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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凜州覆滅,宿寧止在隔壁城鎮停留數日,終是不得法進入。最後一日,她將謝雲隱的長劍留在凜州城外,拜了三拜,回頭看了一眼物是人非的荒城,轉身準備離開。

但是她還沒走幾步,就被人從身後叫住了。

「宿姑娘?」那人的聲音有些耳熟。

宿寧止尋聲看去,是一張極普通的臉,她只覺熟悉,卻不記得在哪裡看到過了。

「……宿姑娘,沒想到還能見到你。」那人的神情隱隱有些激動。

宿寧止問道:「閣下是……」

他向宿寧止作了一揖:「凜州謝家,夙夜。」

宿寧止詫異,不過片刻她就想起,她確實在謝家見過他。

夙夜卻道:「我家主人可安好?」

宿寧止說不出話來。她不知道該怎樣傳達這個噩耗。

夙夜見她神色有異,怔愣片刻,反應過來:「我家主人他……」

宿寧止垂眸:「……抱歉。」

夙夜被震得緩不過神來,雙目茫然,彷彿一瞬間抽去了主心骨似的。

宿寧止心有不忍,卻說不出寬慰的話來。

謝雲隱離世,她尚且走不出來,又怎能勸他人節哀。

過了良久,夙夜才一點一點回神:「家主的屍骨存往何處?」

這一問就問到痛楚上:「……除了一柄劍,他不曾留下分毫。」

「竟是屍骨無存……」夙夜戚戚。

宿寧止無言。

夙夜用最快的速度調整過自己的情緒:「難為宿姑娘專門跑一趟凜州,可是來還劍的?」

「劍我已埋在了城牆外。」宿寧止說道,「城中我進不去……抱歉。」

「……凜州城早已毀了,進不去才是最好的。」

宿寧止心間越發沉重,說不出話來。

「家主生前性格多孤僻,有一日他難得喝得失態,曾對我坦言,世上知己唯姑娘一人耳。」夙夜忽然說道。

宿寧止微怔。

「如今姑娘送他最後一程……也算得償所願。」他語含黯然。

宿寧止只覺愧疚。若不是她,謝雲隱何須喪命。

凜州城毀,謝家昔日的下人紛紛散去。夙夜是個痴心的僕人,每日在凜州城外徘徊,等待著主人歸來,重振謝家。

可惜終究讓他失望了。

他將宿寧止送出一段距離,臨走前,宿寧止問他:「今後可有什麼打算?」

夙夜苦笑:「孤身一人,在哪裡都是漂泊,尚無打算。」

「或許你可以來天啟山。」

「不必。我資質愚鈍,去了只能給姑娘添麻煩。」

他拒絕得利落,宿寧止不好再勸。

末了,宿寧止看了看天色,正要告辭,卻發現夙夜的神色有異,心不在焉。

「閣下有心事?」她想幫他,算作還雲隱人情。

夙夜支吾不答。

「但說無妨。」

夙夜掙扎片刻,才重新抬頭看向宿寧止:「我之前聽人說起過一個方法,或許可以救回家主。」

宿寧止一怔。

「不過請先容我多問一句:我聽家主提到過,宿姑娘是純陰體質?」

宿寧止點頭:「正是。」

因為這個特殊的命格,再加上先天的不足,她不知吃了多少苦。

「姑娘有所不知。」夙夜接著先前的話說道,「凜州城底連著酆都鬼城。人死之後魂魄會回到酆都,若在魂魄被帶往輪迴道之前找到他,即可重生還陽。」

宿寧止懷疑:「有這等事?」

「確鑿無疑。」

夙夜說得信誓旦旦,宿寧止卻不敢盡信。如果真的有這樣的好事,人人得以永生,天下豈不人滿為患,修道者也不必費盡心思去求永生。

果然,夙夜又說道:「只是……這需要付出一些代價。」

宿寧止追問:「什麼代價?」

夙夜猶豫一下,才說道:「活人進入酆都城,會折損陽壽。並且能入酆都之人,必須是純陰命格。」

世間的公平往往彰顯在這個時候。

宿寧止鬆了口氣,繼而又擔心起來:「那麼雲隱呢?若我救回雲隱,於他可有什麼傷害。」

夙夜看她是真正擔心謝雲隱,態度越發恭敬,卻也有些不忍心:「……若家主平安回來,則萬事無虞。」

宿寧止點頭:「請告訴我進入酆都城的方法。」

夙夜看她:「姑娘想清楚了?」

宿寧止坦白:「我這條命是雲隱給的。如今只是折損陽壽就能救回他,何樂不為。」最重要的,宿寧止一早就知道自己福薄命短,生命對她而言不過是水月鏡花,有一天是一天,並不如世人那般看重。

夙夜卻搖搖頭:「我知道姑娘有這個心,可是請務必等一晚。明日再來告訴我答案。」

事關重大,他不得草率了之。

宿寧止想了想,自知說服不了他,只能應下。

當夜她隨著夙夜住進了臨近城鎮的客棧。

這一晚謝雲隱並沒有入夢來。

宿寧止醒來時有些悵然。

整理好自己的包袱,宿寧止盯著南雁時走前交給她的傳音石,猶豫一下,還是下了禁制,壓在了衣物最下面。

這個決定她不能讓除夙夜以外的任何人知道。

宿寧止去找夙夜。夙夜負手而立在窗前,似乎在等著她。

有那麼一瞬間,宿寧止竟覺得這人亦正亦邪絕非常人。

可是那感覺也就維持片刻,夙夜聽到她的腳步聲轉過身來,態度恭敬有加,又恢復成那個忠誠而平庸的家僕。

「宿姑娘決定好了?」

宿寧止點頭。

「……請隨我來。」

他將她帶到凜州城外。

「城中群魔亂舞,如今已經進不得。姑娘需服下此物,方才能進城尋找酆都入口。」夙夜從袖間取出一個素凈白瓷瓶,遞給宿寧止。

宿寧止看著那瓶子:「有何用?」

「可以供給與你進入酆都城的鬼氣,並且暫時改變你的容貌。」夙夜回答。

宿寧止對夙夜戒備全無,不疑有他。又或者此時她已顧不得許多,索性死馬當成活馬醫,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搭上這條命而已。

是以宿寧止沒再多問,打開蓋子,服下了藥丸。

沒過一會兒,她周身發熱,臉上的溫度尤其高,等到溫度降下來,卻是比尋常人的溫度要低出不少。

夙夜取來銅鏡給她過目。

鏡中的她已是一個清秀的小哥,與她原本的相貌有幾分相像,卻又不同。

「只能維持三日,務必顧好自己。」夙夜如是說道。

宿寧止應下。

夙夜嘆息:「此時我真痛恨自己不是純陰命格,否則何須姑娘冒此風險。」

宿寧止安慰他:「人各有命。」

夙夜依然覺得愧疚。

凜州城只在午時三刻開放,夙夜陪著她等到夜半,其間打發時間,夙夜給她講了不少有關謝雲隱的事情。

他提到:「有一年我隨家主四處遊歷,曾經見到過姑娘。」

宿寧止驚訝:「什麼時候?」

「那時你被殭屍圍著,體力盡失,險些喪命。是家主出手救了你。」

宿寧止怔怔。她先前的夢境就此得到了證實。

「家主去拜古城參加試煉大會也是為了姑娘。」

宿寧止不解。

夙夜笑著搖搖頭:「家主與修真界脫離多年,他們連謝家生死存活都不知,家主又是個不慕名利之人,何須為了名聲去什勞子大會。他是為了見你一面。」

宿寧止不知該作何反應。她甚至有些懷疑,自己何以能得到這樣的愛?

「家主對姑娘,向來沒有什麼自信。」末了,夙夜如是說了一句。

宿寧止覺得他的話似有深意,但看過去時,夙夜眼眸清明,並無異常。

她只當自己多心。

時間一到,宿寧止告別了這個老實憨厚的家僕,獨自一人進入凜州城。

凜州城地處偏僻卻自給自足,算得上世外桃源,如今這裡卻已面目全非,周遭陰氣森然,黑霧籠罩,魑魅魍魎層出不窮,已經淪為地獄。

宿寧止一路走過去,心中慨然。

可見世間沒有什麼是長久的。

她按照夙夜所說很快找到了酆都城的入口,只是那門前排著隊,有小鬼看守,務須等到一定時刻才肯放行。

宿寧止混入隊伍中。

只是她還沒安穩等上一會兒,不知前面來了什麼大人物,周遭開始竊竊私語,人頭攢動,都爭著去一睹那人的風采。

宿寧止沒什麼興趣,便給身後擁過來的人讓了道。

「艷魅大人為何在城中?」

「聽說前不久受了重傷,動都動不了,還是被承淺大人帶回城中養傷的。」

對方唏噓:「傷了艷魅大人?是何許人物?」

「不知。各種傳言甚囂塵上,還有人說是魔尊大人顯世,出手教訓了他昔日的部下。」

「怎麼可能……」

宿寧止有一搭沒一搭聽著身後人雜七雜八的閑聊。

「讓開,讓開!」有一無頭魔橫衝直撞而來,宿寧止體格在魔界這些龐然大物中過於瘦小,她甚至來不及避讓,就被人狠推一把,摔在了地上。

這一摔竟然摔出了隊伍。

等到宿寧止捂著自己流血的手臂從地上爬起來時,才發現方才熙攘嘈雜的人群可疑地安靜著,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前面何人?竟敢擋了艷魅大人的路!」馬車旁的鬼侍凶她。

宿寧止趕著去救人,唯恐惹上麻煩引人注目,所以故意膽小怕事,唯唯諾諾,不斷道歉。

「還不快滾?」鬼侍聽煩了,揮揮手放他離去。

宿寧止鬆了一口氣,正待離去,忽然有聲音自馬車車廂內傳來。

「站住。」

那聲音略有些熟悉,慵懶而漫不經心。

宿寧止一驚。

「過來我看看。」那人繼續說道。

宿寧止卻站著不動。

「沒聽到艷魅大人的話嗎?」鬼侍凶神惡煞。

宿寧止再不情願,也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出差錯。她不情不願地轉過身來,朝著馬車走近幾步。

「再靠近一些。」那人得寸進尺。

宿寧止忍氣吞聲,只得再靠近幾步。

鬼侍適時為車中人撩起來簾幕,那簾幕厚重瑰麗,細節處都精細得令人髮指,可想其主人性子浮誇。

「抬起頭來。」車中人眯起了狹長的鳳眸,命令道。

宿寧止抬頭,險些錯愕。

那人竟是艷三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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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犬每天都在崩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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