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⑦章 等
夕時一夜睡得很恍惚,斷斷續續,中間醒過無數次,總覺得聽到了腳步聲,睜開眼卻什麼都沒有。早上起來,眼底的青色非常明顯。
她用冷水搓了搓臉,人還是沒有多精神。
在房間里等到8點,呂程來敲了門。
他敲門和別人不一樣,有的人喜歡一直敲,沒有定數。有的人喜歡連敲三下,在門外喊一聲。但呂程很奇怪,他在門外站了很久,夕時因為屋裡安靜,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他站在門外。
隔著一道門,呂程的手按在門上,隨後隔了地老天荒般,他才哼笑了一聲。
「夕時,開門吧。」
站在門邊等著的夕時有一種被人抓住現行的感覺,雖然並不是她先站在這裡的,可她沒出聲,彷彿就落了下乘。
她有點氣憤地拉開門,但上下兩道門栓,她的力氣反把自己抻著了。
好不容易開了門,呂程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走吧,我帶你去吃早點。」
呂程顯然也沒有睡好,眼睛里幾道紅血絲,下巴上有青青的胡茬。身上還穿著昨天的衣服,白色的T恤外罩著藍格子襯衫,一條米色的長褲。
他瞧著像匆匆趕來的。
夕時上下打量他,不由問道:「你在車裡睡的?」
「沒,去樓上和我朋友擠了一晚。」
原來他就在樓上。
夕時覺得自己在被牽著鼻子走,可是縱觀她的時間,從五年後見到魏毅然到現在,她只是喝了一杯冷掉的咖啡。她的睡眠不好,食慾也很差,身體處在不碰剛好,一碰就會稀碎的狀態。魏毅然的事還懸而未決,她不敢有什麼閃失。
牽著走就牽著走吧,因為此刻她幾乎無路可走。
本以為就是在旅館的餐廳吃飯,但呂程表示這家旅館小的沒有正式餐廳。他們沒開車,步行了大概十分鐘,到了附近一處居民區的菜市場門口。
是個生意非常好的包子鋪。
屋裡有六張長桌,屋外地方不大,只放著兩張沙灘桌,但此時都滿滿當當坐著人。有的人坐不下,只是將碟子碗放在桌邊站著吃。
呂程說:「這家的包子非常好吃,你看看有沒有座位,我去點東西。」
他排了很長的隊,終於端著托盤迴來,看見夕時背著形影不離的登山包有些氣餒地站著,失笑的對她揚揚頭。
在店面的側面是一條很深的衚衕,很窄,牆面斑駁,貼著不少搬家和疏通下水道的廣告。
呂程將托盤放到包子鋪外落地的空調外機上,回頭對夕時說:「吃一口,你會覺得值。」
夕時沒有嫌棄地方的意思,倒是覺得呂程和這條衚衕乃至這個空調外機都格外不符。他看上去並不像那些家境富裕出手闊綽的學生,但無論舉止還是說話辦事,總是落落大方,自成一派。他顯然受過良好的教育,像一棵樺樹,有筆直的樹榦,蔥鬱的枝葉。
此刻他蹲在地上,拆了副一次性筷子遞向夕時。
「嘗嘗。」
夕時順勢蹲了過去,背上的登山包直接落了地,她也懶得去管,低頭夾了一個包子。
皮薄餡大,味道鮮美。
呂程又推過來一碗小米粥,包子的油正好落進碗里,黃稠稠的粥面上泛起幾朵油花。夕時轉過頭來要說聲謝謝,呂程卻抬手攏住了她過肩的長發。
「我幫你抓著,你先吃。」
夕時能感覺到呂程的手指貼著她的後頸,頭髮被攏住后,吃東西的確方便許多。可是這種親密讓夕時一瞬感到不適。
——不,是我們喜歡他。
她想起「夕時」的話,反射性地躲開了呂程的手。
「我有皮筋。」
呂程施施然地收回手,看著夕時從登山包外側的口袋裡掏出黑色的皮筋,迅速麻利地束起了頭髮。
那根黑色的皮筋非常普通,唯一的不同是墜著幾顆劣質的塑料珍珠。
這時的珍珠還發著瑩潤的光澤,呂程挪開目光,將袖口往下拽了拽,掩住自己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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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時的這頓早點吃的有些多,半碗小米粥外加四個包子,胃已經漲得難受。
包子一兩三個,呂程買了四兩,外加兩碗小米粥。夕時沒吃完的都進了呂程的肚子,在呂程拿過夕時那半碗粥的時候,夕時伸手攔過,「你不夠就再去買。」
呂程推開夕時的手,將那半碗端起來喝,「小米粥是免費的,喝不完不好。」
夕時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呂程的喉結聳動,灌下了那半碗粥。粥有些涼,上面還浮著許多包子滴下來的油汁。就算這都沒關係,但畢竟是她吃剩下的。
「呂程……」
「吃完了,走吧。」
呂程沒有看她,自顧自收拾了餐盤起身。他的身形瘦瘦高高,但並不弱,兩條腿修長有型,夕時想起他踢向田峰的那一腳,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記得他那時好像朝她看了一眼。
離開包子鋪后,夕時覺得是時候和呂程把事情攤到桌面上講了。
路過一家剛開門的飲品店,夕時停住腳說:「就這裡吧,你請我吃了早點,我請你喝咖啡,咱們把話說清楚。」
呂程不以為然,「說清楚之後呢?打算老死不相往來嗎?」
「有這個打算。」
「夕時,你對一見鍾情怎麼理解?」呂程說著,已經抬腿往前走了。
夕時看看飲品店,又看著前面的呂程,挫敗感油然而生。她背著登山包緊跑兩步跟上。呂程偏過頭等她回答,她擰著眉說了一句,「一見鍾情不過見色起意,日久生情不過權衡利弊。」
呂程用手揉了揉眉心,「你這樣說也太狠了,好像我是個色鬼一樣。」
「你怎麼知道你不是……」夕時的獰笑在臉上一瞬而過,她忽然反應過來,驚訝地撐大了眼睛。
呂程挑眉,「這世上很多名言,可有『兔子不吃窩邊草』,就有『近水樓台先得月』;有『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就有『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夕時,對於一見鍾情,我覺得,沒有乍見之歡,何來久處不厭。你說是不是?」
任他這麼引經據典的,夕時只乾巴巴地回他:「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喜歡你,夕時。」
「我們認識還不到24小時。」
「有什麼關係呢,很多人青梅竹馬,最後也沒在一起。我對你不了解的,可以今後去了解。我有喜歡你的這份心意,就有接受你所有缺點的勇氣。」
夕時的心跳如擂鼓,她儘力讓自己的聲線趨於平靜,但她的手一直在抖。
「可我不是這樣的人,我不會接受一個陌生人。」
呂程眼中笑意明顯,「我只是告訴你我的想法我的心意,接不接受在你。但我認為有必要告訴你,省著你覺得我是個,嗯,色鬼。」
他說得真誠坦蕩,話卻多有調笑。
夕時摸不清他是真情還是假意,心裡慌亂亂的,只撿自己記得起來的說:「你昨天還懷疑我,現在就說喜歡我。」
「你是壞人嗎?」呂程接話非常快,隨即又說:「就算你是壞人,也不妨礙我喜歡你。我不一定非要喜歡一個好人,壞人怎麼了,我可以為了你變成一個壞人,這樣就半斤八兩,誰也別嫌棄誰了。」
他說完,腳步停下來,微微傾了一點身,「那麼你是壞人嗎?」
夕時被他問得一愣,她還陷在剛在的「半斤八兩」里,眼下只是急於否認,下意識搖了頭。
呂程笑了笑,夏末涼爽的風將陽光一寸寸送過來,掃過他的眉骨,掃過鼻樑,掃過嘴唇,閃爍在他整齊的牙齒上。
「那我就省事多了。上車吧。」
夕時此時才發現他們已經走回了旅館,呂程的車停在昨天的位置,他掏了鑰匙解鎖,滴的一聲,喚醒了心底許多壓抑的情感。
副駕駛的車門已經打開了,她吸了口氣,認真盯著呂程的眼睛。
「我是受人之託,為了魏毅然的事來的,辦完我就會走。可能五天,可能三天,或者明天我就會走。你喜歡我是沒有意義的。」
「那——」呂程抬手撫撫下巴,「還會回來嗎?」
夕時咬著牙,腮幫子綳得緊緊的。她醞釀了很久,斟酌著許許多多的可能。拋開自私和後果,放下自己的小心和對「夕時」的抵觸,只面對一個呂程,她的感情會變成什麼樣。
「會回來,但要五年後。」
呂程的喉結動了一下,「夕時,如果我願意等你,五年後你會來找我嗎?」
現在不過早上九點多,夕時算了下,從她和呂程相遇到現在,只有11個小時。用11個小時建立起來的感情,卻要經歷五年的考驗。
於她不過一個黑暗的交替,於呂程來說就是一千八百多個日夜。
相信他嗎?說不好。
但她不是一個能自私到這種地步的人。
「大概不會吧。」夕時的臉清清冷冷,「五年太長了,我可能已經忘記你了。更何況,我為什麼要來找你,你對我而言只是一個陌生人。」
「如果我沒忘呢?」呂程自動忽略她後面的話。
——如果我自始至終都在等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