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傷害
剛回到刑偵支隊,曹德贇的電話就來了,告訴陸良,由於手續問題,金圓集團的資金活動明細要一個周以後才能調得到。陸良明白,銀行也要一步步走程序,所以,也不著急,再說著急也沒有用。
劉漢亮這邊的調查暫時擱淺,望著放在辦公桌上的幾張照片,陸良又開始琢磨這第四個人的身份。
調查了這麼多人,沒有一個認識這第四個人的,這為他的身份披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
難道他闖進洪高麗的房間純屬偶然?
陸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陸良點上一根煙,拿起了洪高麗的相片。每個人的相片各個角度,各種狀態的相片都有,陸良拿起了她正面向上的一張。照片上的她臉朝上躺著,長長的頭髮披散著,粘滿了泥土,變成了灰白色,臉上也是一層灰塵,粘著帶血的泥土,已經沒有幾處完整的皮膚。四肢攤開著,各自依一個誇張的角度扭曲著,顯然已經斷了,其中左臂還斷成了幾截,如果背後那一刀沒有致命,那麼她也一定死得相當痛苦。
陸良盯著她那張根本已經看不出模樣的臉,當時陪著周揚買房時看到的極品**的形象又出現在他的腦海。命運無常,也最無情,它不管你是美是丑,是惡是善,厄運來時,誰也不顧。在命運的面前,每個人都是一根草,一根沒有太多區別的草。
一個沒有溫暖家庭的主婦,一個成功的銷售經理,一個裝修包工頭的性夥伴,一個集團老闆的情婦,這麼多重的身份,這個女人一定不一般,絕對不僅僅是擁有美貌和身材那麼簡單。
他又拿出洪高麗的個人資料看了起來,記得上次為了確定她的身份,曾經派人去過洪高麗的老家,好像不是挺遠,陸良覺得應該去看一看,也許會有所發現。長時間辦案子讓他形成了一種感覺,一個人的生長環境,會決定一個人的性格養成,而大家都知道的一句話,叫作性格決定命運,洪高麗走到現在,是她的命運,造成她現在的下場,應該去倒著找她性格中的問題,如此溯源而上,最後就應該去看看她成長的環境。
想到這裡,他叫上王勇,帶著洪高麗的身份資料,一直開車向洪高麗的家裡趕去。
洪高麗並非楚源省的人,而是跟楚源相鄰的迴龍省的人,雖然不屬於一個省,但距離並不遠,兩地說話的口音都是基本上是相同的。
大約兩個多小時的時間才來到高林市。高林是迴龍最大的少數民族自治州的州府,車子進去之後,迎面而來的就是鮮明的民族特色。除了大街上不時有穿著民族服裝的人走過以外,這裡的建築也極具民族特色。特別是市中心的民族廣場,偌大的廣場中央,數十根一人環抱、約有十多米高的大理石柱子排列成陣,最中間的一根頂端是民族的圖騰,是一隻大大的眼睛。其它柱子頂端則是民族特色相征,有的是符號,有的是器具,錯落有致,讓人一眼看過,對這個民族產生濃烈的興趣。
但洪高麗並不是少數民族,也不住在市區。
在王勇的指點下,陸良將車子開到郊區。這是一個典型的以礦業為支撐的城市,由於地理位置的原因,城市密布著鐵路線,洪高麗一家,全都是鐵路上的職工。
到了郊區,大概又走了三十分鐘的樣子,車子在一群灰色的筒子樓前停下。這裡是個小山包,小區依山勢,從山腳建到山頂。路上的人很少,環境挺安靜,甚至聽得到雞叫聲。
二人走下車,沿著一條向上的路走上去,在一棟樓背後拐了一個彎,就看到一個用籬笆扎的雞舍,裡面十幾隻土雞正懶洋洋地踱著步,有的趴在那裡打著盹。
看來這裡的居民自供的精神傳承得挺好。
越過雞舍,再往上走過一棟樓,按照洪高麗資料上留下的地址,就是她的家所在的那棟了。樓前有一處較大的空地,陸良看到一個約摸六十歲出頭的老太坐一個板凳上,望著眼前一面的一男一女兩個小孩。
老太滿頭銀絲,上邊穿著白底帶碎花的襯衣,下身穿一條紗質的黑色褲子,腳上是一雙手工的布鞋,雖然簡單,但乾乾淨淨,收拾得很是利索。
只是她面帶愁容,掛著淡淡的憂傷。
兩個孩子六七歲的樣子,小男孩挺調皮,右手放在背後追著小女孩跑,小女孩一邊躲著,一邊發出清脆的笑聲。
小男孩很快把她逼到一堵矮牆上,把放在背後的手拿出來,將一隻假的老鼠快速地放到小女孩的背上,小女孩發出一聲尖叫,飛快地跳到矮牆上,一臉的驚恐,小男孩哈哈大笑。
老太見狀,怒斥男孩:「伢兒,莫嚇壞了妹妹!」
二人這才停下,小女孩猶自一臉驚慌。
老太重又坐好,眼裡突然流出淚來。
陸良跟王勇已經走近,王勇示意,眼前的老太就是要找的人了。
陸良輕聲問:「大媽,請問您是洪高麗的什麼人?」
老太這才注意到二人,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站起來,說:「我是她媽媽。」
陸良看了一眼王勇,王勇點頭。
陸良掏出證件,說:「我們是寧海市公安局的,關於洪高麗的事,我們想向您了解一些情況。」
聽說是寧海來的警察,老太並沒有太多的變化,轉過身,說:「我去倒茶。」
陸良想阻攔,老太已經走進屋裡,很快,拿著水壺、杯子和茶葉走了出來。年齡雖大,她的動作還是輕快。
陸良把旁邊的一個小桌子搬過來,讓老太把這些家什放在上面,自己和王勇搬了兩個凳子,圍著桌子坐下。
老太倒好水,便坐著不動了。
作為一個刑警,陸良見慣了這種悲傷壓抑的情景。出事的人,別管是受害者,還是害人者,其家人,大都是善良無辜的,並且天下的父母,對子女的愛,都是一致的,在面對他們時,無一例外,感受到的都是沉重與壓抑,更多時候是不忍與同情。
無奈,這是自己的職責。
陸良硬著心腸,說:「大媽,洪高麗的事,你還要多保重,走了的人不能復生,您還是要照顧好自己。我們也在努力破案,找到兇手,還洪高麗一個公道。」
老太的眼淚又要掉下來,望著安靜下來的兩個孩子,說:「這倆孩子,一個是兒子的,一個是大女兒的,高麗是二女兒。這個女娃兒,跟她小時候一樣。高麗小的時候,也是最怕老鼠,別管是真的還是假的,看到就會嚇得發抖。」
難怪看到孩子嬉戲,老太會這麼傷心,看眼前人,想逝去的人啊。想想洪高麗精幹的作風,陸良還真難想象她會怕老鼠。
陸良正想了解一下洪高麗的過去,沒想到老態直接從她小時候的事情說起了。
他順勢接過話頭,問:「大媽,洪高麗從小是個什麼樣的人?」
老太陷入深思,慢慢地說:「她啊,從小要強,不認輸。」
陸良覺得這一點跟自己的感覺相符。
老太又加了一句:「就是太拗,太拗你聽得懂么?」
王勇接了一句:「就是固執。」
老太看了看他,說:「就是這個意思。她從小就有自己的主意,什麼事都要自己說了算,也不管別人同不同意。」
固執、以自我為中心,不太照顧別人的感受。這是老太提供的信息。
陸良又問:「她平時跟周圍的人關係怎麼樣?」
老太搖搖頭,說:「就她那個火爆脾氣,怎麼會有人受得了她呢。其實啊,小胡這個還可以,跟她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從來沒聽說他們吵過架。」
她是不了解洪高麗夫妻二人生活的實際情況,所以認為二人過得還可以。人都沒了,陸良也不想過多講這些事情。
陸良又問:「那麼她離開這裡之前,有沒有處過朋友啊?」
老太嘆了口氣,說:「你是說耍朋友吧?耍過一個。」
陸良眼前一亮,問:「那麼為什麼後來沒有在一起呢。」
老太沉默了好久。
陸良也不好催促,拿起桌子上已經冷涼的茶,喝了一杯。
一陣沉默后,老太開始說話了:「她是耍過一個朋友,那個男娃兒品性不好,好吃懶做,脾氣又不好,我們都不同意。後來,他又打架,進了號子。可是這個傻妹兒,誰勸都不聽,非要等著他,等了整整三年,那男娃兒出來了,可是過了不久,偏偏和別的女娃兒搞上了。高麗的脾氣本來就不好,實在是受不了,拿了瓶硫酸就到他家去找他。他不在,他媽媽在家,還罵我家妹兒,高麗就拿硫酸潑她。她躲過了,可是腿上還是沾上了一些,掉了好大的一塊皮。」
陸良跟王勇都驚住了,沒想到洪高麗竟然是如此潑辣的人。
「看到他媽媽痛得在地上打滾,高麗嚇壞了,跑到家裡來,我們也慌了,就讓她到別處躲了起來。」
「後來男娃兒不幹了,提著刀子就跑到我的家裡來,到處找高麗,找了半天,找不得,看到我家老頭兒在旁邊,一刀子,就把老頭兒給殺了。」
殺了!?有情人反目成仇,天大的悲劇。
王勇提示地問了一句:「殺得怎麼樣?」
老太太嘆了口氣,說:「殺得肚子上呼呼地流血,趕緊送到醫院,還好,保住了一條命,但胃切除了一大塊。老頭兒到現在,吃飯都是半碗半碗的吃。」
陸良這才鬆了一口氣,原來這裡人說殺並不是殺死,而是傷害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