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5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貓撲中文)會場外是各個受邀企業臨時搭建的展廳,雖然只是臨時的,但各具風采千奇百怪,足以展露企業實力一角。
這種場合當然也少不了宣傳手冊、單頁等等,和我們同來的一隊商務代表早在出發前就摩拳擦掌,英漢兼修,不遠萬里背著一麻袋的宣傳資料,隨時準備應對各種問題。
我們的展廳建的也不錯,然而幾天過去一直是門前冷落車馬稀,商務代表們只能默默地擦擦桌子,看著別人家客如雲來,搓著攥在手裡的聯絡單頁。
但自從我上了報告台再下來,展廳的各間洽談室頃刻之間就擠滿了人,展示架上的宣傳冊也被哄搶一空,X展架和易拉寶上的海報都全被人要走,接待桌上只留下幾個空蕩蕩的名片盒。客流忽然暴增,服務人員一時懵得差點就要發號碼牌叫號了。
劉總監早已不見蹤影,不難想象他正身處某間拉著窗帘的洽談室中笑得合不攏嘴。
眼前堪比災前搶購物資的場面,使我覺得我跟著老徐可能是讀了假的藥學學位。
上台之前我特地托攝影師另架一台機器專門對著我拍,叮囑他身後的巨幅顯示屏拍沒拍到都不要緊,主要把我拍的帥一點。出了報告廳后,我從側門回了休息室找他。
公司派來的攝影師是個紮實的小胖子,一人能扛四架攝影機到處跑,技術也不錯,往那一站比三腳架還敦實,把我拍的跟總統競選演講似的。
我快速過了一遍:「好好好,就這樣,把我在台上的單獨截出來,還有,畫面邊框縮小一點,角落那兩個金髮碧眼的男的給我去掉,明白吧?格式要弄成手機上能看的那種,拷給我一份,沒問題吧?」
劉總監早就打好招呼了,這兩天叫所有人用愛把我供起來養,小胖起立一鞠躬:「完全明白,一點問題也沒有,請您放心!」
小胖是錄、編一體機,動作相當熟練,我忙裡偷閒站在他背後看他剪切,對於自己能以這副束帶矜莊的姿態出現在許苡仁面前十分滿意,顛來倒去怎麼也看不夠。既生瑜何生亮?我明明帥得上天入地臉能當卡刷,可自從認識了許苡仁,我就完全沒心思好好看看自己了呢。
這時,老劉打電話來,裝腔作勢地問:「是李博士嗎?您好,我是小劉,這裡有一位皮特先生想和您面談,您看什麼時間方便?」
副總發話讓我負責,我自然是無可無不可,隨時準備支援前線:「我什麼時候都行啊,現在在休息室呢,你們在哪屋。」
老劉遺憾地嘆了口氣:「哦您現在不方便……真是太可惜了,皮特先生很有誠意,我們聊得也非常投機,您看能不能抽點時間?就一起吃個午飯吧,怎麼樣?」
我:「要不然乾脆買兩個熱狗,大家在馬路牙子上蹲著吃,顯得我更忙一點?」
老劉畢恭畢敬道:「不不不,飯還是要吃的,您一定要注意身體。這樣吧,我等會兒買些熱狗給您送去,順便帶皮特先生和您見一見,可以嗎?」
我:「你說行就行,那我上北門等著你們。」
我對著玻璃把自己整得衣冠楚楚儀錶堂堂,剛走到休息室門口,忽然心中閃過一念,又倒了回來。
我說:「胖兒,把我上來自報家門那些都刪掉,就從我講公司那開始截。」
「啊?把開頭截了?」小胖把進度條倒回去看,「您走上來的時候整個氣場老帥了,跟皇上登基一樣啊,這都要截掉嗎?」
我俯身看了一眼,咂咂嘴:「嗯,截了吧。」
我和許苡仁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感謝天感謝地,心滿意足得幾乎想去廟裡燒香還願,我已經無法想象比這更好的生活,何必沒事找事,給他介紹另外一個我?他那個人非黑即白,喜歡的不一定會說,但不喜歡的一定不屑一顧,萬一他覺得有壓力,沒辦法那麼投入地喜歡我了呢?
不介紹的代價不過是我極偶爾的、不太好看地藏掖一下,但攤開來介紹給他的代價有可能會很大——對於許苡仁,我不能承受任何失去,我連一根頭髮也輸不起,就像捧在手心的珍寶,它少了一絲光澤我都要抱憾終身。
小胖自然是不明所以,最後盡心盡責地發了兩個版本給我,而且在我去和那位皮特先生共進午餐的時候進行了簡單的加工合成。一個版本是從我起身離席走向報告台直到下台的兩小時完整版,另一個則是截取了所有天時地利人和的鏡頭,加以光效和拼接,再配一首歌簡直可以當MV用。
後面這個版本深得我心,我放給老劉看:「怎麼樣,能不能出道了?」
老劉提防地看了我一眼:「事情還沒搞好,你不要跑去搞那些花叉叉的哦,晚上要向組委會提供你明天的發言稿預審核,你準備怎麼署名?還用研發一部的名義嗎?」
我索然無趣地收回了手機,敷衍道:「對啊,人怕出名豬怕壯嘛,我怕被人綁架。今天的視頻會議我就不去開了,回去補個覺。」
其實公司只有這麼一個研發部,下面分為各個領域的子部門,並不存在什麼一部、二部的機構,這個名字對我來說就像是一個筆名。
知道的人早已知道是我,不知道的人也只以為是一個團隊的代號,不會深究。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知道這個筆名后的真身是我的人越來越多,面對好奇的詢問,裝瘋賣傻地打哈哈也越來越不好用了,我不知道還能維持多久。沈城這個圈子就這麼小,數得上的人就那麼幾個,我不想讓自己的名字成為別人茶餘飯後談論的中心,傳到許苡仁的耳朵里。
天未亮,許苡仁等在電話的另一端,坐在沙發上接通了視頻。他的臉色在白皙之外又有些蒼白,眼睛里也有零星紅血絲,坐姿明顯比平時要垮塌,不過還是在接通的瞬間對著我微微一笑。
我:「哥,今天你那個師兄是不是帶你獻血去了,抽了你多少啊?臉色怎麼這麼白?」
許苡仁的笑意瞬間小氣地收了回去:「別亂說。」
繼而又摘下眼鏡干搓了一把臉:「今天有點忙,剛回來。你呢?報告怎麼樣?」
「很順利啊,我錄了,放給你看。」我找出剪切過的視頻,同步投放到家裡客廳的電視上。
畫面中的我剛一出現,許苡仁的臉上就露出一種專註的神情,彷彿世界上再沒什麼能讓他挪開眼。就這樣,他專心地看電視,我專心看他,短短六、七分鐘的視頻播放了一遍又一遍。
「真的長成大人了。」第三遍看完,許苡仁才在那種近似迷幻的狀態中稍稍醒來,意猶未盡地問,「這是怎麼拍的,好像內容有點兒不連貫?」
「啊,是啊,剪過了。」小胖的英文只有日常交際的水平,剪切的點也較偏向於注重畫面效果,內容有些斷層。我怕許苡仁又擔心我麻煩到別人,忙補充道,「反正就是站在上面一直說嘛,總共有兩個多小時,太長了,我們攝影師就幫我剪了一下,剪這點兒對人家來說特別簡單,一會兒就弄完了,不麻煩。」
許苡仁:「有完整版的嗎?發一份給我,我沒事慢慢看。」
我搪塞道:「都是重複的動作呀,大部分時間都是走來走去說話,拿著遙控點PPT,有啥好看的呀。」
許苡仁靜靜地看著我:「那我不看,睡前閉著眼睛聽聽總行吧。吃飯的時候,開車的時候,你還在睡覺的時候,聽聽你整天都在忙什麼。」
……他一說想我,我根本無法拒絕,甚至恨不能立刻穿越萬里直接站到他的面前,對他說一句,喏,你看吧。
我說:「那我放給你看?」
許苡仁正了正坐姿,像等著發糖的小朋友:「好。」
沒有經過剪切的完整版視頻從主持人介紹下一位代表開始,鏡頭跟隨我起身、上台,在主持台前站定鞠躬,做自我介紹。當我報出「聶氏集團亞洲地區研發部總監」、「首席技術官」的職位時,許苡仁恍然地輕輕點了點頭,等畫面中的我再說到「Super李」時,他終於忍不住笑了,臉上浮現了一絲好看的緋紅:「Super李,你想出來的?」
他明顯聽到了職位和頭銜,卻沒有追問。我要是再避重就輕地只說這些不痛不癢的東西,就有點把人當傻瓜了。
我支吾道:「哥……總監什麼的,那些……」
最開始我確實是以技術入股進了公司,那時覺得身懷重任,故而每天工作十分積極,唯恐在遠離許苡仁的地方失去方向變得凋零無光。當我嶄露頭角,在外派中被任命為項目總監的時候,臨行前我拿著聘書和委託書想給許苡仁看,而他卻連文件夾也沒打開,像所有他不感興趣的東西一樣,掃了一眼封面就推還給了我,且在言談之間對我的工作模式似乎頗有微詞。
這種時候如果執意炫耀自己的成就和不菲薪酬,顯然是自討沒趣。
我奔赴千里之外,經過了三個月緊鑼密鼓的推定論,對項目前景信心滿滿,我覺得這次真的可以讓許苡仁為我側目了,但當我再次見到他,他卻在住院部的花園中,坐在助力輪椅上摸索著行進,時不時還會撞到花壇的護欄,如果不是雷達警報,他甚至幾次差點從小台階上摔下去——什麼都看不見了。
昔日同窗,再見卻天壤之別,更何況這人是許苡仁,這讓我怎麼跟纏綿病榻的他訴說自己多麼如魚得水?我不想說,卻也不想騙他,於是儘力淡化這些關鍵詞,當他偶然問起時,便言之不詳地一語帶過。
「我知道。」我還沒想好怎麼解釋,許苡仁先開了口,「沒關係,你不說肯定有你的考慮。」
他拿起遙控器把電視的音量調小了些,眼睛仍看著那個畫面:「你要是想說,我就聽著,如果不想說,也沒什麼。」
我驚悚惶然道:「你怎麼知道的?」
「我是不識字的小孩嗎?」許苡仁瞥了一眼手機里的我,「你櫥子里每一件襯衣、T恤都上千,普通工薪階層誰穿的起?」
我坐立難安,幾乎想站起身來鞠躬道歉:「對不起……可是,就這樣你就知道了?我不是騙你,哥,有些衣服真的是公司發的,換季也配新的,我自己買的沒幾件……」
許苡仁玩味地看著我:「家政阿姨說你把裝修的那間屋裡的傢具都送給她了,如果這是公司的房子,你能做這個主么?」
我腦中驚雷一炸:「……你連房子也知道了?」
「不過房子的事是後來知道的。」許苡仁起身不知去了哪,回來的時候朝沙發里重重一坐,手上拿著本我一眼就認出來的相冊,屈指敲了敲,「主要是這個,裡面有你任職儀式的照片,手裡拿著聘書。」
「啊啊啊——!」我駭然大叫一聲,「你從哪裡找到的!」
許苡仁風輕雲淡地說:「哦,隨便一看就看到了。」
「啥隨便一看啊,」我大驚,「哥,我放抽屜里的!你翻我東西?你不是這種人啊!」
許苡仁不說話,低頭翻了翻手上的相冊,看著看著,搖了搖頭。
「別看了別看了,你快給我放回去!」我急得原地亂跳,威脅道,「你別看了啊,你再看我生氣了啊!」
許苡仁合上相冊若有所思,眼角的餘光掃了我一眼:「我看一下你就要跟我生氣?」
「對!我要生氣了!」我只恨自己不能把手伸進屏幕里奪過來,「所以你趕緊放回去吧,拜託了,啊?」
許苡仁對著手機驀地打開相冊,一臉好奇地問:「那這是什麼?我能不能生氣?」
「啊啊啊啊啊——!」我無顏面對,把手機朝上一翻,遠遠地大喊,「啊啊啊啊!你怎麼看到的啊!」
許苡仁擺開架勢開始說教:「李超越,有所為,有所不為,你書都讀到哪裡去了,啊?入室治療當『檢點吾身,不做各種害人及惡劣行為,尤不做誘.奸之事』,啊?都被你吃了?」
我憤然:「我也沒誘.奸你啊!」
說完我就如芒在背,褲子口袋裡曾硌著個小藥瓶的觸覺清晰如昨。我梗著脖子給自己壯了一句膽:「咱倆那個,你不是自己願意的嗎!」
「嗯。」許苡仁應了一聲不置可否,前後又翻了翻相冊,「你利用我的信任,在我看不見的時候拍這種照片,不算惡劣行徑嗎?還拍過別人沒有?」
我堅定地回答:「當然沒有了,我只拍你。」
「最好是,不然你完了,我第一個收拾你。」許苡仁嫌棄地瞥了一眼相冊,重重合上,「這照片你在哪裡洗的?」
我怯怯地說:「你的……那些照片,都是我自己買相紙列印的,我怎麼好意思拿給別人洗……」
許苡仁:「你還知道不能給別人看見?你就這麼往抽屜里一放出門了,別人拿去了怎麼辦?萬一家裡進賊了怎麼辦?」
「也還好吧?」我想了想,「我印的都是上半身的,別人去海邊游泳的時候不也光著膀子照相么?」
許苡仁磨了磨牙,用手指扣了扣相冊封面:「閉眼躺床上沒穿衣服,跟游泳露出來的能一樣嗎?什麼叫印的都是上半身的?你還有下半身的?」
我理屈詞窮,但我不能對他說謊,只好無言以對。在我和許苡仁安靜對視的兩秒內他彷彿明白了什麼,「咔咔」掰響了手指關節:「回來再跟你算賬。」
說完他就不吱聲了。
東窗事發,劣跡敗露,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我恐懼地咬著指甲:「你生氣了嗎?」
許苡仁盯著電視也不知道看進去了沒有,漠然道:「你說哪件事?」
「我拍你照片……你生氣了嗎?」我急忙保證道,「我都刪掉,以後也不會這樣做了,你別生氣行嗎?」
許苡仁:「哦。」
像是一道題答對了卻沒拿滿分,我趁答題時間沒結束連忙補充幾句:「這都是以前拍的,那時候咱倆還沒在一起,你又不喜歡照相,我怕拍了你不高興或者多想……你那時候不是說對男人沒興趣么,我怕你討厭我。」
聽了這話,許苡仁臉沒那麼冷了,眼珠子也會動了,掃了一眼手機:「人呢?」
我趕緊把攝像頭對著自己,回到屏幕里:「在這兒在這兒。」
許苡仁看著我,凝望片刻:「公司的事呢?」
「這個我是沒想好怎麼說,確實有點難介紹……」我錯過了開始時的最佳坦白時機,兩年下來平步青雲的升職過程一時之間難以詳述,「其實這個職位我也覺得比較奇幻,我怕你有壓力……」
「壓力?」許苡仁挑眉冷嗤一聲,抿唇勾起了一絲笑意。
他的神情有些陌生,我不禁一愣——差點忘了,許苡仁當年是不贊成我下藥企的,他還指望我去「世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呢,可我卻半道向五斗米折腰了。
不但折,而且折得非常徹底,把自己全身都沾染了商業化的味道,電視里正播放著我像售貨員一樣宣傳推廣賣理念的視頻,算起來我最多是個營業額比較大的售貨員。
我現在該怎麼辦?把賺的錢捐學校?倒捐給老徐和那一幫青瓜蛋子?再兩手空空仙風道骨地回去兌溶液?還來得及嗎?
「哥,當時情況有點複雜,總之是我不對,」我說,「你覺得我現在應該做什麼?你想讓我做什麼我就去,我沒什麼放不下的。」
我期望認罪態度良好能換得從寬處理,等待著他發號施令。
「有壓力又不是第一天。」
許苡仁用手指頂起鏡框,閉眼揉了揉鼻樑,「從認識你的時候開始,我就活在壓力里,到現在已經習慣了。」
揉完,他的眼睛一瞬間變成了困得可愛的雙眼皮,隨即又恢復如常:「不過,對我來說有點兒難——怎麼才能忍住,不跟身邊的人炫耀自己的男朋友,這個,有點兒難。知道這些以後,就更難了。」
許苡仁從容地向前一探身,從桌上端起一杯熱茶,輕輕搖著頭呼了口氣:「你大概是理解不了這種感覺了……我是說,我可能很難讓你也體會到這種驕傲,抱歉了啊。」
他態度不甚誠懇地抱歉完,又掃了我一眼,看著我在屏幕里呆若木雞的樣子心情頗好,趁熱喝了口茶。
我的閱讀理解還是可以的,許苡仁表達的意思也很明確,可我還是情不自禁地問了一句:「哥,你是因為我驕傲嗎?」
許苡仁無奈地看我:「何必費這麼大勁兒瞞著?早點告訴我你年薪千萬、二環躍層一套,我會更放心。」
我雙手捧著臉,嬌羞地說:「我這不是覺得跟你談錢太俗氣了嘛,在我心裡你應該是喝露水的神仙哥哥啊。」
「你……」許苡仁連忍俊不禁這個表情也能做得風流□□,血液流速恰到好處地加快了一點點,給他的兩頰染上了溫柔的粉色,「別給我扣這麼高的帽子,你是怕我吃軟飯吧。」
我怕什麼?許苡仁要是願意吃我這口軟飯,我自然是要把自己煎一煎給他下飯的。
我滿眼崇拜好奇地問:「對了,哥,你怎麼找到相冊的?我那抽屜關得挺嚴實的啊,又沒地震,怎麼會掉出來讓你看見啊?」
看得出醫院工作真的很辛苦,許苡仁好像忽然之間困勁兒就上來了,手扶額頭眼睛一閉倒在沙發里,輕聲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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