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妄想
這一點孟良才倒是早有心理準備。
畢竟誰敢在這個關口亂說話,保准這些汪家小廝長隨們的老子娘及他們自已,大概都得看不著明日的太陽。
那極受汪海寵信的外管事,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問不出來,他沒多意外。
再想起玉拾轉述的羅恭特意說給汪海聽的那四個字,他覺得皇差其實早就知道這一場水閣夜戲,落幕也就落幕了,不是不算,大概是這會還不能算、算不了。
待到時機成熟了,那就是老帳新帳一起算的大宗!
想通了,孟良才便收了場,放了汪海、外管事及汪家下人們等一干人出府衙,再順了好半天的條條道道,才打發人走一趟金玉客棧,將大略經過給羅恭、玉拾說一遍。
孟良才小廝一字不差地將孟良才的話轉述完,玉拾略作思忖,一小會兒后道:
「你回去告訴我姨父,就說讓他放心,也讓姨母寬心,孟表哥的事情我也放在心上,我會回京一趟親查處理。」
孟良才小廝半躬著腰,滿臉恭敬:
「是,大人!大人可還有旁的吩咐?」
玉拾擺手:「沒了,去吧!」
孟良才小廝倒退著幾步,方直起腰轉身退出金玉客棧。
「你這樣……相當於背負起了孟家。」羅恭提點句。
「嗯。」玉拾輕嗯一聲,再沒說什麼。
羅恭的意思,玉拾明白。
早在歡喜樓那會決定力保姚美伶的時候,她就知道孟家、姚家兩家在此次案件中大概與她玉家脫不了干係了。
至於往後……再說吧。
冰未回來了。
才過正晌不久,冰未的效率也是扛扛的,不過半個時辰左右便跑了個來回,回到金玉客棧帶著羅恭、玉拾直奔南黎府郊外一處莊園。
沒騎馬,畢竟騎馬比坐馬車張揚。
冰未去雇了輛銅油大車,車夫也是雇的,三人則坐進車廂里,穩穩噹噹出了城門。
車夫是本地人,冰未說的那個地方,雖是偏僻,但也還難不倒車夫,只冰未略指路,一路上是奔得毫無阻礙。
到了莊園下車,已是未時三刻,車夫在莊園外一角等著。
冰未上前去敲了門,很快王邊便來開了門,羅恭與玉拾直入莊園後院一個賞花園子。
汪淑惠就坐在園子暖房裡,這會是六月末,暖房裡尚無需通煙道起地暖,反是擺放了幾個冰盆。
汪淑惠坐在五幅黃花梨圓桌旁,凳子是同系列雕花五幅刻紋圖案,喻五福好意頭,桌面是當下時令的新鮮瓜果。
滿滿的三盤,沒怎麼動,看來是沒心情貪嘴。
看到這些的時候,玉拾心說汪中通倒是真心疼妹子,即便是逃命的當口,汪中通也是儘力讓汪淑惠過最好的日子。
這莊園不算大,約莫就兩進宅院那般大,可卻勝在精緻,處處清趣雅緻,冬暖夏涼的配備應有盡有,就是莊園里的僕婦下人極少。
一路走過來,除了領路的王邊,也就一個婆子在洒掃院子,兩個小廝在忙裡忙外。
聽王邊介紹,除了這三人,也就廚房裡還有一個廚娘,汪淑惠身邊的汪媽媽與大丫寰,再就沒了。
整個莊園,統共就七人,再加上城裡城外兩邊跑的王邊算半個,也就住了七人半。
汪媽媽與大丫寰一左一右就候在兩旁,皆是一臉的嚴肅與若隱若現的焦急,明顯是在為汪淑惠擔憂。
王邊先進的暖房,羅恭、玉拾、冰未三人隨後。
汪淑惠主僕三人見到王邊進暖房時,便已趕緊起身引頸往門外望,再見到羅恭三人的身影,主僕三人皆深深曲膝見禮。
見完禮,大丫寰讓汪淑惠一個示意,跟著王邊退了出去,在暖房外守著。
羅恭、玉拾兩人在桌邊坐下,也示意汪淑惠坐下不必拘著,汪媽媽與冰未則一人站一邊,各站在各自的主子身側後方。
汪淑惠能再見到羅恭,她心裡很是雀躍,終究沖淡了一些親生的父親與祖母欲置自已於死地的悲苦事實:
「指揮使大人,千戶大人,大哥已讓王邊來告知我,想要活命便得跟兩位大人實話實說。」
看向玉拾,汪淑惠略頓了頓,道:
「大哥也說了,千戶大人已應下會盡全力保我們南黎汪府毫無干係的人,可……」
「可汪四小姐卻不大信。」玉拾接下汪淑惠的話,嘴角帶著淺淺淡淡的笑。
「千戶大人恕小女斗膽,我實在是有點擔心。」汪淑惠被玉拾當面直言戳破心中憂慮,不免有幾分窘迫。
畢竟是求人保命,人家能保下她的命已然仁至義盡,與她大哥做那個交易,人家也早言明,只要是與命案中的那趟混水無關,人家會儘力相保。
這並沒有錯,也是實話。
是將她大哥看做自已人,是真心誠意想要幫她與她大哥,方會直言說出的大實話。
就像此時此刻的這一個問題。
玉拾十分理解道:「汪四小姐有所擔心,這很正常,可汪四小姐除了相信我們,難道還有更好的法子與出路么?」
理解歸理解,可玉拾也不是一個任人予取予求的人。
應下汪中通的要求,與汪中通做的交易,按著連城的話來說,那就是一個麻煩。
可她會應下,原因有二。
一是因著汪中通想保汪淑惠的那份兄妹情,這讓她想起上輩子她皇兄也是這般護著她;二是因著汪中通與汪淑惠是汪家人,多少知道汪家事,她也有私心,這兩兄妹在查案過程中多少能幫著她與羅恭探得汪家內部情報。
被玉拾那麼一反問,咄咄逼人的話語堵得汪淑惠瞬間再說不出話來,她一雙美目水盈盈地看向羅恭,有著深情,也有著祈求。
他自進暖房,便還未曾說過一句話,他會不會為她說上一句話呢?
見此情此景,玉拾也偏過頭看著羅恭如雕似削的完美側臉。
看著汪淑惠與玉拾一前一後的兩道各有意味的目光,冰未突然覺得他家指揮使大人這會要是能選擇汪家四小姐,那是不是便能將指揮使大人在斷袖之路上給掰回來?
思及此,冰未盯著羅恭後腦勺也是滿眼希翼。
三道目光三個人,且三個意思。
但羅恭泰然自若,似是完全沒看到汪淑惠深情凝視里的祈求,也沒理會後邊冰未亂攪局的莫名目光,他只略側過臉,對上玉拾一雙滿是戲諺的眸子:
「玉千戶的意思,便是本座的意思。」
頓時有兩顆心碎了。
冰未只覺得灰頭土臉,汪淑惠則有些凄涼地苦笑著。
「汪四小姐,聽汪大少爺說,你曾提醒過他,要小心別摻和汪家郊外田莊的事情,可話未盡,除此,你卻未曾再多言……汪四小姐還知道些什麼,可願意說說?」羅恭繼續說,便是直切此番到莊園來見汪淑惠的目的。
玉拾很滿意,滿意得不得了。
她同看同汪淑惠,等著汪淑惠的答案。
至於汪淑惠一番深情被羅恭無視,而瞬間變得暗淡無光的俏臉,她也直接無視之。
畢竟羅恭這樣挺她,她可不能反過來拖他後腿。
聽著羅恭開門見山的問話,玉拾見汪淑惠猶疑不決,隨後道:
「汪四小姐是否有什麼難言之隱?」
汪淑惠確有遲疑:「我……」
「你怕一旦道出,就真的害得南黎汪家這一支自從沒落,甚至傾家滅族?」玉拾再道。
一針見血!
汪淑惠怔愣地看著玉拾:「千戶大人……」
她從來都知道自楚京里來的皇差不好惹,也聽過父親要外管事轉述給她聽的京中玉面千戶的事迹。
她知道玉拾在京中行事頗為迅速果決,心智更是過人,懂得趨利避害,更是膽大,卻不妄為。
在徹查附馬爺被刺殺一案中,玉拾便敢趁著浩英公主不在公主府時,雷厲風行巧拿了公主府的八個家奴!
那八個家奴進了錦衣衛衙門,進了詔獄,卻皆毫髮無損的出來。
此後,八個家奴七散一死。
那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一個閨閣女子不太明白,可外管事卻是明白得很!
外管事說,玉面千戶聰明就聰明在暗拿了公主府的八個家奴,卻讓明面上誰也拿不到錯處,後來又是毫髮無傷地將人放了,因為那是一國嫡公主浩英公主的人。
玉拾能拿人,卻最多就是拿人,而不能傷人。
一旦傷人,便落了下乘!
她聽得懵懵懂懂,有五分的明白,五分的糊塗,畢竟是朝中大事,她望其項背也是望不到,何況理清懂得?
外管事說,她不必全懂,只要知道玉面千戶雖只是千戶,卻不能小覷。
可她忘了,她滿心滿眼就只有羅恭,只有錦衣衛衙門的最高統領指揮使大人!
可就是這樣看得明白理得清楚的外管事,不是也跟在父親身邊謀划,最終輸給了眼前這兩位皇差大人么!
她終歸是井底之蛙。
以前只知道外管事很聰明,心智無人能比,至少在整個南黎府里,外管事是所有官家幕僚中的第一人。
可現在她明白了。
外管事也只是南黎府幕僚中的第一人,出了南黎府,他什麼也不是!
所以父親敗了,莫說外管事的謀事預料,就是她心狠手辣一心只為南黎汪府榮辱的祖母也在昨兒夜裡一敗塗地!
玉拾所言,正是汪淑惠心中最後的顧忌。
汪海對她沒有父女之情,可汪二奶奶對她卻是寵愛至深,祖母對她未有血脈相連之情,可祖父、曾祖母素來待她卻是極寵,只因她是汪家的嫡長孫女、嫡長曾孫女!
她沒有在汪海、汪大夫人那邊得到的親情溫暖,在汪二奶奶、汪京瓊、汪老夫人那裡成倍得到!
她還有兄長親妹,她再想要保下自已的性命,卻也不能惘顧這麼多條她在意在乎的人的性命!
她不得不多問一句,她無法不擔憂!
而玉拾明白,眼前的玉面千戶看得透徹,只是她更明白玉拾下一句的意思。
是……是她貪心了。
南黎汪府倘若真犯了國法,皇差便是為了徹查事關三條朝延命官性命的大案而來,無論有無她與她大哥的內助照應,皇差都得徹查,也早晚能查個水落石出。
羅恭與玉拾連一國嫡公主朱蓉的公主府都敢徹查了,哪裡還有他們不敢闖不敢翻天覆地查的人或地方?
與她大哥交易,保她的命,給她兄妹倆一個機會,不過是皇差仁慈了!
她怎麼還敢奢求更多?
南黎汪府算什麼?
除了與京中殷國公府是同族連枝之外,南黎汪府什麼也算不上!
連她祖母能讓人稱上一句夫人,還是因為早年尚在京中時,她叔祖父殷國公為了她祖父求得一個五品挂名閑職,更為她祖母請封一個誥命夫人。
這是她叔祖父對她祖父的愧疚補償,也是對當時新進門的她祖母這個京中顧家貴女的一個安撫。
即便後來她祖父這一支舉家遷移回南黎祖宅,那個五品閑職仍掛著名,至今她祖父仍年年食著俸祿。
只是這閑職也就這樣了,再多便沒了。
算不得功名,世人也未將其視做功名過,而看做是受了汪家祖上與殷國公的福蔭。
這些是她的祖母汪大夫人在教會她有攀高心思時,親口與她當閑話來說的一件往事。
可她知道,這不是一件隨意說出來的閑話,而是她祖母特意挑來說的。
因為她祖母想讓她知道,有權勢才會有尊嚴,不然你再富貴滔天,你也當不起一聲「夫人」的尊稱!
所以她母親沒有,只能是汪二奶奶,一輩子都尊稱不到一聲「夫人」!
在給羅恭設套之前,她想過即便她不能為羅恭的正妻,那妾總是有的。
即使羅恭給不了她一個夫人的尊稱,她便把希望寄托在她將來的兒子身上。
只要她的兒子出息,能出仕當官,將來出息了,再為她這個母親請個誥命回來,她不一樣能達到目的?
然終歸是她妄想了!
是她太一廂情願太自以為是了!
羅恭根本連多看她一眼都不想,即便他中了葯,即便她幾近赤]裸地依偎在他懷裡,他卻仍能不亂懷穩坐如山!
汪淑惠深深地呼出一口氣,有著精緻妝容的臉色雖仍舊不太好看,但總算平靜了下來:
「我明白了,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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