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開槍
顧環拿到槍,心中先是一好一陣子的興奮,他正在發愁計劃實施不了的時候,上天竟然送給他這麼好的一個機會。可是,等這股興奮勁一過,他又陷入了猶豫,他知道,自己要乾的是件什麼樣的事情,一旦失敗,不要說自己的音樂夢,整個人生就被毀了。面臨如此重大的抉擇,如果說沒有一點考量,那絕對是不可能的。
但當毒癮一次次控制住他的心靈,慾望,終於戰勝了心智。
他吸完最後一點點藥物,坐在那裡,陷入斷糧的恐懼。房間里昏暗的電燈泡閃了兩下,滅了,黃昏的暮光,被厚厚的窗帘擋在了外面,裡面一片黯淡。為了省錢,他把燈泡換成了功率最小的那種,但,電流,還是像大旱之時的小溪,掙扎著消失了。
他拉開窗帘,一**大的殘日,掛在對面的天空,正由黃變紅,蒙著一層淡淡的光暈,天空一片桔黃。他想起了時下正鬧得紛紛揚揚的紅心鴨蛋,這個世界,充滿了人為的危險。
這個時候,世紀華庭里的幾個保安,正在收拾售樓處一天的訂金吧。
他點上最後僅剩的一支煙,手指顫抖著,那支五四,就放在他對面的茶几上。
煙,很快就燃盡了,時間,是不等人的,不主動行動,就會被它在背後推著走。
他把燃到自己熄滅的煙頭丟到腳下,狠狠地踩在腳下,輾碎了,伸手抓起那支槍,就像毒癮來時,經過掙扎最後伸手拿起那個充滿魔力的瓶子。然後決絕地走了出去。
他選擇了一身灰色的衛衣,頭上還戴了一頂黑色的棒球帽。他不像一般的年輕人,喜歡鮮艷的顏色,他更喜歡灰色或者黑色,他覺得這種衣服穿在身上,更沉穩,而他身邊的這群朋友,卻老說他沉悶。他也懶得爭議,有些人生來憂鬱。
走在人群中,他盡量讓自己顯得自然。其實走在人群中,根本沒有人會關注到你,除非你帥到想毀容,或者丑到想自殺。每個人都在忙著自己的生活,人,只是太重視自己的內心,覺得自己對別人重要,事實是,這個世界,缺少了哪一個,都沒有人會被增加的那一點點地球引力甩出去。
他先是打了一輛計程車,又在人多的公交站上了公交站,輾轉著來到了紅船村,然後,在一個賣菠蘿的小販旁邊站定。這裡離他的目標建行只有五十米的距離。
小販四十多歲年齡,風吹日晒的一張臉上,兩頰潮紅。他低著頭,專心地用特製的刀子把菠蘿的皮削掉,再用刀尖把菠蘿身上陷進去的皮挖出來,然後把葉子砍掉,再切成四塊,插上一次性筷子,擺在身前的小推車上。他手法極其熟練,不一會兒,車上就擺了一排剝了皮的菠蘿,熟能生巧,跟顧環彈琴是一個道理。望著那排冒著細水的菠蘿,顧環想到洗浴中心成排站立的衣著暴露的小姐。
空氣中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顧環下意識地咽了一下口水,往口袋裡掏了掏,可是搜遍全身,也沒有找到一張印有中國人民銀行的紙,無奈,只得重又把精力集中在銀行的門口。
經過無數次的跟蹤計劃,他早已對幾個保安的行動規律稔熟於胸,沒過多久,就看到保安坐的那輛白色、車身帶著黑色條紋的金杯麵包車開了過來。
他心跳得緊了些,把衛衣的拉鏈拉上,往車子的方向走去,一邊掏出一塊圍巾,系在了臉上,這樣,他就只剩下兩中眼睛露在外面。
他盡量低著頭,長長的松球帽的帽檐擋住了他的臉,周圍的行人沒有注意到他。
他計算著保安和自己的距離,調整著步速,右手,則緊緊地握住五四的槍柄。
十米……五米……他可以清楚地看到最前面的那個保安的眼睛,由於疲憊,他的眼睛變得無神,處在一種完全沒有防備的狀態,其它幾個也神情遊離。日復一日簡單重複的工作,讓他們早就沒有了提防之心。
最前面的保安個頭挺高,身材魁梧,看樣子是個頭頭,必須讓他失去反抗,造成恐慌,其它人才能變成一盤散沙,然後在他們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完成搶錢。不然,如果遇到抵抗,自己手中有槍也枉然。
心中想著,腳下並沒有停,轉眼離保安只有兩米的距離,周圍沒有行人,時機正好。他果斷掏出槍,一槍打在最前面的保安的胳膊上。近距離開槍造成的強大衝擊力把他打倒在地,這個效果出乎顧環的意料,其它人驚呆了。
顧環毫不拖延,槍口直指提箱子的保安:「想活命,快點把錢留下!」
提箱子的保安想都沒想,應激反應一般,把箱子丟在地上。顧環彎腰把箱子拿起,一邊槍口指向站著的幾個保安。箱子到手,他快速離開。
從開槍到離開,整個過程不過幾十秒,拿著箱子,沿著設計好的路線,他走進紅船村迷宮一般的巷道。
劉亭已經好幾天沒有顧環的消息了,自從紅船村建行出了搶劫案的消息傳出,她心裡就清楚,這事,一定是顧環乾的。
顧環聯繫不上,一定是出去找到哪個地方躲起來了,她一邊為顧環的成功興奮,一邊又為他的失聯焦慮,一連幾天,都在祈禱,盼望著趕快有他的消息。
母親也在為失去聯繫的父親擔憂,剛剛還為了自己的冷漠沖自己發了一通火,這讓她更加心亂。
父母對自己的好,她是能感知到的,她心裡是感激的。但多年來的冷漠,已經形成了習慣,這經年累月形成的慣性,並不能一下子就停下來。並且,她是好不容易才讓自己恨起來他們的,她內心並不想讓自己辛苦努力形成的心理成功輕易地就被消除。她就像一塊拒絕融化的冰,雖然底下一層已經開始融化,但從表現看來,依然一片嚴寒。
大門響了一下,在客廳里坐了一上午的母親出去了,外面一片靜悄悄。
她也在房間里悶坐了一上午,終於可以換口氣了。
她走了出來,肚子有點餓,打開冰箱,拿出一罐可樂,還有一些點心,坐在沙發上,順手拿起遙控,打開了電視。
她漫不經心地換著台,當她最不愛看的寧海本地電視台的兩面出現時,上面的內容一下子把她吸引住了。剛看了兩眼,她的心一下子冰住了,整個人一片冰冷,就像剛才打開冰箱,裡面撲面而來的冷氣帶給她的感覺一樣。不同的是,冷氣帶來的冷是由外及里,現在的冷是由里及外。
電視上正在播放警方的線索啟事,四具屍體在紅船村的拆遷現場被發現,由於沒有證據可以證明死者的身份,警方通過電視,向全社會尋求有關線索。
灰色的衛衣,黑色的棒球帽,多麼熟悉的裝束。那頂帽子是她送給他的,而她也有一件同樣款式,同樣顏色的衛衣,那原本就是一套情侶服中的一件。這是她倆最喜歡的衣服,她最喜歡跟他一同穿著這身衣服,在灑滿陽光的早晨,或者是朝霞滿天的傍晚,一起手牽著手漫步。未散的露氣,或者漸起的晚風,會帶給她無限遐想。早晨代表著未來,充滿著未預知的希望,傍晚意味著休養,昭示著可依靠的寄託,她願意每個早晨和每個傍晚都有他的相伴,自己可以清晨像個出港的漁船,夜晚像個歸巢的倦鳥,忙碌而充滿希望知足地生活著。
可是眼前的這則消息,像一陣狂風驟雨,把她的希望徹底摧毀。不用仔細看,天底下絕對沒有如此巧合的事,同樣的衣服,同樣的帽子,難怪一直不聯繫……
她也知道顧環對此事是經過精心準備的,拆遷的地方,也是他計劃好撤離的地方……
她的心亂了,像是堵了一塊石頭,悔、恨、苦、痛,她試圖站起來,但搖晃了幾下,重新沉重地墜落在沙發上,他帶走了她心底的最後一絲希望。
申蘭在外面隨便走了走,她想到金圓集團去看一看,打聽一下,她坐不住了,這無盡的等待,無異於鈍刀割肉,同樣刀刀見血。
剛走出去不久,她就覺得無來由得心慌,呼吸不暢,左胸一陣陣地壓抑感,讓她想吐,似乎是心臟的問題,她摸了摸心臟,不適的位置似乎離心臟還有一點差距。
她不敢繼續再走,慢慢停下來,扶著一棵樹,努力地調整呼吸,半天,才漸漸好轉。
恐懼,扼住心頭,她趕快往家裡走,好歹,家裡還有個女兒,雖然平時冷漠,但自己有什麼意外,她還是最可靠的人。
走到樓下,上了電梯,感覺這電梯上升的速度,怎麼今天一下子慢了下來。終於到門前,她鬆了口氣,門口貼著大紅的對聯。當時過年貼對聯的時候,劉漢亮還不同意,說俗氣,是她堅持了下來。過年圖個喜慶,沒有對聯,叫什麼過年。
望著進出不知多少遍的門,她感覺異常的溫暖,家,本來就應該是個想起來溫暖,看到就輕鬆的所在,不是么?
她敲了敲門,聲音在空蕩蕩的樓道里迴響。
沒有人出來開門,難道這丫頭抽空又跑了出去?
想到前日自己苦口婆心,掏心窩子的一頓勸說,不知是否說到了她的心裡。她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自己摸索著從包里取出鑰匙,打開門,電視開著,但看到有人。
她換上鞋子,關上門,走了進去,突然,她的頭嗡的一聲,眼前一黑:劉亭四肢朝上,躺在沙發上,長長的頭髮披散著鋪陳在沙發上,緊閉著眼睛,臉色蒼白。
她的左臂懸空,垂了下來,地下一大攤的鮮血,猶自慢慢擴散,手腕上,還有血不斷滴下來。
申蘭呆住,發出一聲凄厲的驚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