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吃草

9.吃草

謝遠的話說得太快,也太過巧妙,以至於待江氏回過神時,謝遠要和阿守結為義兄弟的事情,已經成了定局。

江氏神色複雜的看了謝遠良久。

謝遠並不迴避,亦直直的看向江氏。

他心底其實是有些明白江氏想要對他進行掌控的。這種掌控並不意味著江氏不疼愛他這個唯一的兒子,而是恰恰因為他是江氏唯一的兒子和依靠,所以江氏才想要真正的掌控他。

從前江氏待他溫柔疼愛,對他一應照顧,向來不肯假手於人。這種疼愛,自然是出自她身為母親對孩子的疼愛,可也是因著她想要進一步的掌控謝遠的感情,讓謝遠能完完全全的聽從於她。

可是,謝遠既不是真的小孩子,又不是沒有經歷過完全沒有功利的母愛,自然是不肯由著江氏用這種手段掌控他。

江氏疼愛他,他也願意孝順江氏,努力成為江氏的依靠,努力讓他的幾個阿姐都過得自在快活。可是,這並不意味著他就要接受江氏那種情感上的掌控。

即便江氏是他這一世的母親。

江氏看了謝遠好一會,終於移開了目光,不再提及這件事,轉而說起阿守的事情,言道要在阿守身邊多放幾個丫鬟小子侍候。

謝遠婉轉的推辭了這件事,就很快和江氏告辭,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謝遠之前拿去給白狼和阿守的肉,阿守一口都沒有吃。所以現下眼前天都要亮了,阿守的肚子也開始「咕咕咕」的叫了起來。

謝遠轉頭看不太老實的坐在榻上的阿守。

阿守捂著肚子,「嗷嗚嗷嗚」的叫了幾聲,然後就猛地搖頭。

他知道他要死了,所以,他就不浪費食物去吃肉了,謝遠只要給他幾口水喝,讓他能多撐幾天就好了。

只是這幾天里,謝遠一定要允許他一直跟著他,不要嫌棄他時不時的肚子叫才好。

謝遠看不懂阿守這猛搖頭的意思,想了想,就讓清酒去給阿守備下熱湯,待會好生把給阿守洗個頭髮,洗個澡,再讓玉壺去廚房備下飯食過來。

謝遠心裡想,阿守會心中憂鬱,或許就是因著腿斷了,牙掉了,無法捕食,所以才會覺得自己就要死了。現下他給阿守備下種種肉食,阿守看到了,大約就能知道他是養得起阿守的,然後心情就會好轉,不再心思鬱結。

謝遠心裡想得極其美妙,奈何他忘了一件事情。

廚房的雞鴨肉食還有幾頭活豬活羊,全都被他給丟到牆外,扔給那些狼了。

於是玉壺端著托盤上的膳食上來的時候,謝遠眼睛一掃,就發現上頭一盤葷菜都沒有。而他特特囑咐的給阿守的那塊生豬肉,也根本沒有。

謝遠小臉立刻一沉。

玉壺苦著臉道:「小郎君,廚房裡的肉全都給扔出去啦。就連著那些臘肉腌肉之類的,也全都丟出去啦。現下廚房裡也只能做出這幾道菜來……」他討好的指了指一碟子軟軟的夾著蔥花雞蛋的軟餅道,「這是一個北面來的廚子做的,說是軟糯可口,正適合阿守郎君現下食用。還有這碗蛋羹……」

謝遠想到他吩咐人將家裡所有肉都扔出去的事情,咳嗽了一聲,才拉著阿守一齊用膳。

阿守原本是不打算吃的——他都要死了,還吃飯作甚?萬一他吃了這些飯,謝遠不夠吃了,餓肚子了,那該怎麼辦?謝遠看著比他高一些,拉弓也是會的,但到底不是他們狼,捕獵的本事肯定不如何,阿守覺得,他既喜歡謝遠,就一定要乖乖的,一定不能去吃謝遠的食物,讓謝遠餓肚子才行。

畢竟,他已經不像以前一樣,能夠偶爾偷偷的藏起他捕獲的獵物,下山來特特送給謝遠了。

阿守可憐兮兮的蜷縮在榻上,小腦袋直接扭了過去,半分不肯去看已經擺到桌子上的食物。

——原本謝遠用膳都是跪坐在席上,在案几上用膳。只是謝遠本就不習慣這些,現下又有了阿守的腿傷這個由頭,他便讓人將從前做的桌椅都搬了過來,打算和阿守一齊坐著用膳。

玉壺和清酒兩個早就被謝遠□□的只認謝遠一個主子,因此見到謝遠這樣不合「規矩」的學著胡人胡坐,倒也沒有任何的勸解,只聽命行事。

謝遠倒不在意他們,只拉著阿守就要一起用膳。

阿守嗅著那種他從來沒有聞到過的香味,有些喜歡,有些猶豫,可最終他還是毫不猶豫的拒絕了!

怎麼能吃謝遠的食物呢?他這樣子待在謝遠身邊,既不能捕獵,又不能做事,已經很知足了,若是他吃了謝遠的食物,萬一謝遠一不高興,打算不要他了怎麼辦?他還想著要把他的皮給謝遠呢。

謝遠顯見是猜不到阿守這樣神奇的想法的。

他勸了一會,見阿守還是固執的不肯給他上桌用膳,只好將蛋羹端到了榻上,靠近阿守道:「乖,過來吃蛋羹。」

他靠的阿守很近很近,近到阿守一轉臉,就能碰到謝遠舉著的湯匙。

「嗷嗚!」阿守委委屈屈的嗷嗚了一聲,一轉臉,當真碰到了那隻湯匙。

「嗚。」阿守嘴巴微微張開,歪著腦袋盯了蛋羹一會,才發現這不是肉,不是食物。

謝遠直接就將蛋羹放進了阿守的微微張開的嘴巴里。

阿守瞪大了眼睛,然後……他發現,這個明明不是肉,不是食物的東西,竟然,還蠻好吃的。

謝遠瞧見了阿守的神情,輕輕一笑,就讓一旁的清酒和玉壺一起抱著阿守坐到了寬大的座椅上,親自給阿守夾了菜和餅,然後又給阿守拿了一隻湯匙,並教阿守使用湯匙。

阿守抓著湯匙,獃獃的看著桌上的飯菜,忽然揚起腦袋,對謝遠露出了一種同情和可憐的神色。

謝遠為阿守夾菜的筷子一頓:「……」這又是想到了甚麼?

阿守「嗷嗚嗷嗚」的又叫了起來,聲音里滿滿的都是「原來你也已經沒有肉吃,現在只能吃草了,所以,你也要死了嗎?我原來還想著等自己死了,就把我的皮送給你,可是現在,你也要和我一樣,因為沒有肉吃就要死了,我還能把我皮送給你嗎?要是你先死了,你能把你的皮送給我嗎?」

謝遠明明不該看懂阿守這雙眸子里的含義的,可是,他覺得有那麼一刻,他彷彿通靈了一般,竟是一眼就瞧出了阿守眼中要說的話。

謝遠:「……這不是草,是菜,也是食物。還有,你不會死,我也不會死。」至於皮子甚麼的,又不是狼,他要他的皮有甚用?

阿守眼中的哀怨更甚。

可是他很快就發現了雖然謝遠給他吃的是草還有其他他不認識也沒見過的東西,但好像都很好吃,於是他就高興的繼續吃了起來——反正他都要死了,反正他沒有肉吃,那就多吃一些罷。

謝遠在一旁默默的盯著阿守大快朵頤時的決絕,覺得他有必要在適當的時候,告訴他的阿守,他真的有很多很多錢,然後可以買很多很多的肉,足夠養活他。

長安城。

元朔二年,九月二十三。

這一日的朝會上,元朔帝將僅僅十歲的皇太孫謝含英帶在了身邊,並讓謝含英坐在了之前皇太子坐著的位置——他的左下手的第一個位置,也是除了元朔帝之外,最尊貴的一個位置。

如果僅僅是如此,朝中眾臣或許也不會神色太過複雜,心中太過糾結,畢竟,皇太子謝玉斐重病將死的消息,滿朝上下都知道了,現下,聖人想要越過自己的其他兒子定王、敬王、顯王,將皇位的第一繼承人變成皇太孫。

雖然皇太孫按照規矩禮法,身為嫡長,的確是皇太子之後的第一皇位繼承人,可是,眾臣卻也不是傻子,皇太子便罷了,雖因身體之故不能上戰場,卻謀略無雙,為謀奪廢帝天下出了不少上佳的主意,又親身為聖人擋過兩箭,且本身又居嫡長。有這樣的皇太子在,縱然皇太子之下的定王戰功赫赫,敬王溫文爾雅,有守衛後方之功,顯王年紀雖小,卻有世家母族做後盾……如此情形之下,若皇太子這次能撐下來,那也就罷了,若是皇太子撐不下來,聖人卻一意孤行的幫扶皇太孫……這剛剛安定下來的天下,必然又要大亂。

可是,那又如何呢?

聖人一意孤行,皇太孫又的確是正統嫡長,眾臣心中雖有擔憂,可那些擔憂,他們卻全都不能說。

尤其是今日朝會,聖人不但將皇太孫帶在身邊表明了對皇太孫的看重,還發了兩道詔書——皇太子重病,召定王、敬王攜全家入長安,不得推脫。

聖人之意,顯而易見——聖人這次,是要自己的親生兒子,也在長安城裡留下質子了。

眾臣心中五味雜陳,末了也只能嘆一句聖人對太子和皇太孫,真真是舐犢情深。

同日,謝遠帶著一家人,還有家中籤下死契的僕從,一同趕去了遠山書院所在的蜀州州府,在謝遠之前買下的一處三進院落里住下。

然後,謝遠就帶著阿守去他的私庫看那十箱的銅錢和六箱銀兩。

謝遠指著那些銀錢,挺著小小的身板,對阿守道:「看,那些錢,能買很多很多的肉!我養的起你!」

阿守:「嗷嗚嗷嗚——」謝遠有好多不能吃的東西!所以,他們真的是沒有肉吃,就快一起死了嗎?

謝遠:「……」

他轉過頭,正想讓跟著他身邊的清酒拿荷包裝些銀子和銅錢,去街上買些肉來,想了想,乾脆把自己腰間掛著的裝了花瓣的荷包摘了下來,花瓣丟開,裝了散碎的幾兩銀子和一些銅錢,就讓清酒和玉壺抬著阿守,一起往街上去。

謝遠暗暗地想,他一定要讓阿守清清楚楚的看到,他有銀子,有銀子就能買很多很多的肉,即便阿守不能捕獵,他也是真的能養得起阿守的!

阿守:「嗷嗚嗷嗚。」你要死在我前面,能把你的皮子送給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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質子為皇[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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