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段家老爺段志宏的原配叫柳如煙,是段家大姑娘段宛華和四姑娘段宛白的生母。
柳如煙在生產段宛華的時候傷了身子,險些救不回來,且從此難於生養。
只是段家段志宏這一支,怎麼能沒有人繼承香火?段家老太太沒辦法,便做主抬了姜映南為妾。
要說姜映南也有些本事,進門便生出一個哥兒來,名為段明軒。
段家既然有了繼承香火的兒子,段志宏便不願再去妾室的屋裡。
然而不知道姜映南如何做到的,過不了多久又懷上了,那會兒柳如煙只段宛華一個閨女,她眼看著姜映南一個接一個生孩子,心裡如何不急?
於是拼著又懷上一胎,便是段宛白。
只是女子的生產猶如鬼門關,更何況是此前傷了身子,柳如煙生下了段宛白沒多久,便留下兩個女兒撒手人寰。
按理說,姜映南原先是妾,便是主母過世,也是不得扶成繼室的。
可偏偏姜家尋了疏漏,原配既然膝下無子,段家的長子又是姜映南所出,按著規矩,扶正也不是不可以。
更何況,姜映南姑母娘家的一個女兒,如今在宮中為嬪。
雖然不過只是個嬪,可宮中之事,誰又知道呢?姜家為姜映南造勢,段志宏也無心續娶,於是乾脆,將她扶成了繼室。
祠堂之外,一處假山後,妙煙撐著傘,段宛華站在傘下,看著姜映南的人進進出出,聲勢浩大。
「大姑娘,夫人也太過分了,明明是您求了老夫人的原諒,卻被夫人這樣搶先,四姑娘怕是又要感激夫人去了。」
妙煙十分為段宛華不值,一次兩次都是如此,四姑娘與夫人是越走越近,倒是對自己嫡親的長姐從疏遠到厭煩,大姑娘也太委屈了。
段宛華卻沒說話,她透過雨簾,看見蜷縮在田媽媽懷裡的段宛白。
那是她玉雪團兒一般的妹妹,卻一次次被教唆著犯錯,一次次承受著懲罰,又一次次被人假惺惺地救回去……
她為何如此沒有用?連自己的妹妹都保護不了,由著那些人玩弄般的作踐,她怎麼能這麼沒用?!
段宛華的指尖嵌入掌心,淡粉色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不能再這樣下去,長此以往,宛白必會被姜映南給毀了!她必須想辦法才行!
……
嗜人的亮光一閃而過,帶著血的利刃眼看著就要舔上自己的頸項。
「啊!」
段宛白驚叫著猛然坐起,忽然愣住。
鼻尖嗅到了三勻香的香氣,清純,優雅,可她已經許久許久沒有聞到過了。
那還是在她幼年仍舊得寵時,爹爹會特意從商船給她買來。
後來……,後來她屢次犯蠢而不自知,做了多少讓爹爹傷心失望的事,這樣的疼寵便再也沒有了。
段宛白忍不住懷念地猛嗅一口,結果不小心嗆著,伏在被褥上咳得死去活來。
「四姑娘!您可算是醒了,快來人啊,去請大夫再來瞧瞧!」
有人將她小心地扶起來,段宛白透過咳出來的淚眼,看見一張圓圓的面孔。
這是杜鵑,是同她一同長大的大丫頭,圓圓的臉蛋,圓圓的眼睛,正擔憂地看著她。
可她分明記得,杜鵑被人拖下去要打死的時候,也是這般睜著圓圓的眼睛看著她。
「嗚嗚嗚……」
段宛白剋制不住地哭出來,就算是夢也好,她從前為何,蠢得那般讓人厭惡?
「四姑娘這是怎麼了?快別哭了,沒得哭壞了身子。」
杜鵑端過來一碗葯,「老夫人知道您病了,也差了人過來,老夫人沒有真生您的氣,聽說,大姑娘也去老夫人那裡為您求情了呢。」
杜鵑說得有些忐忑,四姑娘這回去跪祠堂,就是因為她在外面與大姑娘爭吵讓老夫人知道了,四姑娘怕是要更惱大姑娘了。
哎……,大姑娘明明也是處處為了四姑娘好。
段宛白忽然就不哭了,眼淚說停就停,如同一顆顆珍珠掛在臉上。
「大姐姐呢?」
她如同囈語一般忽然又搖頭,伸手抓住杜鵑的手腕,杜鵑手裡拿著的葯碗晃動,濺出了幾滴葯汁落在團花的錦被上。
「現在是什麼年份?」
「康、康平二十七年……,姑娘您這是怎麼了?」
杜鵑急了,大夫怎麼還沒來呢,她家姑娘有些不對勁呀。
康平二十七年……
康平二十七年!她才七歲!段家仍在晉西做同知,父親還沒擢升,他們還沒入京,連那個日後平步青雲,一舉成為新皇心腹的溫朗,都還壓根兒沒有出現!
段宛白再次伏在被子上,被面織錦繡紋貼著她的臉頰,后脖子起了一層層雞皮疙瘩。
她這是開心的,開心到簡直想要仰天長嘯!
只是杜鵑實實在在被嚇著了,四姑娘雖然平日里便性子跳脫,可這般舉動也是不常有的,莫非是病症尚未好透?
許是之前還染著風寒,段宛白激動了一陣子,頭暈目眩地又栽倒下去。
昏昏沉沉入睡前,她的手在錦被底下合十。
天可憐見,若是這真不是一個夢,她必不會再犯從前犯的錯誤,老天保佑,請讓這個機會成真吧……
……
「……怎麼還不醒?可是有別的癥狀?」
「大姑娘,四姑娘身子底本就弱,這回著了風寒燒了兩日,大夫說沒些日子怕是養不回來的。」
段宛白耳朵動了動,她似乎聽見長姐的聲音了。
奮力睜開眼睛,段宛白打心眼裡激動,不是夢,她真的回到了七歲的時候。
「姑娘醒了,可要喝些水?」
段宛白眼尖地捕捉到屏風後面一閃而逝的裙鋸,「大姐姐?大姐姐是你嗎?」
屋裡一陣安靜,半晌,才從屏風後面走出一個人影。
段宛華穿著一襲鵝黃色掐腰裙裳,腰間系著月牙白的腰封,梳著簡單的髮式,打扮清雅端莊。
只是段宛華的臉上,露著一些猶豫和討好。
「我沒想擾著你,不過來問問情況,我這便走,你可好些了?」
段宛華知道自己這個妹妹是極不喜歡見到她的,因著自己每次都會說些她不愛聽的,這一次,更是因為她才……
「長姐,你來,你走近些。」
段宛白看著她,眼裡閃現出段宛華看不明白的光芒。
段宛華不明所以,想著宛白許是心裡不痛快,見著了她想要出出氣,於是也不顧妙煙的阻攔,往床前走了幾步。
「再近些。」
段宛白鼻頭髮酸,眼眶已經是不自覺地泛出了紅色。
這個自己從來不喜歡的長姐,在她走投無路,親事就要沒有任何著落的時候,是她挺著肚子擋在自己面前,跟父親求來了那門婚事,也是因為這事兒動了胎氣,產下了孩子便一命嗚呼……
明明是自己被蒙蔽了眼睛,一直躲著她、不喜歡她。
段宛華剛走到床邊,腰身就被宛白死死地抱住。
低聲的嗚咽從她的腰間傳來,她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白白……」
這是長姐小時候常喊她的小名,宛白哭得渾身顫抖,只抱著不肯撒手。
一旁的杜鵑和妙煙都看呆了,四姑娘和大姑娘在一處的時候,無時無刻不充滿著爭吵和嫌隙,這一回還因為跟大姑娘爭吵而跪了祠堂。
四姑娘沒有發怒撒潑已是異常,居然還主動抱了大姑娘?
沒人能體會失而復得巨大驚喜,段宛白只恨不得將身體里所有的眼淚統統宣洩出來才好。
段宛華身體僵硬,宛白已經有些年不肯跟她親近了,她居然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白白,可是哪裡難受了?我們再讓大夫來瞧瞧好不好?」
段宛白嗓子沙啞,埋在段宛華的腰間,低低地痛哭,「姐姐,我夢見娘了……」
「白白……」
「嗚嗚嗚,我夢見娘不高興了,她說長姐才是為了我好,娘說我不懂事,她說再如此下去,便要不喜歡我了,嗚嗚嗚……」
宛白聲音里透著無助和委屈,抽噎著一邊哭一邊說,聽得段宛華心疼不已。
她摸著宛白的髮絲,「不會的,白白這麼乖,沒有人會不喜歡你。」
「嗚嗚嗚……,可是我跟長姐吵鬧,我害的長姐丟臉,長姐會不會不喜歡我……」
段宛白斟酌著口氣,想著七歲的小孩子該如何撒嬌,抱著段宛華的腰不肯鬆手。
段宛華心中狂喜,她沒想到白白居然會這麼想,宛白在此之前還任性驕縱,被姜映南一碗碗地灌**湯,雖然她也不見得多喜歡姜映南,卻也讓姜映南教得跟自己離了心。
沒想到病了一場,宛白竟然如同一夜之間長大了一樣!
段宛華拿了帕子,擦乾淨她哭得髒兮兮的小臉。
「長姐怎麼會不喜歡你?你是我嫡親的妹妹,不管如何,都是我割捨不掉的血親。」
段宛華一下子又想哭,但她忍住了,她能夠重活一次,可不是為了哭個夠本的。
「真的?」
段宛華點點頭,朝著她柔柔地笑起來,「真的。」
太棒了!
段宛白的笑容看起來傻兮兮,她其實前世就知道錯了,可那會兒,已經太遲了。
正想同長姐再膩歪一會兒,外面忽然進來一個小丫頭,「四姑娘,三姑娘和五姑娘來看您了。」
段宛白笑容一僵,不想見她們的話還沒說出來,外面兒就傳來一陣清脆的聲音。
「四妹妹可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