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29
宿寧止只得慶幸先前服藥改變了相貌,不至於被認出來。
艷三方靠在塌子上,比之前在虛境中見到的消瘦不少,眼眶凹陷,帶著病容。
不過饒是如此,他微微上挑眼眸和唇邊懶散淺淡的笑意仍然憑空給他增添一份媚態,儘管在病中,卻不顯憔悴,反而是個佔盡風.流的病美人。
待看清眼前人的模樣,艷三方的眼底驟然一沉,面上卻不動聲色,只帶著似是而非的笑容:「你是何人?我怎麼從未在城中見到過你?」
他只是隨意說說,但是他身邊的鬼侍們卻肅了面容。
宿寧止故作鎮靜:「艷魅大人何等身份,沒見過再正常不過。」
她現學現用,稱他艷魅大人。
艷三方在心裡玩味著這個稱呼,唇邊卻勾起一抹笑容:「你倒是有意思。」
他的話說的模稜兩可,身旁的手下面面相覷,不知該作何反應。
宿寧止卻懸起了心。
艷三方懶懶起身,伸出一隻手來,輕佻萬分地抬起宿寧止的下頜。
他的手蒼白而修長,指尖透著過分的寒意,宿寧止沒忍住躲了一下。
艷三方笑起來:「不如跟在我身邊吧。」
他話一出,不止是宿寧止,周圍的人一個個也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艷魅大人的眼光何時墮落到了這種水平?
魔界的人大多心智未蒙,審美還是原始的一套,女魔崇尚力量,男魔愛好豐滿,個別取向異常,卻也都逃不脫這一標準。
可眼前這小子沒一項符合。
艷三方卻一點也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他收回手,看向一旁:「帶他走。」
鬼侍應了聲,對著宿寧止抬了抬手,指向後面擺放瓜果雜物的空轎輦:「請吧。」
宿寧止握緊了手,繼而又鬆開。
她現在懷疑艷三方已經看破了她的身份。如若真是這樣,她就算忍氣吞聲也沒益處。
艷三方挑眉,向她看去:「怎麼,不願意?」
「我自覺配不上大人。」宿寧止說道。
「我都沒說配不上,你又何須妄自菲薄。」艷三方見招拆招。
宿寧止忍下一口氣:「還請艷魅大人諒解。」
艷三方神情慵懶:「你這是在拒絕我?」
「只是害怕髒了大人的名聲。」
他垂著頭,一派恭敬溫順的模樣,從艷三方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她露在外面的一截雪白脖頸。
艷三方心頭一動,表面卻平波無瀾。他凝視著宿寧止,時間久得讓周遭的人都莫名感到壓迫震懾,宿寧止卻照舊低著頭,不為所動。
良久,艷三方揮了揮手:「罷了,罷了。你既然不願意,我也不做強迫人這麼丟份兒的事。」
宿寧止鬆口氣,檯面話說得滴水不漏:「是小人卑賤,入不了大人的眼。」
拒絕人連台階都給足了對方。
艷三方沒再理會她。他閉上眼睛靠在塌子上休息,旁邊的鬼侍狠瞪宿寧止一眼,才上前放下簾幕。
艷三方的車輦離去。
宿寧止回歸隊伍里,周邊的人神色各異,她裝作渾然不覺的模樣,目不斜視。
不久酆都城的入口敞開,宿寧止隨著人群往裡走。
這一邊艷三方的車輦於一宮殿處停下。
那宮殿極盡奢華,根本不像是月余趕工出的成品。
鬼侍們駕車進入大門,於白玉階盡頭停下。
艷三方懶懶下車,已有人在殿內等著他。
飛檐青瓦,外間已足夠奢靡,內間卻更是別有洞天。珠簾羅幕琉璃瓦,窮工極麗。
高大男子迎著他來:「每次來你這殿中,都要疑心你將天下珠寶盡藏於此。」
艷三方冷笑:「可是在暗諷我粗鄙之至?」
「怎敢。」高大男子說著,卻一點誠意也無。
「念在你救我兩次的份上,我只當沒聽見。」艷三方說道。他素來睚眥必報,有什麼話攤開來說,如此意思便是不追究他的冒犯了。
高大男子笑著搖搖頭。
他與艷三方的萬中無一的出眾容貌不同,模樣堪堪算是普通,連英俊都算不上,可是身材異常高大,往那裡一站憑空有種兇狠之意。與他的名字承淺相比,氣質大相徑庭。
這次的天啟山,方前的拜古城,救下艷三方的人俱是他。他是個愛操勞的命,這又與他野獸般的外形相悖。再算上一次,荒村破廟裡救了宿寧止謝雲隱的同樣是他。不過那陷阱也是他設下的罷了。
「你找我來何事?」艷三方問他。
「我聽聞城中出了動靜。」
艷三方抬眸,眼波流轉:「你是指宿寧止的事?」他這邊剛出了點意外,承淺那邊就已經洞若觀火。
承淺一驚:「是她進了城?」
艷三方無趣地聳拉著眼皮,點點頭。
承淺與艷三方相處多年,見他這副模樣,心中已有了猜測:「你切莫再作死。別忘了不久前你擅自闖下的禍,可是已經惹惱了他。」
「怕甚。趁著他現在還打不過我才要多玩一玩,等來日封印解除,我就再無這般好日子了。」艷三方無所謂地說道,並不把承淺的告誡放在心上。
「你做得過了頭,當心以後性命不保。」
「過頭?」艷三方抬眼看向承淺,就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笑話一樣,眸中略帶諷刺,「這點程度算什麼。若是他,做得定然比我狠。他之所以動怒,不過是不喜歡我動了他的女人而已。」
承淺沉默。他是一路跟著謝雲隱過來的,自然悉知他的手段如何,這一點艷三方說得並不錯。
「只是……」艷三方眯了眯眼,狹長鳳眸中帶著躍躍欲試的興奮,「我突然覺得,趁著現在搶走他的人倒也不錯。阿寧那孩子模樣好,性格也有趣,我很喜歡看到她崩潰的模樣,一個總是克己守禮的人動情動怒,是何等風情。」
承淺皺眉:「你是知道他對宿寧止的感情。小心玩火**,屆時無人救你。」
艷三方靠在軟榻上,嘴角含著似是而非的笑容,有一搭沒一搭玩著塌子上柔軟的毛絨,沒再說話。
承淺知道他的脾氣,明白是攔不住了,他在心裡道了聲作死,可是他心性純良,著實見不得友人這般不要命的行為,沒忍住,規勸了幾句。
艷三方卻只是懶懶應著,一看就沒放心裡去。
承淺嘆口氣,盡了自己本分,便告辭離去。
另一邊的宿寧止對其中蹊蹺一無所知。她還以為被放行是艷三方沒認出她來,全然不知對方對她的底細一清二楚。
她進了酆都城。酆都是永夜,可是到處掛著燈籠,並不妨礙出行。街市上人來人往,煙火味濃重,若不是知道這裡是鬼城,怕是誤入這裡的人會以為這只是再尋常不過的城鎮。
宿寧止走在其中,顧盼左右。
夙夜只告訴她說來酆都城帶回雲隱,卻並無具體說明應該如何找到他。
宿寧止一下亂了方寸。
她從城東一直走到城西,並不見故人。
宿寧止也明白像這樣找下去,找到猴年馬月也尋不得。她在一茶館處歇息,順便暗地裡打聽下消息。
只是她剛坐下來,還沒要一盞茶,外面就傳來熙熙攘攘的動靜。
吃了先前艷三方的虧,宿寧止對這種熱鬧有了陰影,唯恐避之不及,一點也不想去探個究竟。
但是身旁卻有人談論起來:「是那秀樓女又出來了嗎?」
「應當是。酆都也只有國色天香的大美人才能引得這般騷亂。」
「聽聞她不久前剛招了一個小白臉,兩人琴瑟和諧,感情好得不能再好,怎麼又出來尋覓良人了?」
「也許是膩了。不過那小白臉的容貌真正上乘,仿若天人。」
宿寧止心中咯噔一聲。
「這位客官,來點哪種茶水?」茶館跑堂終於得空來招待她。
宿寧止卻朝著他做了噤聲的動作。
可惜後面那兩人的話題就此打住,沒繼續說下去。
宿寧止問跑堂:「你可知道秀樓女?」
跑堂應聲:「當然知曉。她可是酆都有名的第一美人。」
當真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是非。有是非的地方就有這些無聊的排名。
「我聽說她之前……與一男子交好?」要宿寧止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說這種閑話著實為難。
「你是指謝公子吧?」跑堂卻很明白。
謝公子……
一切的懷疑彷彿有了著落。
宿寧止取出入城前夙夜給她的金子放在桌子上——在鬼城易物,他們只認這個:「多講些有關謝公子的細節,這些全部賞你。」
跑堂看著那錠金子眼都直了,知道不知道的全都開誠布公:「那謝公子是前兩天入城的,被秀樓女看重,留在了秀樓中。我見過謝公子一面,喜歡穿白衣,模樣好看得緊,性子也溫和,旁人笑他吃軟飯都不見他動怒。」
這描述越描越黑,眼見就要拍案定奪此人定是謝雲隱了。
宿寧止將金子給了他,連茶水都顧不得喝就出門去。只是門口圍著大把大把的人,堵得水泄不通,宿寧止在這些糙漢中顯得身形瘦弱,沒一會兒就被推攘到正中心。宿寧止費了好大力氣從中出來,還沒等喘口氣,天空突降一物,直直地落入她懷中。
她低頭看去——
竟是繡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