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
04
宿寧止卻垂下了頭,遲遲不肯出聲。
謝子清身邊的人過來要接回小白狐,宿寧止僵持了很久,才朝著那人遞出去。
那人剛接觸到小白狐,小白狐就猛地掙紮起來,渾然像是發瘋了般,與剛剛蜷縮在宿寧止懷中的乖巧模樣截然不同,露出尖牙,抬手就狠抓了那人,得了空,沒命似的往外跑。
謝子清不知拈了什麼訣,往它身上一拋,瞬間被一道金光籠罩。光芒退去后,小白狐被關在了籠子中,懸浮在半空。
謝家的人急忙去取回籠子,任憑小白狐在籠子里怎麼鬧騰,也沒能再出來。它知道再掙脫也無濟於事,只能直直地望著宿寧止,目含著哀求與希望。
宿寧止看著這樣陌生的小白狐,攥緊了身旁南祁的衣衫。
南祁長袖一甩,遮住了她的眼睛。
謝子清再次朝著南祁道了謝,並挽留他們在凜州遊玩幾天。南祁卻回絕,只道宿寧止身子不適,今晚就帶她回去。
告別了謝子清一行人,南祁領著宿寧止往外走。宿寧止心事重重,走得很慢,南祁也不催促,由著她來。臨轉彎處,宿寧止還是沒能忍住,回頭張望一眼。那群人還站在原地目送他們。籠子里的小白狐已然沒了神采,連掙扎都沒有了,只是趴在籠中,卻還拿著黑漆漆的眼睛望著她。
只是那眼神中,再無半分亮光,僅僅透著灰暗與鋪天蓋地的絕望。
宿寧止不自覺地停下來。
南祁回頭看她:「怎麼了?」
宿寧止不說話,南祁循著她的目光,也看到了小白狐。他半俯下身子,將宿寧止抱起,繼續隨著謝府的家奴往外走,宿寧止就這樣注視著小白狐,直至視線里再無它的身影。
駕著馬車走了好長一段路,宿寧止一言不發,格外地沉默。南祁找話逗她,宿寧止卻恍若未聞,完全置之不理。
南祁將馬車停下。
他撩起帘子,見宿寧止端坐在墊子上,眼眸失焦,就這樣怔怔地盯著車窗的帘子,不言不語。
南祁有耐心得很,守在一旁靜靜地陪著她,等她先開口。
不知過了多久,宿寧止才說道:「這樣做,對嗎?」
南祁輕輕嘆了口氣,朝著宿寧止露出淺淺的笑容:「至少它能活下去。」
宿寧止又不說話了,低頭玩著自己的衣袖。
南祁為她整理好略有些凌亂的髮髻,正要離開車廂,卻被宿寧止抓住了衣角。
「回家,好嗎?」她的眼眸澄凈,從裡面看去,能看清他的倒影。
南祁望著這雙眼睛,忽然就失卻了說些什麼的慾望。
他能說的,不過剛剛那些。可是那些對於宿寧止來說重要嗎?對於那隻拚命想要離開的白狐來說重要嗎?
他不知道。
想了想,南祁道:「你覺得呢?」
宿寧止搖搖頭,表示她不知道。
「它留下,會活下去。等到它的身體好了,或許就有能力離開這個它不想待的地方。」南祁只能這樣說。
宿寧止垂下頭,隔了好一會兒,才道:「我們是不是,不該,這樣做?」
宿寧止難得說出這麼長的句子,南祁微怔片刻,才回答她:「事事各有緣由,有些事總歸管不得。」
宿寧止沉默起來。南祁摸了摸她的頭,就出去駕車了。
這一次行了很遠,宿寧止忽然從車廂里探出頭來,扯著南祁的衣袖說道:「玉佩。」
南祁停下車來:「什麼?」
「玉佩,南曄世叔的玉佩。」宿寧止做了個手勢,「留在,小白身上。」
南祁看著她脖頸間隱約露出的紅線,那是他親手為她戴上的,哪裡還能不知道她真正的心思是什麼。他抬眼,認真地看著宿寧止:「考慮好了?」
宿寧止大力地點點頭。
「就算它可能會死?」
宿寧止遲疑了一下,咬咬唇,再次點頭。
南祁回過頭,眯眼看了看漸起的風雪,靜默了一會兒,重新看向宿寧止:「好。我帶你去找它。」
南祁駕著車再次回到凜州城。不過這一次低調很多,他用了隱身訣,普通修為的修道者甚至都看不到他們的馬車。
停下鬧市處,南祁讓宿寧止暫且先留在車廂里,並在車外施了好幾道的陣法,以確保宿寧止安全無虞。
臨走時,宿寧止抓著南祁的衣袖,似乎是想想和他一起去,南祁將她抱起來放回車上,反覆叮囑了她幾次,最後離開時卻仍是不放心。
宿寧止這一等,足足等到了深夜。
南祁停得地方很隱蔽,大雪天,街上的人在天黑之前就散得差不多了。宿寧止雙手抱膝,縮在角落,留心聽著外面的動靜。直至半夜,她才聽到有聲音。她記著南祁的叮囑,只悄悄撩開一個角向外打量。只是外面太黑。她除了能隱約看到一個身影外,什麼都看不清。
不久,就有人將帘子撩起,帶著一身寒氣進來。
宿寧止看去,來得人正是南祁。只是他的懷中還抱著一個小男孩,著單薄的衣衫,緊閉著雙眼,儼然已經失去了意識。
南祁的面色是從未有過的肅然。他將小男孩放到塌子上,宿寧止正想幫他蓋好被子,就被南祁阻止了。
「不要靠近他。」
「他?」宿寧止指著小男孩問道。
南祁沒說話,卻從車廂的箱子里取出一件毛毯,蓋在了小男孩的身上。
宿寧止瞬間就明白過來:「小,白?」
南祁點頭。他微抿著唇,下頜的線條幹凈凌冽,神情略有些冷淡,與平時那個溫潤無害南祁世叔截然不同。
宿寧止對周遭人的情緒向來很敏銳,她看出南祁心情似乎不太好,便不再說話,而是安靜地看著他。
南祁是知道宿寧止敏感的個性,見她這樣,就朝著露出一個寬慰的笑容,只是這笑容有些勉強,任誰也能看出他心裡的沉重。
若不是親眼所見,他簡直無法相信世上真的會有這般事情。南祁出生在藥王谷,父母雖然早亡,大哥大姐卻是極寵他的。他的生活環境優渥無憂,性情平和無爭,全然不知這世上真的會有他無法理解、未曾聽聞的齷齪陰暗。
南祁處理好小男孩,駕著車就折身離開。他行得極快,寒風像刀子一般割著他的臉頰,他卻和感受不到疼痛一般,面無表情。
宿寧止卧坐在小男孩的身邊,就這樣靜靜地注視著他的面容。他看起來很小,軟萌軟萌,可是嘴角卻有淤青,露出的脖子上也有紅色的痕迹。
宿寧止無法想象剛剛發生了什麼事,也無法探知為什麼之前還病得化不了人形的小白狐,短短几個時辰就變成了這樣。
她細細打量著小男孩,見他耳旁有血跡,探手過去,感知到一股若有似無的真氣,想來這裡的傷口已經被南祁處理過了。
宿寧止想著這個小男孩就是不久前安靜卧在她懷裡的小白狐,心忽的有些難過起來。明明它身上的傷在她身邊已經養好了的……
車子行出凜州城,車速漸緩,又過了一會兒,車子停了下來。
宿寧止撩起帘子出去,見南祁靠在車壁上,臉色蒼白,衣袖上有血跡滲出,手心裡真氣流竄。
她這時才發現他受了傷。
「……世叔。」
南祁抬眼,見是宿寧止,朝著她彎了彎嘴角:「無礙。別擔心。」
宿寧止運了氣,想要幫著南祁療傷,南祁卻一把握住了她的小手,神色略有些嚴肅:「不要命了?」
宿寧止怔怔的,眨巴眨巴眼睛,表情有些委屈。
南祁緩了緩神色,收回手,道:「以後不準隨便動用你的真氣。」
宿寧止後天基本沒有修行過,她體內運存的真氣靈氣都是先天所得,全拜她那位叱吒修真界的阿爹所賜,用一分則少一分。
宿寧止在南祁身邊坐下。她幫不了忙,這讓她很焦慮。
南祁療完傷,神色已有些疲憊。他見宿寧止抿著嘴,蹙著眉,一副很擔憂的模樣,不禁笑起來,抬手習慣性地摸了摸宿寧止的髮髻,忽然有些難過起來。
若不是宿寧止的堅持,他不敢想象,自己將會犯下怎樣的罪過。
也許是他臉上的神情略顯的落寞,宿寧止握住了他的手,明明溫度冰冷的小手,卻讓南祁在這個大雪紛飛的天氣里,感受到一絲溫暖。
「疼?」宿寧止用另一隻手指了指南祁的胳膊。
南祁搖搖頭,臉上的笑容變得淺淡。他抬眼,看著逐漸大起來的暴雪,就像是一道道屏障,阻隔了身後,阻隔的前方。
宿寧止坐起身來,略有些艱難地抬手,摸了摸南祁的頭。
這還是她第一次對南祁做出這麼親昵的舉動。
南祁微有些錯愕,回頭看向宿寧止。
「謝謝。」宿寧止笑起來,羞澀,卻乾淨,「別,難過。」
南祁反手掐了掐宿寧止的臉頰,笑了起來——這一次他的笑容不再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阿寧。」
「世叔?」宿寧止看他。
南祁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眼前稚氣未脫的小姑娘。
他想,此生就算拼上他的全部——哪怕是他的性命——也定要護她一世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