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青竹居士
對面那個已經不能算是個完整的人,姑且只能算是有個人形的物體。它有個稍顯瘦小的頭顱,左半邊完全是個骷髏樣,凹陷的眼窩處不時滴落出黑色的液體,嘴角缺失的牙齒處隱隱可見有蠕動的身影,右半邊還有著乾枯的臉,完全沒有肉感,彷彿一張老皮粘在顱骨上,略微血紅的眼珠高高凸起,嘴角流淌著綠色的粘稠物,眼角處一塊明顯的屍斑橫卧著。
它的脖頸完全是一截明顯拉長的脊椎骨,只有几絲肉條掛著迎風擺動,眼看著下一秒就要掉落的樣子。它上身腐肉連連,胸口處一個偌大的空洞,明顯失去了心臟,但是卻還有些略微抽動的血管,下身左腿一大片屍斑籠罩,時不時有蟲子在蠕動著,偶爾還有些粘稠液體帶著腐肉掉落在地,噝噝的冒氣青煙,右腿卻異常完美,光滑的曲線,緊緻的肌膚,健康的褐色膚質都在訴說著主人生前的完美,這是條絕對讓人目不轉睛的美腿,由此可以讓人遐想出一個婀娜的身姿,但是現在詭異的結合在此,讓人有種難以言語的噁心。
「這就對了嘛,大家都出來說話多好,沒必要遮遮掩掩的,那樣太破壞氣氛了。」王莫道彷彿司空見怪的平靜訴說著,我只好強忍著嘔吐的衝動,強裝鎮定的站著,雖然明顯感覺自己雙腿微微發著抖。王莫道接著走到我身邊,沖對面勾了勾手說了番讓我差點驚嚇倒地的話:「那麼,如此良辰美景,上有明月,下有佳人的,周圍這麼的安靜,真是幽會的絕佳時機,那麼對面的美人兒不介意告訴我們你的名字和芳齡啥的吧。」
對面那物體桀桀的笑出聲,至少從它咧嘴的樣子感覺是在笑,它慢慢訴說著,聲音有種讓人情不自禁的陶醉,輕柔舒緩宛如一灣春水流過般:「算你小子有點眼力勁,姐姐我今天高興就跟你聊聊。我叫王若兮,當年不說是國色天香也算遠近百里出挑的美人,可惜那時候家裡貧寒,為了生計,父親狠心把我賣進了******,哎,可憐奴家我正值花齡卻要巧言歡笑,看男人的顏色,不過我當時也是花魁,多少男人為了我大把花銷,眼瞅著要被糟蹋時,他出現在我眼前。」
一切都像小說里的橋段演繹著,她是被迫賣入妓院的貧寒女子,貴為當時的花魁,老鴇將她悉心培育了許久,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最後又在亮相一年後才宣布正式入行,於是為了獲得如此美人的破魁日,許多貴家子弟不惜重金,最後被當時的狀元郎一舉摘魁,一夜春趣后狀元郎許諾要將她贖出,於是她也憧憬著未來的美好,熟料世事難預料,狀元郎被公主相中要被許為駙馬,而曾經與他有染的她被無情的毀滅,在皇帝的密旨下她被先毀容,隨後丟入牛圈,慘遭凌辱之後又被污衊為凶女,被活活燒死在刑場,而原本對她情深意濃的狀元郎竟然在她被毀容前灌醉,隨後找來一群當年的風流公子集體蹂躪了她近半月之久。
「你今天怎麼會出現在這?」王莫道聽完不以為然的沉默道。「因為,我感覺到了他的存在,我不恨公主,不恨我父親,也不恨那些凌辱我的風流公子,我唯獨恨的只有那個狼心狗肺的所謂情郎,青竹居士趙之煥!」她抬起只剩骨架的左手,遙遙指向我身後。
我循著她所指的方向回頭望去,身後樹林里慢慢走出一個約莫三十齣頭的清秀男子,他一身儒雅的書生裝,面帶淺笑微微搖著一把骨扇緩緩走來。王莫道並沒有回頭卻平緩的喝道:「不怕天劫的再往前走吧,別人不知道你,我卻知道你,不是什麼王之渙,也不是什麼青竹居士,我想該喊你青竹道友才對吧,一個蛇妖修行不易卻偏偏要如此行事,你倒是很有自信啊。」
來人遲疑的停住了腳步,然後猛地睜大雙眼,那明顯是對蛇瞳,妖異的閃動著黃色,死死的盯著我和莫道,許久,他用極度沙啞的聲音說道:「果然有點道行,連我修行百年的功法都能看破,難道你已經開了天眼,小小年紀倒是好生了得,看來是被某個大門派悉心培養的後輩啊,不過你確定你現在能對付的了我,別以為白天將我的烙印遮掩住我就會怕了你,最多七天我還是能追尋到那幾個獵物,說來還是處nv的血液最為滋補啊。」
莫道對我低聲說道:「恩,看來這條蛇妖已經有了新突破,也是,這千年以來它吸食的壽元都已讓人驚懼了,而且看上去應該是修行的古老秘術,我現在還沒辦法破解,今天只能暫避鋒芒,好在有個怨魂在盯著它,它今天也騰不出手來對付我們,我這兩天回去看看古籍,找找可以破解的方法。」說完,他拉著我一閃身,對著那男子說道:「哈哈,如此良辰美景,我又怎麼忍心破壞你們兩個舊情人間的再聚首,咱們後會有期!」說完我眼前一道炫亮的光芒閃耀,之後一陣風聲響起,眼前的景色快速流動起來。
「它很厲害嘛?」我不得不閉上眼,光芒並不和刺眼,但是之後迅疾的風將我的眼淚生生逼回了眼眶裡。「不是厲害,經過千年的洗禮,就算是頭豬,也是不一般的。」王莫道的聲音有些奇怪。
等風聲停止,我再度睜開眼,只見莫道左手手心向天微張著,一縷縷青煙漸漸淡去,他回頭指了指身後,顯然是建了才兩年的新客運站:「那,我也不知道你住哪裡,所以就用了張疾風符,你自己回去吧,這裡有三張符,黃的貼床頭,紅的貼門口,白的隨身帶,如果遇到生死關頭馬上把它扔出去。我要先回石門一趟,估摸著少則五天遲則七天,到時候我會讓我師兄來聯絡你,至於那三位被詛咒者,不必擔心。」
隨後他隨手祭了一道符,一陣白光閃過他也消失了。還好我站的位置是在客運站角落,不然這麼一出大變活人肯定吸引眼球無數。我無奈的聳了聳肩,轉身坐車回了家。
時間在等待中很快過了六天,當莫道再次電話我的時候我都有些晃神,彷彿昨天才剛和他道別一般。晚上我如約來到了阿狸的學校,莫道今天有些萎靡,看上去有一陣子沒好好睡覺了,他一見到我就直接給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他掏出一副白紙,快速的畫了起來,出於好奇我就低頭默默看著,我覺得莫道似乎對於繪畫也有過研究,說不上有多優秀起碼不至於太過塗鴉。默默看了會,似乎是在畫一隻鷹,蒼勁之氣漸漸浮現,難道是用畫就能除妖?
莫道似乎是讀出了我的心聲,低低解釋著:「其實不是說用畫去除妖,畢竟我不是以畫入道的,但是現在的都市也沒有人養鷹,所以我就臨時畫一隻鷹了,知道對手是千年蛇妖,當然得找它的天敵幫忙。」
我這才意識到莫道是要用這方式除妖,畫完之後,他抬起頭看了看星空,然後拿出一把銀色的物體快速劃破手指,隨後擠出一滴血慢慢滴在畫中鷹嘴處,這時我指著畫對他說:「哎,你好像還沒畫眼睛啊,瞎眼的老鷹也行?」莫道意味深長的拍了拍我肩膀說:「畫龍點睛聽說過吧,所以不到出手的時候沒有必要點上眼睛。」
我們兩個隨後靜靜站在學校的古校區,晚風清歡吹著,我發現自己漸漸緊張起來,手心也滲出了冷汗,莫道則閉上了眼睛,連呼吸也異常緩慢下來,要不是還有氣息我都懷疑身邊站了個屍體。
前面慢慢颳起一陣旋風,風力不是很大,但是卻異常冰涼刺骨,伴隨著腥臭,我突然感覺自己體內的血液從腳尖開始逆流著往頭頂倒灌,隨時都有衝破皮膚的感覺,刺痛讓我有種暈眩的感覺,莫道猛地睜開眼,輕聲哼了一聲,隨後我發覺之前所有的不適感全部消失,與此同時對面的旋風也停了下來,一席青衣的青竹居士冷笑著走出陰影,左手邊還抓著一隻頭骨,仔細看過去,正是前陣子見過的那個女鬼,他漠然扔下頭骨,像是隨手丟棄了一樣廢棄品般,隨後他睜開一雙蛇瞳,吐出細長的舌頭舔了舔嘴唇,陰測測的說著:「沒想到,前今天你們逃跑了,金壇還會自投羅網,真以為拿了幾件法寶就能對付我了?」
莫道沒有回應,只是把地上的畫拿起交給我舉著,然後再度劃破手指用力點在鷹眼的位置,剎那間,一道絢爛的七彩光芒快速衝出,一股帶著久遠莽荒的氣息直透天地,對面的青竹居士抬手揚了揚,隨後依舊漫不經心的問著:「可惜,不是書畫入道的他,否則還真的可以幻化出鯤鵬來,就你的道法,最多也就是能幻化只巨雕,不足為懼。」說完他快速起身,天地間一道青色光芒閃動,但是一道白色的光芒卻如影隨形的貼了過去。
「什麼,天鵬極速?怎麼可能,就算是書畫入道也不可能將這種秘術精髓刻畫出來,你並不是畫畫,剛才其實是在掩飾,你其實是在默默念咒?」青竹居士瞬息間已經在之前站立的地方橫移出去近兩百米的距離,但是一道白光已經快速環繞他一圈又回到了畫中,而他原本抓過頭骨的左手已經白骨嶙峋,寸肉不剩,滴滴血液如雨般滴落著。
「沒想到,時隔六百多年,我們還是能再見面啊,當年妖威蓋世的諦天青羽,你可還記得當年在我祖地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的丰姿?」畫中突然傳出一道輕喝,青竹居士皺著眉想了想,突然低吟道:「是你,那體內有鯤鵬遺血的雪鷹族後裔?沒想到六百年的時間,你的修為竟也到了這種境地。」
隨後兩道青白相間的身影再度交纏著在天地間快速碰撞,不時傳來宛如打鐵般的鏗鏘聲,莫道默默看著這一切,眉頭慢慢皺了起來,慢慢低語著:「恩,千年了,果然它越發恐怖了,到現在還沒有使出蛇蛻這一招,看來目前還沒危及到它,不行,我得幫雪鷹一把。」說完他左手食指與中指一併,然後從眉間虛空划動著,一聲龍吟突然傳出,隨後一道黑芒快速纏繞上青色的身影。
「卑鄙!」兩道身影快速分開,青竹居士渾身的青衣竟變成了黑色,他怒目注視著莫道,身體一陣輕微的顫抖,而在他對面一身白衣的站著一個中年男子,目光犀利的注視著他。就在兩人之間,一副巨大的蛇殼正在緩慢燃燒著。
「終於是逼你用來蛇蛻,也不枉毀掉黑墨地炎這一秘寶了。」莫道輕舒了一口氣,隨後他突然看向了天空,原本晴朗的夜空莫名渾濁起來,風聲也急促的響起,一股迫人的沉重感壓在了我心頭,我有些踉蹌的晃了兩下,隨後突然一股暖流從脊椎骨蔓延開來,隨後我挺直了身板,繼續觀察著眼前的一切變化。
「哈哈哈,你們難道以為就你們準備了後手,我可是在人世間走過千年的人了,又怎麼會如此幼稚?你們以為蛇蛻是我的極限,其實,我早已掙脫出去了。」青竹居士說完揚起脖頸,長長的呼吸了一口,頓時天地間空氣更加渾濁起來,一股血腥味濃烈的直衝我的鼻孔,彷彿身處血湖之中,周圍虛影不斷浮現,鬼哭狼嚎的各種凄慘之聲環繞天地間,隨後一股實質化的血水漣漪慢慢波動起來,推開了一切,這一刻我感覺自己就在血水匯聚的汪洋大海中,連每一口呼吸都如血沿著鼻腔氣管流入肺里。
「這麼濃厚的殺戮氣,他難道是?」莫道的眉頭擰在了一起,隨後他快速出手,在回歸的白衣中年男子手中牽扯出一道淡藍色薄膜狀物體成球狀包裹住我們三人。
「不得不說,你的確是個潛力非凡的後輩,相信即使沒有雪鷹的幫忙,你也能逼我使出這招,只可惜這是禁忌招式,不能仔細推演,這次我就借你之手,騰蛇化蛟龍,實現終極一躍。」說完他的身體從中間裂了開來,一道蜿蜒盤旋的巨蛇從裡面奮力掙脫著,看上去恐怖至極又痛苦萬分。
猛然間一道血紅色桶狀閃電直貫天地,周圍的景色都似乎暗淡了起來,隨後那條巨大的蛇影再度從頭部裂開,一股如洪荒野獸的危險氣息翻滾著撲來,我不由得快速喘了幾口大氣,旁邊的莫道也呼吸急促,低聲和雪鷹交流著:「還真是難辦了,原本以為千年過後,這條老蛇沒有精進過,誰想到,它竟隱忍到今天,看來是想借著生死危局引動求生本能,真實對自己夠狠,可惜,它似乎有辦法隔絕天劫,不然我們可以看一出烤蛇肉的好戲。」雪鷹點了點頭:「恩,真的是夠狠夠堅決的,有這樣心性的人都是妖孽般存在,可是它這樣的人還會願意追隨於他人之後,看來你要面對的困局比想象中的要複雜啊,可惜我只有這一次出手機會,唉,我現在自己的困局也是大患啊。」
莫道突然快速的掃了我一眼,也就在這時,我下意識的往自己右後方快速掃了一眼,那裡樹影摩挲,空無一人,但是似乎在回頭一瞥中我看見了個有些眼熟的身影,一個名字下意識的在我腦海閃現:歐陽晴雯?
就在我回頭愣神的時候,青竹居士那傳來一陣敲擊在我心頭的嘶吼,很怪異,像虎嘯又像獅吼,尖銳的尤同在我心口快速劃了一刀,我皺著眉回頭看去,前面一個奇怪的巨蛇浮現在半空,它渾身的蛇紋泛著耀眼的青色,將周圍渲染成一片青色的世界,在它的頭部一個肉包快速蠕動著,它不時撲騰著,看上去痛苦異常,嘴角也溢出妖艷的血液,銀白色閃閃發光,滴落在地快速升騰起道道白霧,猛然間它蛇瞳怒睜,隨後張開斗大的巨嘴,噴吐出海量的鮮血,宛如一道銀色天河直衝雲霄,而那個蠕動的肉包也快速角質化,隨後爆裂開來慢慢凝聚成一個銀白色尖角,雖然只是拇指般大小卻涌動著一股劃破天際的凶氣,一時間附近快速飛騰起上萬隻鳥雀,隨後紛紛爆裂開來。
莫道猶豫著正準備往前邁步,突然我一把拉住了他,一股直鑽心頭的危險瞬間襲來,莫道也同時發現了什麼,隨後快速滑動著雙手,旁邊的雪鷹也急促的舞動著雙手,身影漸漸幻化成一道白光沒入畫中,隨後那張紙快速燃燒,閃耀起不可思議的純白色光芒照亮了漆黑的月色。
「騰蛇化龍,可惜你不是真的騰蛇,所以也別再想逃脫天地意志了。」一個極為滄桑的聲音彷彿跨越千年歷史般由遠至近的傳來,天地間猛地出現一隻晶瑩剔透的手臂,閃動著絢爛無比的各種光芒,隨後一把抓住了還在慢慢伸長的巨蛇額頭間的那隻尖角,而此時的青竹居士,或者說是那條巨蛇突然憤怒的張開巨嘴,一道銀色光芒直衝那隻手臂而去,一個聲音迴響在天地間:「老賊,當初騙我說送我造化,給我無上妖族仙法,誰知道竟是鬼族的血魂咒,要不是我早早的將元神丹分裂出去,早就被你奪了造化,沒想到你竟然費盡心思,不惜設計陷害我誤殺了雪鷹一族,由此引動血魂咒的魂引,讓我不得不隔一陣就得奪他人壽元已壓制血魂,而今天我極力掙脫,沒想到因遮掩天劫讓你再度感應到我,雖然我終究要稱為你的一部分元神之力,不過你得不到最想要的了。」
說完,那斬向手臂的銀光忽然崩裂,從裡面向四處潑灑處十餘道青色光芒,其中一道光芒瞬息間莫入我的眉宇間,隨後我只覺得一陣撕心的痛楚在太陽穴衝起,隨後我的眼前一片漆黑,七竅處同時涌動出液體,伴隨著一陣渾濁的熱氣,只是意識逐漸模糊,身體也不由自主的疲軟下去,依稀只聽見雪鷹的怒吼:「走,我這具身體已是半廢,他既然得到老蛇的饋贈必有大用,你無須如此耗費壽元,我來替你們撐開通道,記住,老蛇最後說的那人絕對有大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