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28
季閑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被綁到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手腳都被仙繩捆住,動彈不得。周圍的空氣非常乾燥炎熱,季閑覺得自己的口舌和皮膚都快要裂開,整個人無比難受。
季閑艱難地抬頭環顧了下四周,發現他所在的這間石屋設計有些奇怪,並非像一般的屋子那般修得方方正正,而是有稜有角。屋子裡面沒有什麼擺設,卻也不像牢房,應該只是用來臨時關押他的地方。在季閑身前不遠處,有兩人正對坐在一個石桌前喝酒,應該是奉命看守他的侍衛。然而季閑定睛一看,又才發現那兩人身上竟是穿著魔族侍衛的衣飾!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季閑整個人都迷糊了,他記得自己昨晚出門后,竟見到了早已死去多年的瀾辭仙君,瀾辭仙君說要帶他離開魔宮,他不願意,便被對方打暈……
但是為什麼現下他又回到了魔族人的手中?莫非他昨晚見到的「瀾辭仙君」是魔族之人假扮的?若真是這樣,那麼抓他之人肯定跟蕭祈不是一夥的……
「別亂動!」
季閑正思索著,忽的被一聲高喝打斷了思緒,原來是那兩名侍衛發現季閑已經清醒過來,怕他有想要逃跑的意圖,於是高聲怒喝之。
聞言,季閑卻是沒有半分慌亂,只啞著嗓子問道:「有水嗎……我想喝水……」
其中一位魔侍看了季閑一眼,不懷好意地咧著嘴笑道:「水?沒有水,只有酒。」說完,也不問季閑還需不需要,徑直拿著酒壺朝他走了過來,一把捏住季閑的下頜,提起酒壺就往他嘴裡灌。
「唔……」季閑掙扎著想要避開,然而手腳都被捆住,根本不好動作。不過季閑拚命掙扎,那名魔侍也不能完全制住他,兩人爭執之中,火辣辣的烈酒灑得季閑滿臉都是,還有部分順著季閑嘴角的縫隙流入他的喉嚨,嗆得他直咳嗽。
那名魔侍看著季閑略為痛苦的樣子,心中不禁一陣痛快,嘲諷道:「還想喝嗎?」
季閑面上有些狼狽,神色卻依舊淡定,他掃了那魔侍一眼,冷冷吐出一個字,「滾。」
「你——」那魔侍大怒,抬起一腳就往季閑腰腹上踢,將他踢翻在地。
季閑悶哼一聲,隨即便緊咬下唇不再做聲。
那魔侍看著季閑莫名來氣,上前半步,作勢還要毆打季閑,卻被另外一名魔侍攔住,「你要是真把人打傷了,大人追問起來,我可不會幫你說話。」
聞言,先前那位魔侍沉默了一下,似乎對此有所顧忌,惡狠狠地瞪了季閑一眼后,罵道:「給我在這好好待著,別亂動!」然後便罵罵咧咧地坐回去繼續喝酒了。
方才那人踢季閑的一腳,剛好把他踢到了屋子的角落,季閑撐著身子坐起來,無力地靠在背後的石牆,閉上雙眼,思索著他該如何在不使用仙術的情況下逃出這個陌生的地方。
待整個人完全冷靜下來后,季閑忽的察覺到一絲不對勁——四周的空氣十分燥熱,但這石牆的觸感卻光滑冰涼,似乎還有些熟悉……
季閑大概猜出來這是哪裡了,他初到北荒不久時,曾誤打誤撞地跑到一個地方,是一座炎火山,山下修建了一座石塔,想來他現下應該就在那石塔內。
季閑依稀記得那座石塔周圍被設下了厲害的結界,而石塔裡面似乎還藏著一個不得了的東西,若是季閑現在使用仙術,便可以探知他的猜想到底是真是假,然而季閑猶豫半晌后,還是決定不到迫不得已的情況下,還是先不使用仙術。
不過倘若季閑的猜想是真,那麼這裡就是慕千言的地盤了,難道昨日的「瀾辭仙君」便是慕千言假扮的?但是昨日那位「瀾辭仙君」還提到了離辰,若是慕千言的話,他又怎麼會知道兩人同離辰的關係。
季閑對慕千言此人並非特別了解,只知道他本是魔君夙夜手下的得力大將,但自從萬年前那場神魔大戰後,季閑便再沒有聽到過這個名字,也不知道他是死了還是逃到了北荒,直到近兩千年前,季閑奉命下凡取回神器窺天鏡,竟在人界南葉嶺遇到慕千言前來搶奪,季閑當然沒讓慕千言得逞,不過由於某些特殊原因,他也沒能拿下對方……結果自那之後,慕千言便又如同人間蒸發,再無任何音訊。
這樣一回想,季閑總覺得有某些地方不對勁。無盡海封印不久前才被打破,慕千言本來人在大澤,但他現在的身份卻是魔族的巫師大人,而且看樣子還在北荒呆了不少時間,那麼,他到底是如何在無盡海封印被破之前,從大澤抵達北荒的呢?是他一直知道在大澤和北荒間來往的秘密方法,還是……
季閑用指腹摩擦著身後冰涼光滑的岩石,心頭隱隱冒出一個可怕的猜想……
很快,季閑的猜想便得到了證實。
季閑的手腳都被捆住,又不能使用仙術,想要不驚動面前這兩個守衛逃出去,著實不太容易。季閑正思索著逃離的方法,便有一名魔族侍衛忽然現身,說巫師大人要見他,於是季閑便被帶到了另一個地方。
兩人現出身形后,季閑抬眼便看到一個修長挺拔的白色身影正背對著自己,聽到聲響后,緩緩轉過身來,面上一張熟悉的銀色面具,遮住了他的相貌和神情。
見到此人後,一旁的魔侍恭敬地半跪在地,頷首道:「巫師大人,人已帶到。」
季閑猜得沒錯,抓他的人果然就是慕千言。
慕千言看也不看跪在一旁的魔侍,只目不轉睛地盯著季閑,淡淡道:「恩,你下去吧。」周圍還有其他幾名侍衛,頓了頓,慕千言又補充了一句,「你們都下去吧。」
眾人齊聲答道:「是。」
待四周人都走光,只剩下慕千言和季閑二人後,慕千言抬手一揮,施法鬆開了季閑腳上的仙繩,卻沒鬆開他手上的。慕千言走到季閑面前,似笑非笑道:「閑雲真君,好久不見。」
「不是昨晚才見過嗎?」季閑低笑一聲,薄唇輕啟,緩緩吐出四個字,「瀾辭仙君。」
慕千言微微一愣,眼神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即恢復鎮定,倒也不再隱瞞,勾了勾唇,道:「真不愧是閑雲真君,這麼快就猜到是我了。」
說話的同時,慕千言白皙修長的五指輕扣在他那銀白色的面具上,緩緩摘下……看見慕千言的動作,季閑心下一緊,身體也變得異常僵硬,他直勾勾地望著慕千言的面孔,心臟也好似隨著對方的動作提到了嗓子眼。
季閑猜想慕千言和他所認識的那位瀾辭仙君……其實本來就是同一人,但他希望這不是真的,只是他的胡思亂想而已。
然而待到慕千言的面具完全摘下,季閑看清對方的面容時,他心中的最後一點希望也破滅了,眼前這人,不是瀾辭仙君還能是誰?
不過「兩人」的相貌雖是一模一樣,但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同,在季閑的記憶中,瀾辭仙君是非常溫和善良的一個人,不像眼前這人,嘴角始終勾著一抹淡淡的微笑,笑意卻從未抵達過眼底,眼角微微上揚,看上去格外魅惑勾人。
季閑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瀾辭仙君……你、你怎麼會……」
「我怎麼會成為魔族的巫師對嗎?」慕千言偏了偏頭,有些好笑地望著季閑,眼神中滿是無辜,「因為我本來就是魔族人呀,你應該問我為什麼會修鍊成仙才對……」
不待季閑繼續追問,慕千言竟自顧自地答了起來,抬眼望向季閑身後,眼神有些飄忽,好似看到了什麼回憶中的人,「萬年前,神魔兩族無盡海一戰時,我為了保護魔君大人順利施展滅世誅神陣,不幸身受重傷,便沒能同族人一起逃到北荒……」
「我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沒想到卻被一位神族仙君所救。」
「我當時肉身已毀,元神俱散,估計過不了多久便會灰飛煙滅,也不知道那位仙君用了什麼法子,竟在短時間內將我的魂魄集齊,然後用千年桐木替我重塑肉身,又把自己的精血度給了我一半……我這才勉強活了下來。」
聽到這裡,季閑心下一驚,猛地抬頭,脫口問道:「難道是——」
慕千言料到季閑要問什麼,冷冷掃了他一眼,打斷道:「怎麼可能是那冰塊,他若知道我是魔族人,定要親手殺了我不可,怎麼還會救我?」
季閑一聽,覺得慕千言說得挺有道理,點了點頭,故意附和道:「你說得對,離辰那傢伙……最討厭魔族人了。」
聞言,慕千言的面色卻是變得異常難看,冷哼一聲,「魔族人也不稀罕他喜歡。」
季閑看出慕千言的口不對心,也不出言安慰他,只問:「那救你的那位仙君呢?到底是誰?」
慕千言偏過頭去,冷冷道:「他已經死了,你不要再問了。」
季閑:「……」
季閑心說我本來就沒想聽你的故事,一開始就是你自己要講的。
不過兩人提到離辰后,季閑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急忙問道:「那昨日你說離辰同你一道去的魔宮,是真的嗎?他現在在哪?」
慕千言冷哼一聲,「當然是真的,若不是他幫忙支開蕭祈,我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地就把你劫走。」
「至於他現在在哪,我怎麼知道……」慕千言的眼珠子轉了轉,故作輕鬆道:「說不定已經被蕭祈殺了吧。」
「你——」季閑呼吸一窒,本想怒斥慕千言幾句,隨即又似想到了什麼,轉而低嘆一聲,沉聲道:「不管怎麼說,我跟離辰這麼多年的朋友,我能看出來,他對你絕對是真心的。」
聞言,慕千言卻瞬間沉默了。過了許久,才緩緩開口,聲音極低極低,像是在自言自語,「我當然知道他對我是真心的……那個傻子,看見我還沒死後,簡直像沒了腦子,我說什麼他都信……」
季閑聽清楚了慕千言的低語,卻沒再回話,這兩人之間的事情,他也不好管太多。
又過了一會,慕千言像是終於緩過神來,不再揪心於離辰的事情,他望向季閑,眼神慢慢變得兇狠起來,「閑雲真君,你現在還有空擔心別人,我勸你還是先擔心擔心下自己吧。」
其實得知慕千言和瀾辭便是同一人,季閑在驚訝和憤怒的同時,他的心底也鬆了一口氣,因為他和瀾辭的關係雖算不上非常親密,但季閑相信,他所認識的那個瀾辭仙君絕對不會害他性命。
然而聽見這話后,季閑心頭忽的湧上一股極為不好的預感。
季閑沉聲問道:「你把我抓到這兒來,到底是為了什麼?」
「為了什麼?」慕千言笑了笑,往前走了幾步,隨意的抬手一揮,一個無形的透明結界便被撤去,「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季閑聞聲望去,整個人瞬間呆愣在了原地。
只見方才還空無一物的地方,竟憑空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青銅冶爐!一把猩紅色的斷劍正懸浮在火爐中央,正是前魔族魔君夙夜的佩劍噬魂!
季閑陡然明白過來,其實這些東西一直在這兒,只不過方才被結界擋住了,他看不見,也感受不到。
季閑怔怔地望著那把泛著血光的魔劍,眼神和腳步都像是被定住一般,根本無法動彈。
好強的煞氣……季閑現下沒有仙氣護體,只覺得自己全身上下都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圍住,胸口也被壓迫得喘不過氣來。
果然,上次他在石塔外感受到的那股強大力量,便是來自於魔劍噬魂。
而且不知道是因為今天的距離更近還是怎麼的,季閑隱約覺得今日的噬魂劍……似乎比之前更加兇猛了。季閑站在他面前,彷彿能聽見他叫囂著想要嗜血的慾望!
季閑望著爐中熊熊燃燒的烈火,眯了眯眼,顫聲道:「你果然是在冶鍊噬魂劍……」
「果然?」慕千言敏銳地捕捉到句子中的關鍵詞語,揚眉問道:「莫非仙君早已猜到?」
季閑平靜回他,「猜測而已。」
慕千言饒有興趣地望著季閑,嘴角微微勾起,語氣中帶著些許嘲諷,「那你還能猜到我抓你來是為了什麼嗎?」
季閑眉頭深蹙,緩緩搖了搖頭。
慕千言咋了咋舌,故作哀怨道:「哎呀,那還真是可惜……我倒是很想知道,當閑雲真君你知道自己快要死了的時候……會是什麼反應呢?」話音剛落,慕千言卻是神色驟變,原來是季閑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解開了捆住他的仙繩,手中青光乍現,揮動著青霜劍向他刺來。
反應過來后,慕千言急忙後退,堪堪避過了這一劍。
然而季閑並不戀戰,逼退慕千言后便想趁機逃跑。
其實方才季閑早就在試圖運功衝破禁錮住他的仙繩了,然而慕千言也不知道是哪裡找來的仙繩,極為厲害,竟能壓制住他體內的真氣,所以他才不得不一直跟慕千言拖延時間。而且單單解開這個仙繩便消耗了他不少精力,以他現在的修為,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
季閑將自己的真氣匯聚到青霜劍上,狠狠向身後的石壁砍去,然而劍光剛剛觸碰到石壁,便被一股無形的強大力量彈回。連帶著季閑整個人都被擊退好幾尺,重重摔落在地,嘴角流出一道血痕,正欲重新站立起來,一把白色光劍已然架在他的脖子上了。
這回季閑的手腳都被重新綁住,還被點了穴道,整個人都動彈不得,猶如一條案板上的活魚,任人宰割。
對於方才季閑想要逃跑的舉動,慕千言似乎極為生氣,他蹲下身來,伸手抹去季閑嘴邊的血跡,冷笑道:「閑雲真君,你不是不知道我抓你來要做什麼嗎,那麼我現在就告訴你——」
他捏住季閑的下巴,逼著對方看向自己,語氣中似乎帶著刀子,一字一刀地劃開季閑的皮膚,「我要用你祭劍——」
其實之前季閑心中已經隱隱有股不好的預感,但當他聽見慕千言親口說出這句話時,仍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他聽見慕千言繼續解釋道:「從無盡海封印被破之時起,我便令人秘密前往大澤收集剛死之人的魂魄,枉死、冤死之人的魂魄最好。」
慕千言勾了勾唇,笑容格外殘忍,同時妖艷得詭異,「這種飽含怨氣和怒氣的新鮮魂魄,噬魂劍最喜歡了。」
季閑怔怔望著眼前之人,張了張口,然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明明是跟瀾辭仙君一模一樣的面容,為什麼他卻覺得無比陌生?
「但若是噬魂劍煞氣太重,便極有可能會控制不住,到最後反噬劍主。所以我看見古書上寫著,煉劍的最後階段,須找一位千年修為的修心道人以身祭劍,方可發揮出噬魂劍的最大力量,同時還能避免被魔劍反噬。」
此時,季閑已經慢慢冷靜下來,他望了慕千言一眼,漠然道:「我寧願自毀元神,也不會幫你煉劍的。」
聞言,慕千言竟笑了笑,淡淡道:「不是幫我,是幫蕭祈……」
一時間,季閑竟沒聽懂慕千言的意思,不可置信地睜大眼,脫口道:「你說什麼?」
慕千言定定望著季閑,沉聲重複了一遍,「我做的這些,其實都是為了蕭祈。」
「你應該知道,之前的噬魂劍其實只是個半成品,天帝修為深不可測,只有煉成完整的噬魂劍,並且再次設下滅世誅神陣,或許才能與之一敵……」
這事一扯上蕭祈,季閑的大腦便無法正常思考,他聽見慕千言的聲音像是從遠古傳來,低沉沙啞,彷彿能蠱惑人心。
「蕭祈有多麼痛恨天帝……想必不用我說了吧。」
聞言,季閑沉默許久,眼底儘是驅散不開的陰霾,他黯然垂下眼眸,輕聲問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做的這些事……蕭祈他全都知道?」
慕千言笑了笑,反問道:「你覺得呢?」
季閑咬了咬唇,心臟一陣絞痛。
難怪蕭祈知道他的身體狀況后便百般擔心,原來只是怕錯過這麼個合適的祭劍品。
而蕭祈說他好不容易才得到自己的身體,一定要物盡其用才行……
原來物盡其用,竟是這麼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