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不用試戲

「因為是你來演。」

陸泠說這一句話的時候，表情平靜，語氣大概跟「這一碗面還是你來吃吧」差不多，好像接一部電影是挺無所謂的事情。

哪怕頂著陸泠的名字。

符悅震驚之餘，也沒怎麼想著自己，有點小心痛——完了，女神受了大刺激，已經自暴自棄了嗎？

「別這樣！」符悅激動起來，按著陸泠的肩膀想慷慨激昂說一番來著，驀然間見到對方現出茫然的神色。

平時的話，陸泠自帶氣場，高冷孤傲，倒讓她認得清楚，不至於對自己的臉有照鏡子自言自語的違和感。

但是陸泠一臉懵逼的話……跟她以前死蠢的樣子有幾分相似。

畢竟硬體「臉」是一樣的嘛。

符悅有種自我矯情的微妙感，好不容易生出來的一點氣勢，硬生生散了，撇撇嘴沒繼續，轉而去潑一把水洗洗臉，冷靜冷靜。

奇妙的是，陸泠也這麼幹了。

「你……」兩個濕漉漉的人四目相對。

同時開了口，又同時停止，等待對方先說，眼神交流謙讓一陣，忽的陸泠先笑了起來，帶得符悅一起，也不知道樂什麼，嘴角就是一直上揚，彎出高興的弧度。

「歐導演的新片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可怕。」陸泠先斂笑開口，「這一次挺清新文藝的。」

符悅懵了——不會吧？拍了幾年打打殺殺，五毛特效，刷臉賣胸，各種宣傳大製作嘲諷觀眾智障的歐導演突然轉了性？

「真的嗎？」

「真的，」陸泠擦了擦臉，仔仔細細從眼角到鼻尖，最後對著鏡子盯了一會兒，驀地呢喃一句，「而且我現在這個樣子，能接什麼呢？」

符悅沉默了。

粉了女神那麼久，當然知道女神沒別什麼愛好，就倆，一個看電影，一個拍電影。如果不發生這檔子事的話，應該會一直勞模下去，保質保量，精挑細選，每一部都全力以赴。

上一部是質樸木訥的村婦，身形臃腫，一開口大碴子味道，下一部是風情萬種的名伶，吳儂軟語，身姿曼妙，一顰一笑勾人心魄。

陸泠那麼拼，老天爺算是對得住她，一路順風順水。

直到今天。

明明自己的生活也被打亂了，符悅對陸泠，卻時不時有一種抱歉的感覺，聽到陸泠有些喪氣的話，更是心裡悶得慌，抿了抿唇，認真問，「你真的想接嗎？」

「嗯。」陸泠幽幽嘆氣，「至少……」

符悅憂傷，猜出下一句——至少她沒有違背當初一年一部的誓言。

陸泠卻慢慢說完了，「有錢賺。」

「……」

符悅無力扶額：她還是不了解女神啊。

她們在洗手間呆的久了，小圓找了過來，看到她們並肩站著臉色詫異，「你們說什麼呢，這麼久？」

「沒什麼，林姐找我們嗎？」陸泠習慣性先接了話。

「嗯……」小圓也習慣性答話，片刻后反應過來這新來的話太多，神色不滿，」哎，我作為前輩的告訴你一聲，你當助理不能喧賓奪主啊，陸泠沒發話呢，你搶什麼，又不是代言人。」

陸泠微笑，「誰說不是了。」

小圓氣急，「遠房親戚也不能狂到這地步啊，陸泠，你也不管管，這樣不合作以後很難進行工作的。

符悅沒答話，自始至終有點狀況外，光看著方才一臉憂傷的陸泠，外人一來，馬上氣勢全開，懟天懟地，三兩句把小圓挑得跳腳，而且……

用的還是她那張娃娃臉。

世界真奇妙。

小圓等著人發話，見正主傻愣愣凝視新助理，那神色……怎麼像是崇拜呢？

「算了！你們快點來，林姐說準備要走了。」小圓實在不理解陸泠怎麼成這樣了，氣的一跺腳，交代完該交代的，轉身走了。

符悅看了看時間，不過八點半，「這麼快？」

「該說的都說完了吧。」陸泠不意外，淡淡答了一句。

符悅點點頭表示明白，才垂首，便又被捏了下巴打量。

「嗯，妝沒花。」陸泠細細端倪。

近在咫尺，四目相對，符悅看不清全臉，只感覺到淡淡的香氣在鼻尖縈繞，有些赧然地垂眸——嗯，女神很喜歡挑下巴的動作呢。

她的眼神亂飄，漸漸往下，默默糾結著：呃，盯著嘴唇不大好，呃，看著胸也不大好，再往下一點……等等！

正霸道總裁范兒捏下巴的陸泠，怎麼是踮著腳的！

因為歐導演個子不高，出於尊重，林姐自覺讓大夥不穿恨天高，既然頭頭髮話了，大家多是選個平底，而站在平地的時候，符悅身子比陸泠身子矮了幾公分。

真是尷尬啊！

符悅的春心蕩漾，隨風而去，不留一點點痕迹。

「走吧。」陸泠鬆了手，帶頭開門，體貼讓她先行。

那行雲流水的動作很博好感，符悅才心動那麼一丟丟，走過去的時候，再次發現身高差……

她又正經起來了。

她們回到包廂的時候，歐導演在抽著煙，見到她們出現就掐掉了，還揮手散散煙氣，笑起來仍是一口煙黃牙，不過嘴臉不那麼讓人添堵，「上了水果，吃一點吧。」

符悅訥訥點頭，象徵性跟陸泠嘗了幾口，便聽林姐說，「那就這麼說定了。」

嗯！？說定什麼了？

符悅有一種被賣了的恐慌感，沒掩飾住慌張。

歐導演看在眼裡，「嗯」一聲后又補了句，「希望有合作的機會。」

噢，還沒賣呢。

符悅鬆了一口氣，轉頭看向陸泠想一起高興高興，卻見對方面無表情直勾勾瞧過來，似乎有點……不滿？

道別也簡單，握個手，說拜拜，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林姐似乎筋疲力竭，沒怎麼折騰她們，放在公寓門口就率眾離去。

符悅以為解放了，一轉頭，陸泠還是直勾勾看著自己，心慌：

「怎……怎麼了？」

「你的表情管理，實在是太差了，而且什麼都寫在臉上。」陸泠嘆氣，拿起一面小鏡子對著她，「從現在開始，要特別注意，來。微笑一個看看。」

符悅聽話盯著鏡子，揚起嘴角。

「有什麼感覺？」陸泠問。

「好……好漂亮啊。」

「……」

——

符悅在交換之後，盡量不讓女神發現自己是個死蠢花痴。

剛開始，出乎意料的順利，因為陸泠只會端著各種低糖低熱量的食物，奪走能讓人吃飽的美味，面無表情叫她減肥，與她想象中的大相徑庭。

最重要的是，人生被改變的慌亂，又不是沉迷女色能夠安撫彌補的。

現在嘛……

陸泠不讓她減肥了，雖然不大愛搭理她，但總出其不意做點「不看臉就很蘇」的動作，比如扯一扯裙擺，比如拍一拍微駝的背糾正站姿，比如理一理頭髮，整一整衣領。

符悅學會了閉眼享受，不知不覺轉變態度。

這樣的人生，其實也不錯嘛……

「又在瞎想了是吧？」

符悅回過神來，看向面露微笑卻絕不友善的陸泠，抖了兩抖，「沒有，就是不大聽得懂，所以走神了。」

她們正在進行俗稱的試戲訓練。

見過歐導演之後，林姐沒有出現，更沒有殷勤用其他聯繫方式問陸泠有沒有意接這一部戲。陸泠琢磨再三，似乎發現了什麼名堂，「有三種可能，一是他們有別的人選，二是那邊也在考慮。」

如果沒換身體，陸泠「親自」見歐導演的話，會有這些破事嗎？

符悅一時有點愧疚，糾結自己砸了女神的招牌，小心問，「那第三種呢？」

「其他情況。」

「……」符悅被這「完美無缺」的猜測震撼了，弱弱問，「反正就是……這部戲接不到了？」

這著實有點可惜。

符悅了解過，歐導演這次不知道是怎麼了，返璞歸真，想拍一個簡簡單單的愛情故事，沒有大製作，而請陸泠扮演的角色是女主角，清純可人，與男主角從相識相戀到分手各奔前程，從校園到社會，從青澀到成熟，以及……從初戀到在婚宴上祝福的最熟悉的陌路人。

這情節雖然簡單，比起歐導演上一部母親跟繼子相愛相殺，女兒跟父親的兄弟打丨炮，衝擊三觀，刷胸刷臉刷特效，從頭到尾不知所云的大製作電影，實在是好多了。

符悅期待，是因為……陸泠很久很久，沒有演過這樣青春的角色了。

除了第一部《悸動》。

現在……由於她，陸泠演不了了，從身體到內心。

「不是接不到，是可能會試戲。」陸泠耐心解釋。

符悅頹然靠在沙發上，瞪眼片刻，閉目揉眉心，幽幽嘆氣，「都怪我……」

她自我反省著，冷不丁聽耳邊響起一個字，「嗯。」

符悅一下子坐直了，欲哭無淚：女神也在怪我！

「清醒過來了？」陸泠似笑非笑看著她，安撫似的拍拍她肩膀，「別愧疚，跟你無關的。」

「是嗎？」

「嗯。」陸泠搖搖頭，「可能歐導演覺得我太老了吧。」

符悅一下子激動了，站起來手舞足蹈，「你哪裡老了，年輕貌美，盤亮條順，是……」

後半截花，她沒說出來，因為看見自己的臉。

「是老天作弄人啊。」

符悅啪唧倒在軟綿綿的抱枕上，剛醞釀出一點憂傷的情緒，陸泠的手機響了。

「嗯，是。」陸泠掐了個比較高冷的聲音接起來，放了免提。

林姐大嗓門傳來，「陸泠，歐導演還是希望你來演，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不用試戲嗎？」陸泠淡定問。

「不用！」林姐笑了，「你怎麼會需要試戲呢！」

符悅這才安了心，撫著胸口深感安慰：還好還好，女神的招牌沒砸了……

忽然，林姐興奮侃起來，「真是太巧了，我還擔心你上次那麼呆的表現會讓導演不滿，沒想到導演就需要找這樣的，哈哈哈哈！還說你以前表現太老成，沒點活力，那樣的話倒反讓他不放心，需要試戲！」

符悅和陸泠都沉默了。

一黑黑倆。

不帶這樣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