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回 百里冰城困遼軍(下)
燕十八道:大娘子只管安心,此番渡河,有雪橇相助箭支無算,更有飲馬北河水深不能結冰,只須將橋頭擋住,外圍設置些障礙便可,並不出站,縱然遼人千軍萬馬,奈何不得。
瓊英又沉吟片刻,不甚安心道:不妥,五千步軍足夠守住橋頭令遼人奈何不得,卻不能一夜之間成就那番大事,再付你兩個五千人,令李逵也來相助,只他行事魯莽最是容易為人惹惱,須提防他跳下去與遼人拚命。
燕十八笑道:如此正好,彼時路滑,鐵牛本便不善如此行事,只須將他鞋底枯草偷偷取了,不怕不守令。
高蠻只是笑,與燕十八取了軍令引軍時候,望著李逵真真一番幸災樂禍,好在李逵知曉若將嘴皮子來廝殺,他並非這兩人對手,引本部人手悄然退出行伍,往冰雪地里潛藏去了。
步軍緩緩退出一部,瓊英令大軍便將旗幟舉起數個,虛張聲勢遠遠瞧來不能知已有萬人藏身冰天雪地之中。
遼人探子也不虞有它,蓋因雪地里一時半會不覺有甚麼,半晌之後,雪上寒氣透骨鑽入,非人能忍受,遠遠繞過漢軍往山內探查一番見已無人,忙忙往城內回報去也。
夜半之後,燕十八與高蠻兩個引一萬大軍往東而行,出數里之外,尋一處山坳里下令斥候探測河水寬度,將大雪橇上裝備木板拆下,緩緩搭就一所長橋,乃是宋軍中輜重營里不常見伸縮雲梯模樣,有能工巧匠將長木刻就凹槽凸楞鑲嵌一處,又以柔韌繩索結成活扣綁縛,待用時緩緩升起扯動繩索,便將高度升將上去。
北伐大軍內除卻軍規甚是寬容,輜重營里幾個巧匠,幾日前來瓊英處道是做就可加長浮橋,瓊英往見,乃六尺寬木板,厚厚一塊刻出三道凹槽,再將堅硬長木做就雙凸形鑲嵌在內,待渡河時,以長木抵達對岸,而後將木板橫鋪其上,簡單耐用。
乃大喜,功勞簿上記了那幾個工匠功勞又發放獎賞,臨行時候將此伸縮浮橋予燕十八兩人攜帶,便是渡河時候要用。
斥候回報,道是飲馬北河寬有五丈,浮橋長度正是最妙,全展開來有河寬國之而無不及,緩緩將心放下,耐心只等上游里殺聲如令。
只瓊英處,扈三娘早早接應將周遭探察清楚,令三軍將泥土往營內搬運不息,人來人去好生熱鬧,便似果真有三萬餘人在營內。
城頭大雪裡,天壽公主凝神四望,將川流不息如過江之鯽漢軍端詳良久,微微蹙眉道:斥候不曾失責,宋軍果然盡數前來,只他泥土拿來有甚麼用處,頗是費周章。
身邊副將不以為然笑道:漢人懦弱,自古便是草原人牧場里羔羊,虛張聲勢最是拿手,不如今夜末將便出城襲營,捉他主將來盤問,不愁不知究竟。
天壽公主冷笑道:只怕出城,待宰羔羊非是漢人,契丹勇士只善馬背上襲殺,雪地里如何能行得開。且看他幾日,有甚麼古怪都有端倪。
令人往北歸義城內送個訊息,便是宋軍古怪之處再三提及,要請主將耶律大石仔細提防。
耶律大石聞報,也是心頭不解,只得令探子好生監視,緊鑼密鼓布起城防,要待漢軍廝殺,一夜坐卧不寧,倘若南方有風吹過,也須往城頭走將一遭。
部下不以為然的,多不勝舉,便是些瓦里頗多的頭人,口口聲聲要殺將出城,尋好人給個好看,耶律大石為他等幾番請令激起怒火,喝道:你等自比瓊妖納延如何?他數萬大軍如今一個不見歸來,漢人四處傳說飲馬南河之戰,都說契丹勇士在彼處骨堆如山血流如何,偏生你幾個,有瓊妖納延八分能耐?
畢竟瓊妖納延勇名在外,又甚善排兵布陣引輕騎突襲,縱然耶律大石這等皇室貴胄又為軍中宿將,常有驚嘆之語,一席話,將吵鬧不休遼人頭領喝地做聲不得。
見此,耶律大石方道:使天壽公主死守南歸義不得輕易出戰,且看他等得意幾日,待天晴時分,雪地里追殺方是契丹勇士所長!
自不必他來說,天壽公主荅里孛見漢軍攜勢而來甚有鋒芒,不敢直攖其鋒,令城內大軍扎住陣腳,四下里警戒三五步便是一個,將南歸義守得水瀉不得入。
陡然間,宋營里人喊馬嘶一陣喧鬧,禁不住城頭遼人微微慌亂,各執刀矛搬運箭支,只等黑夜裡宋軍殺來。
哪裡想過,原來雪地里安眠物事頗眾,正是李逵所在一部,方將地形挖開尋雪水化來靜候廝殺,不料他麾下都是鬧騰不讓人後的,有人眼見竟自雪地里扒來飛禽數只,細細將篝火烤了,卻引得另幾支營將士哄搶,哪裡有攻城模樣。
瓊英遠遠將城頭打望,笑道:如此也好,正教那荅里孛多些心驚膽顫,只等雪落最甚時候,水土取城,只在眼下!
人若過萬,無涯無畔。
兩萬餘人馬所居,綿延乃有十數里,內外三層將南歸義南門之外一片開闊地帶,盡皆佔盡,有鹿角木柴遠遠放出,又設許多陷阱,竟有緩緩圍困久而圖之之意。
那天壽公主窺探良久,面色緩緩如常,輕笑道:不過尋常手段,前番擊敗瓊妖納延,也當歸義城只憑廝殺便可得么。
說罷霍然轉身,令道:不可鬆懈,命探子飛報大將,宋人乃有意圍困而強攻南歸義,城內兵卒甚足不勞牽挂,須當心他援軍,將遠攔子遣出,南下百里探聽訊息!再命,中原境內最是河間府里密探,當盯住所出軍部,倘若有糧草大軍,須細細探來,地方宋軍使些手段。
遮掩行藏,化妝而行,乃漢人所用手段里常見的,見城下這一支未曾見識過悍軍扎住陣腳並不即刻進攻,荅里孛只得當是要養精蓄銳好生廝殺,別無它樣思慮。
自有麾下副將諸人,將她一番計較送往耶律大石處,也在城頭支起鐵鍋,將羊肉細細煮來,靜候廝殺降臨。
數萬大軍舉動,非尋常可比,待得營寨安設已定,瓊英又微微忐忑之意,心道:如今雄州勁卒聚於一處,此戰只可勝不可敗,倘若一番計較落空,不知那荅里孛更有甚麼法兒將南歸義禁守鐵桶一般。
此間中軍帳,總歸比不得雄州城校場里,略略布置些案幾,將許貫忠所繪來圖子又表一份製成大圖與各處小圖,便是歸義城內箭樓安排民居所在,也標註甚是清楚。
扈三娘勸道:眼見大戰便始,主將不可分心,只將精神好生養來,待明日天晚,將些雪水來澆,如此寒冷,片刻便成,何必再懼。
瓊英嘆道:如今軍內,梁山泊戰將如雲,任是誰來,也可做一支勁旅主將拼殺一條血路,然終究欠缺攻城拔寨好手,更少可坐鎮一處大將,雄州之戰,乃作首試,取來歸義,方是各處盡心時候,倘若有失,克複燕雲只成笑話,許多弟兄無端又委屈個勇將名頭,與郎君大計悖謬,怎能不慎之又慎。
梁采芷引幾個親兵,往雪地里站立良久,將一支畫眉筆細細在紙上描就一反詳細模樣,眼見大雪愈濃,又瞧將半晌,趁雪歸來。
之帳內,正是瓊英皺眉苦思時候,拍落滿身雪花,笑道:明日時分,雄州變故再為那天壽公主知曉,只怕心內越發好奇,再按兵不動瞧她一時片刻,正是深夜時分陡然發動,便是她果真有通天手段,後退無路,前行無門,彼時只怕方到拚死一戰時候,行些手段,卻是不能為她探知。
瓊英默然半晌,本便緊繃朱唇越發見了顏色,緩緩嘆道:取一地而以萬人性命,著實心有不忍,若非郎君嫡軍無法為外人掌握,只願在這冰天學歷里,尋些好處耍子。
梁采芷與扈三娘相視啞然,不料她竟有如此志向,吃吃艾艾便掩口而笑:不想只管使那天壽公主坐卧不寧的大將軍,倒一心只願往雪地里尋耍子,果真與眾不同。
瓊英惱道:你兩個好生清閑,將些出謀劃策的有采芷,三娘只管打探軍情引軍廝殺,將我一個,只管往中軍帳里丟來,輜重前鋒中軍,都有那許多齷齪來報,生生悶殺一人。只管快活不提,反將奚落說來。
這一番話也是道理,若說引軍出戰戰陣安排,瓊英不及扈三娘有應變靈機,武藝也頗弱些。又論一番計策侃侃道來,她也不比梁采芷能與許貫忠平分秋色。卻這坐鎮中軍四下調度,誰人也及不得她,若說最是費心的,三人里只她。
梁采芷假意笑道:那也無法,誰使你有大將之才,小將只在幕府里作些計較,三娘也在戰陣里拚命搏殺,自是能者多勞。
瓊英趁勢追擊,道:噫,怎生聽來竟有籠絡三娘與我作些計較的心意,莫非尚未有紅鸞星引,采芷將軍便已折了固執?!
梁采芷面色紅欲滴血,扈三娘也來打趣,道:難怪都說讀書人總有七竅玲瓏心,自古比干以來,都是如此,卻是我中了采芷將軍圈套尚不自知。
正自廝鬧里,帳外忽有花榮道:好教大娘子知曉,遼人斥候數倍於前,正要請令怎生計較,石寶兄弟已引人將那廝們牢牢盯住。
梁采芷麵皮更是不能忍耐,轉身往後帳里去,口中嗔道:花榮將軍也是穩妥的人,怎地不知此間更有外人,好不教人誤會。
瓊英與扈三娘眸里,也有無奈,誰人願與人分享私密情懷,只如今瞧來,那人便在左近,雖也略略見將一番,也覺非是兩人能抵禦,若非梁采芷如此心性,她兩個怎能不情不願不得不生拉硬拽。
花榮與燕十三掀帳簾而入,面色靜如秋水,他兩個都是心思機靈的,怎能不知方才帳內一番廝鬧,只此事,便是阮小七也說不得,只得自來靜觀其變。
兩人入內,將一番變故說來,原來遼人探子,竟將戰馬舍了憑雙腿出城探察,往營寨里搜集雪水將士不敢太過顯眼,眼見明日晚間之前不能有足夠雪水泥土,兩人暗自著急,只得使耐不住便要廝殺石寶將他等盯住,自來問計。
瓊英眼波流轉,暗忖片刻竟與扈三娘同聲而道:將巨弩之物速速收起!
花榮兩人領命便要走,扈三娘又道:另,不可使他等知覺我軍有意使他瞧見,將那伸縮雲梯也掩藏,取泥土之事索性光明正大,瞧他如何應付。
瓊英補充道:再使石寶將軍引步軍殺出,驅趕不得使遼人左近窺測,便是一個,怎生可使遼人覺察我軍雲梯巨弩之物而無突兀,便是怎生計較。
兩人應命而去,不片刻,石寶怒聲自在外叫道:輕騎便是無馬,也當有輕騎能耐,不可使步軍弟兄小覷,哪個若不肯賣命追殺,俺尋他惦記一月烈酒!
帳內三人啞然失笑,前日聽聞石寶竟無酒可飲居然與麾下騎兵計較,道是操練不得力的便將發來烈酒予他,偏生他麾下都是山林草莽漢子,如此巧取豪奪,反倒再不肯與石寶來飲酒,處處都叫勁偏生不肯他如願,一支騎軍,竟三天也將那雪橇踩就如飛。
只輕笑而後,三人又是歡喜又有煩惱。
如今北伐軍里大將,花榮不與他等爭奪,燕十三性子沉穩有大將之風也不摻和,其餘人等,便是新晉將領石無當與李鼎,也處處與人爭鋒,遑論最是好事的阮小七與李逵從中摻和,石寶一支騎軍,燕十八高蠻幾個麾下步軍,便是飲酒也須爭個名頭。
如此下來,各部戰力倒飛速竄升,卻幾個主將,爭個引軍出戰先後也面紅耳赤,若長此以往,只怕心內已有齷齪。
梁采芷雖是聰慧天下少有,只也女子性情,自是不知飲烈酒騎烈馬漢子,自有計較在心裡。
此間一番布置,石寶引軍將遼人探子驅趕漫河畔奔走不止,荅里孛站立城頭肅容端詳,見宋營里戰旗亂飛人行如梭,細細探察,自是見有雲梯巨弩為白幔遮掩往後營里轉去,心內冷笑道:道是如何手段,原來那泥土也不過掩人耳目,從未聽聞鑄登山便可取大城,只看情勢,憑仗不過巨弩雲梯那巨弩雖是厲害,卻也稀少,只可惜取來雄州城未曾得完整武庫,若非如此,中原人有何懼哉。這雲梯,卻也靈巧,中原人一番花花心思,不在爭權奪利便在這等奇7淫技巧之上。
心內自是不肯見此便作決議,乃將探子遠遠又撒出一圈,令城頭瞭哨的日夜警惕不可疏忽,自往城樓有爐火處歇息。
這女子,倒也有一番決斷!見城外遼人探子無戰馬早為石寶揮軍掩殺大半卻那荅里孛又遣數百出來,瓊英站立中軍帳之前曼聲嘆道。
扈三娘忿忿悶哼,心內卻也讚歎,這天壽公主,雖將遼人探子送死一般遣出,尋常人覺她狠毒,只從軍的作了主將,方能知曉如此敵人最是難纏。
不以有情為無情,不以無情為有情,此等將領頗為謹慎卻不乏大膽,攻守兼佳,時常敵手措手不及為他所乘。
如此對峙一夜,天明時分,漢軍營里除卻巡哨的未曾有人一絲異動,夢裡驚醒荅里孛忙喚親兵來問,又往城頭親眼打探,只見漫天愈發肆意風雪裡,城下三射之外,宋營錦旗似凍翻卷也無,塔樓上身披鐵甲棉衣將士不畏風雪,一個時辰便有一撥兒來替絲毫未有進攻姿態。
禁不住心下猜測一番,陡然驚醒,將那堅固塔樓營寨打量半晌,心頭似有明鏡照耀,低聲笑道:原來竟是如此,倒也小瞧契丹里英雄!
乃命親兵:令探子再出一營,虛張聲勢即刻,不必靠近送命;再令我軍多備羊油火把,將自宋軍手內繳來拋石機暗暗安排城垛之內,使人與主將分說,便道宋軍巨弩雲梯只怕不計其數,人手不必多,再送羊油破氈便可。
至此,天壽公主心內似覺隱隱挽住宋軍動靜,卻總不能篤定,直至晌午過後自雄州來密探,將昨夜裡一番變故道來,荅里孛呵呵笑道:原來竟成喪家之犬,又無膽強攻歸義,只得蜷縮城下行些齷齪命雄州三城密探藉機行事,若能拉攏那甚麼韓世忠,儘管許些願望,遼國不差些許封賞。再命人聯絡援軍,且看有哪個尚自命在,便道若助我軍取來雄州在手,前番齷齪就此不提,一軍之將,可保他性命無憂。
那密探沉默半晌,又問道:瓊妖納延便在城內大牢里,宋軍逃命時分不及帶走,那韓世忠卻不知此事,當可解救。
天壽公主神色變動數番,終而悵然一嘆,道:如今金人,猛將不計其數,我朝百年積威已是彈壓不住蠢蠢欲動草原人,瓊妖納延雖有過錯,卻也是良將一員,於朝廷處頗有忠心,戰敗喪師,也不可有就此放任姿態。便命密探,伺機解救,若得手送歸南歸義,不可使朝廷里那些頭人知曉。
密探應命忙去,天壽公主仰面攥一片雪花,默立良久,悵然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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