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心緒
只是看到司徒情那疑似笑意的神情,唐靖便迅速忘記了自己方才那麼一點點抱怨的小情緒,托著腮,開始欣賞美人。
司徒情即便再鎮定,也受不住唐靖這樣毫無遮掩的目光,半晌,他冷冷回過眼,道:「看夠了嗎?」
唐靖毫不避諱地微微一笑,伸了個懶腰道:「美人自然是——」
咚——
追魂針的針匣就這麼擦著唐靖的臉頰深深□□了他身旁的車壁中,唐靖沉默兩秒,伸手將追魂針的針匣從板壁上拔了出來。
抿著嘴唇,就此噤聲。
叉手墊在腦後,唐靖百無聊賴地仰躺在自己軟塌上,靜靜看著頭頂華麗的壁板發獃。
他猜不太透司徒情,有些挫敗。
明明前一秒給人是可以親近的距離,但下一秒就突然冷冽起來,唐靖一度懷疑司徒情是不是有潔癖,但又覺得不像,畢竟停雲峰上的那個石台每天也並沒有人打掃,司徒情也就那麼坐了。
往深里說,兩人本來也只是利害關係,可司徒情卻屢次手下留情,這讓唐靖不得不生出幾分不必要的遐思來。
尤其是——任由自己吃掉他的午膳,讓自己睡他的房間,獨自一人送自己回唐門。
怎麼想都覺得萬分曖昧。
可唐靖卻著實揣測錯了司徒情的心態。
司徒情從始至終都以為唐靖服下了五絕散,所以他認為唐靖這輩子都已經是攥在自己的手心了,加上唐靖為他擋的那一次暗器,這便讓司徒情略略動了幾分惻隱之心。
因為五絕散的藥力,司徒情比任何人都清楚。
唐靖上輩子這麼對付他,他這輩子就以牙還牙,即便是自己錯了,可事情已經發生了,司徒情也就安然以待。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更何況是死過一次的人。
而司徒情也確實很想要追魂針這樣一個等同於同歸於盡的暗器。
前世他被五絕散控制,強撐著最後一口氣想殺死唐靖,可最終卻被唐靖一劍穿心,臨死前的無助感和失力感讓司徒情留下了極其深刻的陰影。
所以重來一世,司徒情也要給自己留張底牌,追魂針無疑是個上佳的選擇。
原本司徒情以為處理唐靖會很棘手,可現在觀察看來,五年前的唐靖雖然有點小聰明,但也絕不算老奸巨猾之流。更有意思的是——唐靖似乎對自己的態度有些曖昧。
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測,司徒情便略略放手去試了一試,果然,唐靖一見鉤便咬,絲毫沒有猶疑。
這一點,讓司徒情心中油然生出幾分報復的快感。
想到這裡,司徒情便略略側過頭,靜靜看了一眼對面塌上躺著的唐靖。
此時的唐靖依然帶著幾分少年心性,自己取了袖箭出來,一邊拿到眼前打磨,一邊在嘴裡哼著不成調子的小曲兒,並沒有注意到司徒情投射而來的目光。
又或者說,唐靖壓根就沒想過司徒情會看他。
仰著頭的唐靖側面的五官看起來異常立體,挺拔的鼻樑,斜飛入鬢的劍眉,長睫並不濃密但根根清秀分明,還有因為年齡青澀顯得略尖但線條仍舊優美的下頜。
司徒情只看了兩秒。
他收回眼的時候便靜靜想,這個時候的唐靖,似乎只有十九歲。
五年,真的能徹底改變一個人么?
·
晚膳是卓雲準備好的面點和各色小食,唐靖喜辣,所以看著那些精緻的甜食便自己沒了胃口,苦哈哈的一張臉杵在那,分明就是在抱怨。
司徒情自己慢條斯理動作優雅地吃完了自己的部分,最後他喝了一口清茶,漱完口,擦了嘴,翻身回到塌上。
唐靖自己對著那桌甜食看了一會,覺得抱怨無益,最終他便低頭撿了幾塊吃了。
司徒情一開始是覺得唐靖這種小孩子脾氣還挺有意思,便拿了書遮了臉,靜靜地看唐靖的後續,而在看到唐靖最終撿的幾樣甜食全是自己剛才吃過的時候,司徒情目光有些變化了。
最終司徒情拿著書卷翻了兩頁,忽然淡淡道:「想睡了就熄燈。」
唐靖聞言微微一愣,抬頭,看到的卻是司徒情被書卷擋住了半邊,神情淡漠的側臉。
而很快,唐靖便笑了笑,收回手擦了擦,道:「好。」
唐靖自己默默坐了一會,喝了茶,便將那些碗碟都收拾了起來,有條不紊地放進卓雲備好的食盒裡。
司徒情自己看了一會書,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又或是困了,便放下手,靜靜靠在板壁上閉著眼開始打盹。
唐靖收拾好東西抬起頭的時候,便看到司徒情被垂下的黑髮遮住了一半的側臉,燭火昏黃的光暈讓司徒情五官顯得柔和且宛如隱在霧氣中一般。
雖然沒有笑,但那微微抿住的淡色薄唇卻讓唐靖忍不住生出幾分旖旎的遐思。
獃獃的看了一會,唐靖忽然起身動作倉促地彎腰去吹熄了面前桌上的蠟燭。
躺在塌上的時候,唐靖心跳有些快,他還疑心自己方才異常的臉紅被司徒情看見了,可事實司徒情分明就沒有睜開眼。
把耳朵貼在板壁上,唐靖聽見車輪子軲轆軲轆的聲響和窗外的風聲鳥鳴,還有……他比平常更快的心跳聲。
唐靖第一次發覺,自己的愛美之心是不是有些泛濫了。
而此時,對面靜悄悄躺著的人忽然緩緩睜開了眼,那眸子在黑夜裡宛如琉璃,可光卻是冷的。
·
翌日清晨,唐靖是被馬車停下來那一瞬間的顛簸給弄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就看到司徒情彎腰掀開帘子下了車。
唐靖剛剛定神看了兩秒,帘子便無聲無息地合上了。看著嚴絲合縫的帘子,摸摸頭,唐靖覺得自己還是不要自討沒趣,於是打了個哈欠便又睡了過去。
司徒情下了馬車,車夫已經躬身低頭立在了一邊,一副溫順老實的模樣。司徒情略略瞥了車夫一眼,自己解開腰間的水囊喝了一口清水,便抬手沖著車夫打了個手勢。
——我以前沒見過你。
這樣培養出來的車夫,在教中自有一套溝通的啞語,但與普通的啞語也不同,所以便杜絕了他們跟外人的信息交流。
車夫看到司徒情這個手勢,臉色微微變了變,連忙打手勢解釋。
——小人一直跟著左護法大人,這一次也是左護法抬舉小人,小人才能服侍教主的。
司徒情見到車夫這個解釋,不言不語地靜了一會,最後他抬起手,慢慢地打了一個手勢。
——所以是卓雲讓你在茶里下的毒?
車夫一愣,立刻撲通一聲地就跪下了,一邊磕頭一邊神情慌張臉色通紅地拚命打手勢解釋著。
司徒情默默看了他一會,雙指已經在袖間併攏,只需這麼一指,車夫就再也沒有辯解的機會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馬車的帘子被嘩啦一聲掀了起來,唐靖兩步從車裡跳了出來,還伸了個懶腰道,「天氣不錯呀,教主是要散心嗎——」
唐靖說完這一句,似乎才發現一直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車夫,哎喲一聲,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而司徒情這會併攏的雙指已經在袖間緩緩鬆了開來,他靜靜看了唐靖一會,道:「教訓下人你也要管?"
唐靖聞言,頓時做出一個恍然大悟然後略帶歉意的表情,最後還撓了撓頭,便神情真摯地道,「抱歉抱歉,教主您繼續。」
司徒情沒有理會唐靖真真假假地做戲,而是扭頭靜靜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篩糠的車夫,最後司徒情只說了一個字。
「滾。」
司徒情沒說出聲,但車夫卻把他的嘴型看的清清楚楚,愣了一秒,猛地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磕的頭都破了,然後又生怕司徒情反悔似得,起身便拔足狂奔。
看著那車夫離開時驚惶卻不失矯健的身形,唐靖嘖了一聲,眯眯眼道,「貴教果真是卧虎藏龍啊。」
回應唐靖的,是帘子唰地一聲掀開又落下的動靜。
唐靖聞聲一愣,扭頭看了一眼那還在空中緩緩搖動的帘子,然後在原地沉默了一會,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發愁。
茶水中有毒的事,唐靖和司徒情心照不宣。
方才確實是唐靖不希望看到司徒情出手殺人才演了那一出,而等司徒情如唐靖所願,放走了那個車夫,唐靖卻反而高興不起來了。
他高興不起來的是——司徒情生氣了。
唐靖一面微妙地因為司徒情隱晦地聽從了自己的意見而沾沾自喜,一面又因為司徒情末后的態度而發愁,他心情複雜的要命,只覺得有什麼東西堵在胸口發悶,郁躁無比。
唐靖自己都沒發現,他對於司徒情的態度,已經產生了一些細微卻異常的變動。
不再單純是為了『調戲美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