地裡說我什麼壞話了!」
「沒有壞話,都是贊夫人英姿颯爽,為我們遼東的巾幗英雄,不愧在賊人來犯時能護衛皇后!」
寧婉也無心與他們計較,就笑著擺手說:「算了,不說我是母老虎就好了。」
「哪裡是母老虎,平常在我面前倒更像一隻乖乖的小貓。」鐵石便替小貓順了順毛,「媳婦,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皇上送了我兩個美人……」
寧婉立即將兩隻眼睛瞪了起來,「誰說我是小貓的,我就是母老虎!」
「我也這麼對皇上說的,才將兩個人回絕了,」鐵石便又給母老虎順毛,「我又想什麼也不要並不好,就向皇上討了個恩典。」
「什麼恩典?」
「我聽說御醫院裡有一套養顏密方,請皇上遣御醫院的御醫們為媳婦配上一付,聽說從吃的到外面敷的全是名貴的藥材,十分講究,只要用些時候,臉上的斑都會消了。」
寧婉自生了松兒臉上就留下了幾點雀斑,雖然不顯眼,但卻一直是她的心病,現在聽了心情立即轉了回來,「要是真能將這斑去掉了就好了。」欠身在鐵石臉上香了一下,「若是有人再要給你送什麼美人,你只管說家裡的母老虎厲害得緊,讓他們找我說話!」
盧鐵石便真正開懷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