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調戲
唐靖總是這樣,面子上的話說的一滴不漏,讓你找不到可以指責他的地方,背地裡捅刀子卻是又狠又准。
司徒情很清楚唐靖的這個性格,所以對於唐靖近似隱形諂媚的這句話也是置若罔聞。
唐靖似乎是沒有料到方才看起來還算好說話的司徒情突然就變得冷淡起來,一時也找不到可以聊的話題,不由得摸了摸鼻子,有些訕訕地。
唐靖這個動作一點不漏地落入司徒情眼中,這讓司徒情微微有些好笑,看來還是年輕,老奸巨猾的本事並沒有五年後煉得那麼爐火純青。
唐靖自己摸了摸鼻子,準備再套套近乎,忽然就瞥見了司徒情帶著一絲淡笑的側顏。
半面青絲,膚色冷白中帶點矜貴,長眉淡淡掃入鬢中,微微垂眸,修長的手指按在琴弦上如行雲流水般撥動,身後是青山碧水,蒼穹萬里。
看到這一幕,唐靖定神良久,末了他回過神來,不由得啞然失笑。
自己居然會看一個男人看得入神。
司徒情當然也注意到唐靖的失態,但他沒想過是因為自己,只以為是唐靖又在想什麼鬼點子來折騰人了。
兩人各懷心事,一個靜靜立在平台這邊,一個兀自端坐在平台那邊,若不是忽略兩人面和心不合這一點,這時的風景確實可堪入畫了。
唐靖默默站了一會,似乎覺得煩悶,便沿著山石邊緣在瀑布四周上下飛躍,試煉輕功。
他內傷還未徹底痊癒,但足下生風,身形敏捷。在瀑布濺起的漫天霧氣中仍是能從容進退,一襲黑衣在這青山碧水中如游龍般四處穿梭,極是瀟洒顯眼。
唐門的輕功果然了得。
司徒情一邊撫琴一邊靜靜觀察著唐靖輕功的路數,只是看了一會,司徒情便收回了眼。
現在的唐靖只怕還帶點江湖少俠的意氣,所以輕功的動作有點刻意營造出那種行雲流水的瀟洒飄逸感,未免拖泥帶水。
而五年之後的唐靖,輕功已臻化境,只是微微一閃,便如同暗夜魅影一般讓人無跡可尋,在對決之中往往能取人性命於無形。
現在這個有點自負又有些天真的唐靖也確實是司徒情從未見過的。
就在司徒情思緒不知道發散到何處的時候,卓雲日常提著食盒上了石台,司徒情本來不欲與他交談,但卓雲這次放下了食盒卻徑直走了過來。
司徒情見狀知道應該是有事發生,便收了撫琴的手,抬眼道,「什麼事?」
卓雲站定,規規矩矩對司徒情行了個禮,方道,「昨夜和今早屬下都在停雲峰四周搜尋到了陷阱和陣法的痕迹——」
卓雲話還沒說完,唐靖便唰地一聲從天而降,撫膝落到了一邊的山石頂上。
似乎沒看出卓雲眼中的詫異,唐靖施施然拍了拍衣擺,徑直走到一旁提起食盒,拿到一邊揭開,道,「開飯了?」
卓雲微微吸了一口氣,正想提醒唐靖那是司徒情的午膳,卻被司徒情淡淡出聲制止了。
「不用理他,你繼續說。」
卓雲神色微有詫異,但司徒情的吩咐他不敢不答應,微一頷首便繼續說了下去。
「屬下發現的那些陷阱里有唐門暗器,所以屬下猜測——」卓雲話沒說完,眼睛卻往唐靖那邊瞟了瞟。
唐靖正在食盒裡挑挑揀揀,聽到卓雲這話,便抬起頭看他,挑著眉,一臉『你繼續說,你怎麼不說了』的無賴樣。
他這樣子,卓雲反而更不敢說了。
而司徒情此時卻勾唇淡淡一笑,道,「唐門暗器,有趣。」
唐靖吃了一口豆腐,同樣滿不在乎地笑了笑,道,「有趣么?明天我送你幾個玩玩?」
司徒情並未接他調笑的話,而是換了副淡漠的神色道,「他們是沖你來的。」
言外之意就是『我不太想管你的閑事』。
而唐靖聽到司徒情這暗含深意的話,卻眨了眨眼,末了他挑眉一笑,道,「他們是沖追魂針來的。」
說完這句,唐靖本來等著司徒情惱羞成怒或者狠狠瞪自己一眼,然而司徒情並未讓他如願,只是略略垂眼沉默了一會,便道,「你們唐門的人習慣什麼時候行動。」
唐靖微微一怔,便明白過來司徒情的意思,也並未猶豫,淡淡介面道,「夜間寅時。」
司徒情聽到唐靖的回答微微揚了揚下頜,便回頭看向卓雲道,「你都聽到了,安排下去吧。」
卓雲早就被這兩人的舉止給驚得在一邊發獃,聽到司徒情這話,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連忙答應了就退下去。
看著卓雲離開的背影,唐靖忽然開口道,「還望護法手下留情。」
唐靖說話的時候朝著卓雲,眼睛卻望著司徒情。
不過司徒情聽到唐靖這話並沒有什麼表示,只是面無表情地抬手一撥琴弦,手下一點清音流瀉而出,但他沒有說話,便是權當默許了。
而此時此刻唐靖卻是開始認真揣測起司徒情了。
之前他也在暗中盯過司徒情的梢,只覺得這個魔教教主武功確實高深莫測,但為人自負傲慢,身上可以攻克的心理漏洞極多。
但現在看來卻並非如此,之前的那個司徒情倒更像是為了掩人耳目偽裝出來的假象,真正的司徒情就藏在那一張張假面之下,一層一層,看不透,猜不透。
而且更有意思的是,司徒情似乎很能抓住自己的套路並巧妙地鑽出去,換句話說,他好像很了解自己——
「教主。」唐靖想著想著,忽然饒有興趣地開口道。
被唐靖突然一叫,司徒情眉頭微微一顫,隨即冷冷道,「什麼事?」
唐靖托著腮,一臉純潔無辜的樣子,笑道,「你生的可真好看。」
司徒情的手毫無徵兆地微微一抖,一縷琴音宛如脫韁的野馬一般陡然便竄到雲天外去了。
看著司徒情失態的模樣唐靖很是開心,不過他也知道一張一弛,不能過分,於是默默挑挑眉,便端著食盒遠遠地溜到一邊的平台上去了。
司徒情此時半閉著眼,眉頭微微顫動,顯然是在隱忍怒氣。
然而唐靖已經溜遠了,司徒情這氣無處可發,最終他十指握拳收入袖中,拂袖起身,徑直離開了石台。
看著那襲白衣在山間縱躍,唐靖雖然覺得身姿靈動,賞心悅目,但也不由得暗想,自己這次是不是玩的有點過頭了?
·
夜間,樹林中起了風,吹落了不少捲曲的葉子,嗚嗚咽咽的,帶著一種詭異和陰森的感覺。
卓雲正在草屋周圍布置陷阱和陣法,唐靖就叉著手站在一邊靜靜看著他。
卓雲是個不太喜歡親近外人的性子,唐靖在這足足站了一刻鐘,他都沒有說過一句話,只把唐靖當做空氣。
唐靖站了一會,自己覺得沒意思,便扭頭朝不遠處的草屋望去。
門窗緊閉,但是隱隱有細微的燭光從窗戶的縫隙間透出來。
想著司徒情也許就在一盞油燈下持著一本舊書閱讀,長發披散下來,白衣慵懶,暈黃的燈光靜靜照在他身上……
唐靖不自覺地勾了勾唇角,應該會很好看吧?
卓雲布置好陷阱,便走了過來,唐靖跟他打了個照面,卓雲難得頓住腳,冷冷道,「一會只要你不出手,我就不會傷你們唐門的那些人。如果你敢胡攪蠻纏,即便是教主不許,我也會打斷你的腿讓你沒法亂跑。」
對於卓雲的態度,唐靖並沒有表現出不悅,而是淡笑著摸了摸鼻子,道,「那是自然。」
他向來都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這個道理。
卓雲說完這句話,冷冷盯了唐靖一眼,便離開去四周的樹林里部署人手。
而此刻離寅時尚早,唐靖遊手好閒了一會,便倚在一旁的樹邊,折了幾條柔軟的樹枝和小花,低著頭,認真編起了花冠。
編好了花冠,唐靖拿在手裡認真端詳了一會,微微一笑,覺得甚是滿意,便拿著花冠去敲草屋的門了。
司徒情確實坐在燈下拿著一卷東西仔細研讀,不過他研讀的不是書而是武功秘籍。
然後門就這麼被毫無預兆地敲響了,卓雲不會這麼無禮,司徒情心念略略一轉就知道是誰了。
眉頭挑了挑,司徒情忽略了那個敲門聲,側過頭,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看書。
「教主,你不開門我就當你許我進來了?」
司徒情知道唐靖這人很無賴,但沒想到他會這麼無賴,聞言不由得默默皺了眉。
但司徒情向來都不是易於的角色,他隨手將秘笈一放,指尖一挑,桌面上剪燈花的剪子便飛了出去。
唐靖聽著屋裡沒有動靜,默默笑了笑,正欲推門而入,忽然砰地一聲,一柄雪亮的剪子就這麼穿透了木門出現在他眼前,那寒光閃閃的劍尖離他的眼皮只有半寸遠。
唐靖的表情在那一瞬間凝滯了。
然後他就聽見屋裡傳來司徒情淡淡的聲音,「你可以進來了。」
……
唐靖最終還是沒有膽量闖進那道門,但他看了看手裡的花冠,想了想,最終他輕手輕腳地走到了草屋的窗檯下,將花冠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