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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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紐約。

西餐館靠窗的位置，坐著六個亞裔學生，兩男三女，每個都穿著名牌，點單的樣子也頗為熟練。穿著西裝的服務生在一邊拿著紙幣安靜地記下他們的要求。

「波士頓龍蝦，鵝肝凍，波爾多。」

「我要份蘆筍色拉。」

「生蚝，主菜要肉眼牛排吧。」

幾個人用英文點完單，其中一個穿緊身裙的女孩兒對邊上正玩手機的唐心說：「喂，甜心，剛才點單那個服務生，看上去挺帥的。」

唐心嚼著口香糖，頭也不抬地回：「沒注意。」

「帥什麼帥，我們甜心身邊還缺帥哥？」唐心右手邊的男生不滿道，「是吧，甜心。別玩兒手機了。」

唐心拍掉男生伸過來奪手機的魔掌：「你管我。」

男生被唐心甩臉倒也不惱，笑嘻嘻收回手給她的杯子里倒酒：「行行行，別生氣。」

「我們曹宇這忠心耿耿的樣子，真是天地可鑒，感人肺腑。」

「你們懂什麼？」倒水的男生瞪著起鬨的眾人，後者並沒收斂，接著揶揄起來。

唐心專心地玩著貪吃蛇，根本沒有在意他們的對話。

她剛到美國半年，已經交了好些個留學生朋友，都是家境不錯，被家裡送出來鍍金，會玩，不較真，相處起來舒服。這頓飯與往日里別無二致，也就是聚個餐，聊聊八卦，討論下接著學校放假了要去哪裡玩。

點的菜陸續上來，唐心放下手機和朋友們享用美食。前菜剛消滅乾淨，曹宇要去洗手間，起身的時候服務生恰巧上菜，盤子被曹宇起身用肩頂翻，乒呤乓啷一陣作響，吸引了整個餐廳的目光。

「搞什麼啊！」曹宇先用中文叫了起來，出口后才恍然地追加了一句英文：「Whatthehell！」

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背，沾了一手的黑胡椒汁：「怎麼上菜的？！靠！」

服務生卻不慌張，說了一句抱歉，隨即蹲下身收拾砸碎在地的餐盤。曹宇見服務生不理睬自己，火氣在臉上燒起來，手扣住對方肩膀：「你這什麼態度？！」

服務生被曹宇拽起來，臉色冷淡地說：「我上菜的時候提醒過。」

「什麼意思啊？意思還是我不對？」

唐心被鬧劇吸引了注意，放下刀叉。她看向那個服務生，高高的個子，清瘦，挺著背，在曹宇的咄咄逼人下沒點退讓的意思，她不禁挑眉。曹宇那個暴脾氣見對方一副面無表情，嘴上說對不起但分明沒有在認錯的樣子，一把揪住對方的領子。

那少年遮著額頭的碎發在推搡時拂開，露出一雙如水墨勾勒出的眼睛，線條幹凈，視線澄澈又銳利，筆直的睫毛在他眨眼時扇動著。他不曾看向唐心，唐心卻將他看進了眼裡。

有點意思，唐心勾起半邊的唇角。

「曹宇。」唐心開口，「有時間鬧不如趕緊回去換身衣服，我們晚點要去Lucy的party，該晚了。」

曹宇見唐心帶著笑臉勸他，一口惡氣抒出去一半，另一半化作不甘心的惡意瞪向服務生：「別讓我再碰見你！」他扭過頭是嘴裡還嘀咕，「真是倒了血霉了。」

「甜心，那我先回去換身衣服。」曹宇和唐心打了聲招呼，就嘟嘟囔囔地走了。

正當服務生以為事情過去，繼續蹲在地上收拾餐盤時，唐心再度開口：「事情好像不能就這麼算了。」

男生站起來，唇抿著，說話的聲音冷淡：「我上菜的時候提醒過。」

「可是他沒聽見吶。服務生可不能這麼當的。」唐心掃了一眼他的胸牌，「Chen.」

「你們想怎麼樣？」

唐心笑了，她問：「你幾點下班？」

男生皺眉，顯然沒有明白她的用意。

「你告訴我你幾點下班，我們就算扯平了。」唐心笑，惡作劇般的。

「……」

「如果你還不能明白我的意思，我可以再直白一點。我想約你喝咖啡，請問你幾點下班？」

這就是唐心和Ctrl的初遇，那年她十八歲，不知天高地厚。

他告訴了她下班時間，她踩著點去找他，卻被告知他已經提前走了。

他讓她鎩羽而歸，卻沒讓她就此放棄。

如果再選一次，她會不會走原來的道路呢？

唐心有時會問自己這個問題，可很快她就會嗤笑著搖頭。這世界上根本沒有如果。

她不可能再活一次，她的每一個選擇都是唯一的選擇，所有隨之而來的後果都是必須承擔的後果。

「唐心，唐心。」

唐心回過神來，視線聚焦到合伙人喬澤臉上：「嗯？」

「我回來之後見你這幾天，怎麼總走神啊？」

「沒什麼。剛說到哪裡了？上新數據？」

「對。你這批上新，出了兩件爆款，銷量昨天剛上萬。」

唐心蹙眉：「數據不好。」

「確實沒預期的好。這次微.博廣告位買少了，看來還是有很大影響。」

「粉絲流動性太大，我們還是要不斷刷廣告，不然吸引不了新粉，總體會降。品牌不好做啊。」唐心看著電腦上自己淘.寶店鋪的數據，揉了揉眉心。

她三年前開始做淘.寶店，現在微.博粉絲破百萬，每批上新交易額都在幾十萬甚至上百萬。她的微博充斥著各種光鮮美麗的照片，地點從上海到香港甚至到遙遠的歐洲。她在網路上構建了一種近乎夢幻的生活方式，讓許多人趨之若鶩。

但這三年，唐心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在一個淘.寶店的背後，有太多太多的事情需要打理，遠不只是挑選幾件衣服，拍攝幾張照片這麼簡單的。

「上次你去談的那個網紅小L現在什麼進度？」唐心問。

「在討價還價，也是得寸進尺。」喬澤嗤笑，「像她這樣的三線網紅一抓一大把，選她真是看得起她的潛力。還給我擺譜了。」

喬澤商科出生，兩年前和唐心合夥，他在運營和推廣這一塊經驗豐富，有很多的理論支撐，商業眼光毒辣。相較起來，唐心最初全憑自己對時尚的直覺和一股子鑽研的勁，沒有喬澤幫襯，她那套野路子恐怕也不見得能在網.紅的紅海里脫穎而出。

「你要覺得人不行，我們就換。我只是覺得她眼光不錯，做得出爆款。」

「先放著，另外幾個我也在接洽。」

喬澤認為，現在已經不是單槍匹馬打天下的局勢，他想做網紅孵化，簽幾個三線甚至四線但有潛力的淘.寶網紅，幫助他們運營，培養他們。最近，他就忙著接觸這些人，看看到底有沒有可以簽下的。

唐心則已經開始為幾個月之後的雙十一做準備了。明天她就要飛去工廠去看樣，款式定下來之後，就得開始安排拍片了。

「你明天幾點飛機？」

「早上八點的。」

「趕那麼早飛機？」

「怕延誤。早點看到東西，我也能安心。」

「要不我陪你去？這兩天我還有點時間，上回那事我心裡還愧疚著。」喬澤指那天自己出差去和小L會談讓唐心一個人去見潛在投資人。

唐心腦子裡卻再度浮現出那晚Ctrl的面容來，她擺了擺手：「不用。工廠那裡是我的底盤，沒人敢欺負我。」句子末尾，她綻開一個笑。

喬澤深深看了唐心一眼，妥協似地說：「好吧，那你早點回去休息。」

次日，早六點半，虹橋機場。

W戰隊一行人出現在候機室，氣勢萎靡，東倒西歪。

本來這趟去廣州的比賽不是很重要，Ctrl是不隨隊的。但是兩天前Ctrl突然表示自己要去廣州現場觀戰，並且直接把他們的機票從中午十二點改簽到早上八點。更可氣的是，Ctrl給了一個眾人無法反駁的理由，國內航班容易誤點，早點去免得耽擱事情。於是一眾可以睡到太陽曬屁股的人就要在四點半摸著黑起床，俱樂部的宿舍在這天早上可謂哀鴻遍野，慘絕人寰。

過了安檢進了候機廳，眾人紛紛七倒八歪地佔據了休息座位補覺。只有Ctrl一個人，雖然靠著椅背，但神色無比清醒。

十五分鐘后，唐心出現在相同的登機口。她穿著T恤熱褲，斜挎著一隻黑色小包，一如往昔地名牌加身，走路時帶出一股驕傲的風。她戴著墨鏡，擺弄著手機，用餘光選了個空位坐下。她的注意力集中在手機屏幕上，自然沒有注意到就坐在她斜對面的Ctrl。

Ctrl也不吭聲，就這樣環臂坐著，注視著她。

她刷了十來分鐘的微博和淘寶，他就盯著她看了十多分鐘。

終於，她放下手機，抬起頭。

她的視線藏在墨鏡玻璃后，他的眼睛隱在帽檐下，可他們都心知肚明，彼此的視線實實在在地撞在了一起，避無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