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遺孤
「那薛婉華呢?」姜采青追問。
裴六微一挑眉,似是意外她怎的就偏偏對那個女人念念不忘的,但口中仍是答道:「當日攻佔皇宮,三哥下令將後宮那一大堆花花綠綠的嬪妃一處看管起來了,估計薛婉華也該在那裡,具體我也沒問。」
「好歹做了你十幾年的未婚妻呢,你也不問問。」
姜采青一時沒忍住,輕笑著打趣了裴六一句,實則她心中對薛婉華還是十分關注的,畢竟薛婉華可能是她在這個時代唯一的「老鄉」了,怎麼說也關心一些,就算沒交情不喜歡,忍不住還是很留意她。
裴六也不惱,面色坦蕩的一片淡漠,也笑笑說道:「我倒還真沒留意問問,到底當初我也沒有什麼對不住她的,我問她做什麼?倒是你,旁的人都不問,怎的頭一個就問起她了?」
「旁的人,你既然說三爺如今掌控京城,想來如今他是平安的,除了你的侍衛朱驍和裴平,再有耿江……」姜采青歪著頭表情認真地想了想,搖頭道:「我也不認得旁的人了呀。」
想想有些沮喪,穿到這古代七八年了,張家的人之外,她在這世界竟沒認得幾個人,屈指可數啊!還真是……夠給穿越女丟臉的。
「耿江……戰死了,我叫人給了他爹娘一筆銀兩養老,好在他尚有兩個胞兄。」裴六語氣稍頓,他這樣的性情經歷,語氣中倒沒有太多悲痛,頓了頓繼續說道:「裴平這會子跟在三哥身邊,朱驍我派他去一趟登州,這會子也該在回京的路上了。」
姜采青聽了微微一嘆,耿江當初被她從裴六那裡「借」來張家,給護院們做教頭,跟在她身邊護衛也有兩年時日,十分的忠心恭謹,誰知如今竟已戰死了。朱驍和裴平好在都平安。
有隨從遞過來一條剛烤好的兔腿,裴六接過來吹了吹,遞給姜采青,姜采青在馬車上長時間坐得犯懶發悶,馬車上又吃了幾塊點心的,這會子看這油膩的烤肉實在沒胃口,裴六則耐心哄勸道:「多少吃一點,好歹將就著填飽肚子,明日趕到前頭市鎮,叫他們好生給你弄些清淡的吃食。」
姜采青伸手撕下一塊肉來,勉強吃了兩口,裴六便將剩下的自己吃了,叫了她起身去河邊洗手。
二人在河邊洗了手,信步走上河堤,看著不遠處壯小子圍著篝火玩耍,裴六背靠一棵大樹停了下來,十分自然地拉住姜采青的手,溫聲道:「青兒,我們這裡說說話。」
「說什麼?」
「說……我想你了。」裴六輕笑,大掌中姜采青柔軟纖細的手正扭動想要掙脫。她到底還是有幾分不習慣,原先二人之間的感情還像是純純的初戀,怎的分別兩年多,二人這一回重逢,關係竟一下子就「火熱」起來了?此刻這樣的親昵,身邊男子的氣息近在身旁,推都推不開,給她身心帶來異樣的悸動,總讓她有中「沒按步驟來」的感覺。
然而裴六卻渾然不覺似的,坦然地握住心上人溫軟的小手,聲音中都帶著幾分滿足。
「這兩年多,我可說是奔走四方,餐風飲露,拎著性命行事的,幾回回生死邊緣,我便格外地想你,我就想著啊,我可不能死,我要是死了,就不能回來娶你了。每每我這樣一想,就平添了幾分力氣和運氣,每每脫險活下來。青兒,如今我大仇得報,天下初定,我再無旁的念想,滿心就想著娶你回家,佳人在懷,富貴無憂,每日裡帶著你遛狗架鷹,看看花聽聽曲兒,也不枉六爺我這幾年腥風血雨拚死賣命的了。」
這話……還真不愧從他裴六口中說出來的!好好的生死相許的深情告白,怎的從這位爺口中說出來,活脫脫就全是紈絝子弟的口吻,本來還挺感人的呢,怎的聽著聽著,姜采青竟有些忍不住想笑了!
當日城破家亡,生死難料,別離之時她根本無暇去想太多,情愛姻緣幾乎是奢望,她也不敢去想太多啊,然而姜采青此刻清醒地看到了自己的心意,她一直,都是從心底里里在意眼前這個男人的,一直。
好吧,遛狗架鷹,看花聽曲兒,富貴無憂的紈絝日子,聽起來似乎還不錯,跟這位爺倒是挺搭的!
夜色中,望著不遠處的篝火,姜采青抿嘴一笑,裴六望著這樣絕美的笑顏,心頭蕩漾,忍不住雙臂一伸,索性就把人抱進懷裡,好好的一慰思念之情!
姜采青靜靜地沒動,靜靜地感受這久別的懷抱。見她沒有忸怩抗拒,裴六的膽子立時就大起來了,索性俯首將下巴貼在她的額頭,親昵的用鼻子蹭她柔軟的頭髮!
我蹭……我蹭……心愛的女子就在懷裡,滿懷的溫香軟玉,弄得他心都酥了。若不是此時此地,荒野林間,不遠處還守著幾十名侍衛,裴六真想由著心意再多做點兒什麼!
遠遠看著那邊篝火旁茵陳正追著壯小子喂飯,姜采青趕緊推了下裴六,努力退開半臂距離,臉上發燙,輕聲說道:「回去吧,壯小子還在等著呢。」
「那小子好著呢,有人管他,我們說說話。」裴六背靠大樹,依舊握著姜采青的小手,忽然笑道:「說到壯小子……青兒,你可知道,朱驍此番去往登州做什麼去了?」
「登州……他去做什麼?難不成跟壯小子有關?」
裴六沒有直接回答她的話,卻心情頗佳地賣起了關子。
「如今我和三哥雖然掌控了京城,可那龍椅還空著呢!這龍椅一日空著,天下便一日無法安定,許多人便也一日不能安生。朱驍此番去登州,倒是跟這個有關係。」
「哦?我還以為,三爺要做皇帝了呢。」姜采青稍稍有些意外。
「三哥若當真要去坐那位子倒不難。不過——人各有志,三哥對那位子是無心的,至於我,壓根也不耐煩那些子無趣的破事兒!」裴六輕笑,「我與三哥起兵抗賊,本來打的是勤王的旗號,裴家原就不是謀逆反叛,再說勤王的義軍原是有幾撥力量組成,支持三哥登基的大有人在,不支持的卻也有,三哥做皇帝,指不定還要流血死人。如今天下幾經戰亂,三哥既無心當什麼皇帝,便也不願再有戰火離亂,只希望這天下早早安定罷了。」
「所以三爺和六爺如今的打算,便是找個合適的人扶持他做皇帝?」姜采青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道道,好奇地問道:「如今皇族之中,可還有剩下什麼合適的人么?」
「皇族枝枝葉葉子嗣繁衍,人自然是有的,就連那位被定王軟禁在東都行宮的太上皇,不顧自己老邁昏庸,也都蠢蠢欲動呢!」裴六嘲諷一笑,道:「當初若不是那老昏君偏寵偏信,怕也不至於弄得如今這般子孫凋零,家國混亂!」
老皇帝在位時既然忠奸不辨,嫡庶不分,明明有嫡子平王爺,卻一直拖著不肯立太子,以至於嫡弱庶強,兄弟相殘,弄得幾個兒子幾乎死光了,晚景凄涼根本是活該。如今平王、福王、定王等一干皇子都死於非命,姜采青隱約記得,剩下一個身體殘疾的珉王,怕不好做皇帝的,像是還有一個十幾歲大的壽王,老昏君跟個宮女生的老來子,也不知如今怎麼樣了。
她正想著,便聽到裴六繼續說道:
「如今這京城內外,但凡有幾分消息門路的人可都知道,裴家六爺破城時身受重傷,躲在京中養傷呢,三哥坐鎮京城□□乏術,不得已派了親信朱驍去登州,是要迎平王遺孤進京做皇帝的。這會子朱驍正帶著大隊人馬,浩浩蕩蕩護送遺孤進京呢。」
裴六說著,輕聲笑起來,姜采青淡淡瞥了他一眼,笑道:「六爺如今賣關子越發賣得好了。你慢慢賣,我去看看壯小子。」
「哎,別惱,這不是正跟你說嗎。」裴六伸臂又把人扣進懷裡,笑道:「這可真不是賣關子,青兒,有件事我說出來,你可別惱,其實——其實……壯小子才是真正的平王遺孤。」
「你說什麼?」姜采青一愣,忙推開裴六,質問道:「你把話說清楚!」
裴六緊張地注視著姜采青,心知這一關早晚都得過,只得小心答道:「青兒,壯小子才是真正的平王遺孤。朱驍去登州自然是打掩護的,我此番悄悄接了他進京,往後這天下,便該是這小子的了。當日薛婉華弄出那樁醜事,旁人都說我是奪妻之恨,負氣離家的,實則我在那之前就已經接到了一位好友的求救,說他自己處境兇險,請託我秘密往京城搭救他的家小,這人不是旁人,是平王的妻弟賀衍,平王當時已經遇刺,平王妃懷著遺腹子,賀衍心知定王心狠手辣,絕不會讓這孩子活下來,便悄悄做了些安排,恰好平王妃因為平王遇刺,提前發動臨產,也因此定王下手不及。我得到賀衍傳信,與他偷偷潛入王府搭救。要說平王妃也是個不尋常的女子,她悄悄生下孩子之後,將孩子交給我連夜抱出王府,平王妃自己不惜赴死,她一把火燒了寢宮,假造一屍兩命,而賀衍後來也終究被定王追殺害死。定王多疑追查此事,正好當時你正在假孕,情勢急迫之下,我能想到的最安全穩妥的法子,便是將孩子交給你,使著孩子來得不叫人懷疑,又能叫裴家合情合理地護著他。」
姜采青靜靜聽著,一時間心中複雜,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我當時也料想不到今日這情形,平王妃託孤之時,也只說恨不該生在皇家,求我將這孩子抱到別處,但求他平安長大成人,我也只想著把這孩子給你撫養,叫他平安長大就好。等到之後定王登基后迫害裴家,害得裴家家破人亡,父親慘死,我便發了狠,索性反了這混賬朝廷!之後一步步到了今日這情勢。如今也唯有這孩子才是皇家嫡孫,血脈正統,扶他當皇帝可說是名正言順,如今幾經戰亂民不聊生,這天下也好早一日安定。」
「哦,我說六爺火急火燎做什麼來的呢,原來是跟我搶壯小子來了。」
良久,姜采青長吁一口氣,幽幽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