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番外(3)天青色等煙雨6

111.番外(3)天青色等煙雨6

?(貓撲中文)第二天的報告會反響依舊火爆,意向達成率遠超預期,如果後期交涉沒問題的話項目引資總和足以往天上發射幾顆衛星。公司臨時改變了安排,我們揮揮衣袖帶著雪花般的合同,連后三天的自由論壇都沒參加就轉戰了下一處。

換了個時區,我和許苡仁在時間上更難配合了,每當我早晨起床的時候他多半正忙,等他晚上下班回到家,我又不知道在哪和人長談,待我忙完匆匆跑回房間,他已經困得只剩一顆腦袋露在被子外面。

雖然許苡仁一周只有一天是手術日,但是胸心這個科室保不齊什麼時候就會來幾個急診病人,而且這不是找個診所就能治的小感冒小發燒,下級醫院收治的患者一旦要開刀往往都想到大醫院來,他們院名聲在外,許苡仁但凡一上班就少有清閑的時候,工作的容錯率極低極低,低穿地心。

我又想讓他好好休息恢復精力,又想看看他的樣子,聽他說那幾句沒什麼新意卻能讓我心滿意足的話——這兩樣願望皆是真心實意的,實在高下難分,這電話我到底打還是不打呢?

理智和感情的小人兒在我腦海中狠狠幹了一架,最後兩個都死了,只剩下我活著,抱著僥倖心理發出了視頻請求。

提示音響了三四聲之後許苡仁接通,畫面還沒連接上,我就先聽到手機那端一陣轟隆隆的嘈雜,隨後許苡仁一臉迷糊地出現在我視線中:「超越?」

「哎,是我呀,」我豎起耳朵貼著手機聽了一陣兒,「你看啥呢?」

「我請假了。」許苡仁不知是夢是醒,兀自呢喃著答非所問。

我一驚:「哥,你生病了啊?」

他輕搖頭:「沒有。」

許苡仁剛才應該是睡著了,這會兒還沒戴眼鏡,把手機拿得近在咫尺——臉上的模樣就和他平時早上醒來一樣,身體明確地表示還想繼續睡,可是心裡又有一個聲音在迫切地喊他起床,導致神情恍惚,有點兒靈魂出竅。

我看得挺心疼的,但是更想上手捧著他的臉揉一揉,最好能狠狠把嘴懟到他臉上,趁其不備親得他五官滿臉位移亂七八糟。

精神力量和身體惰性的鬥爭中,許苡仁佔了上風。他揉揉眼清醒了幾分道:「你不是快回來了么,我請了個假,到時去機場接你,你有空就跟你們單位接機的人打個招呼。」

我一愣:「啊?你這就請好假了?」

我從來沒見過許苡仁請假,當然這和他不需要婚假、陪產假以及他爹媽和我都身體健康讓他省心也有一定關係,可我完全沒想到他會這麼儀式化地專程請假來接我,更何況……我說:「我還有兩星期才回去呢啊!」

許苡仁:「我知道。早點說好讓科里排開班,臨時有事也不用我回去。」

接一趟機來回怎麼也得三四個鐘頭,而且我們公司肯定也會派車,讓許苡仁特地為此請假有點奢侈了。不過想想到時候我不但可以提前見到他,還可以瀟洒地一揮手說「哦你們坐公司的車走吧,再見了啊!我?我不用,我有家屬來接哈哈哈哈」——我苦了那麼多年,也是時候該享受一把了!

「好!那我等你來接我哦!」我嘿嘿笑著問,「哥,你看的啥電影啊?」

「老電影,隨便看的。」許苡仁拿過眼鏡戴上看了好一會兒,「好像是講斯大林格勒戰役的吧。」

我細聽片刻,問:「德語原聲的?這好聽懂嗎?」

「嗯,原聲的。」許苡仁輕嘆一口氣,「聽不太懂,要不我怎麼睡著了。」

我:「哥,我就來開個會,又不是移民,你不用學語言,反正我也聽不懂。」、

「沒要學。」許苡仁眼神閃躲毫無誠意地反駁,然後關小了電視機的聲音,又說,「超越,等你回來要不要去我爸媽家一趟?今天我回家,我媽說好久沒見,想你了。」

我像是養成了條件反射,不假思索地答道:「好啊,去啊。」

許苡仁凝眉:「你想去嗎?」

「當然想啊,」我一拍大腿,像響應領導加班的號召一樣眨著眼爽朗地笑道,「你家就是我家,你爸媽就是我爸媽啊。」

許苡仁看著我沒說話,我的笑容還凝固在屏幕中,這麼一看,我也覺得我笑得有點假。

我應該平時打好基礎主動提回家的事兒的,否則他隨口一問,我卻做出這麼誇張過度好像期待已久的反應,無疑是出賣了我的心理。

他爹媽家並不是我爹媽家。

我爹媽家才沒有節假日上門請安的歷屆學生,也不會從我爹左手邊第一個位置起挨個彙報自己的思想和學習工作情況一直轉個圈彙報到右手邊,更不會滿面笑容虛偽地說子女如何不成器,更更不會哪壺不開提哪壺地順嘴問許苡仁一句「師兄/師弟怎麼還沒找對象」。

許苡仁他爹還有一間書房,就平方來說不甚大,陳設也簡單,可我每次靠近都會感到莫名的壓力。

書房的一面牆上掛的是許苡仁寫的字、他爹畫的畫,另一面牆邊立著玻璃門的柜子,裡面的榮譽證書多得沒法一一打開面朝外放,只能像書架放普通的書一樣一本本摞在一起,再旁邊有一個展示櫃,底部碼放著掛不開的錦旗,紅絨布頂端有個漆金木杆可以掛起來的那種,捲成一根一根的,柜子上半截是陳列架,裡面是他們一家三口的獎盃獎牌,什麼項目的都有,你一個我一個好熱鬧,彷彿在這個家中它們也有一席之地,是一種通用貨幣似的。

其實這些東西我都有,合起來也不一定比他家的少,但是從來沒受過這樣金貴的對待,我不禁感覺自己拿的都是假證。

而許苡仁的什麼都是真的,渾身上下透著貨真價實表裡如一童叟無欺的味道,我甚至覺得他之前住的那個小公寓並不能稱之為他的「家」,只有他爹媽家的陳設和氣氛才能襯得起他的氣質。

我也試圖把我們住的房間改造成那種模式過:這裡掛一幅畫你去寫幾個字,我們每天回來對著它參詳自省;那邊擺個古箏怎麼樣,沒事彈兩下陶冶情操;再弄個茶案,毛尖龍井碧螺春熏它個滿室茶香……可許苡仁對附庸風雅並不來電,總是淡淡地說一句「哪有空看那些,看你都不夠」。

他這麼說我能怎麼辦?只能感動得嚶嚶嚶著撲上去把他拖進床里,過分的廝磨過後,第二天起床一看四周仍是金碧輝煌惡俗如常,只有許苡仁在努力地拽自己的衣領企圖遮蓋些奇怪的東西。

像他這種家庭,如果說對他成家不曾抱有過一點願望那是不可能的,是我拖累了他,讓他永遠無法滿足父母的期待。

——人家辛辛苦苦養了二十幾年的兒子,忽然有一天預告都沒有一個就彎了,而且連生活格調都隨著罪魁禍首的品味一齊降低……我根本不敢直視他爹的眼睛。

許苡仁看了我一會兒,用商量的語氣道:「你工作上的那些事我媽不會多問什麼,她只是想看看你,只要你好她就放心了。」

我怕的恰恰相反,如果師母真是要問我那些我倒是可以對答如流,可怕就怕無聲的凝視。尤其是許苡仁嚴陣以待坐在我身邊的時候,他爹媽看他一眼,再看我一眼,眼裡包含著我不難想象到的千言萬語,只是礙於許苡仁在旁邊才未能啟齒。

許苡仁:「去也就是去一會兒,坐坐,吃個飯。」

我這才發現自己僵硬了許久,忙道:「看你說的,行啊,我去啊。」

許苡仁:「別勉強,你不想去就算了。」

我:「幹嘛呀,我都說了我去了呢,不勉強,一點兒也不勉強。」

許苡仁像是很後悔提起這茬似的:「好了,不去了,我就說你工作忙。」

「啥呀,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我想打個哈哈混淆視聽,但許苡仁一雙眼睛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亮晶晶地看著我,我說的話好像也變了味。

「我問你一個問題,你不要有壓力,你回答也可以,不回答也沒關係,或者點頭、搖頭都行。」許苡仁像詢問什麼難言之隱似的,輕聲說道,「你是因為什麼不想去?匿名制回答,給差評我也不會騷擾報復。」

他問得小心翼翼,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屏幕等待我的回答,我實在不忍心顧左右而言他。

我不想讓許苡仁為難,不想看他面對著他最親愛的父母用一個防備的姿勢擋在我身前隨時準備保護我。可我能綵衣娛親,也能卧冰求鯉,卻唯獨不能改變我是個大老爺們的事實,我能怎麼辦?

我嘆口氣:「哥,我真不是不想去。我主要是不想看你夾在中間,尤其是咱爸,老瞪我。」

許苡仁屏息凝神地聽我投訴,等了一會兒見沒下文,問:「瞪你?」

我:「是啊,其實瞪我也沒事,關鍵我在那我怕你倆都吃不好飯,心裡不痛快,那我還不如不去,你說是不是。」

「我爸瞪你了嗎?」許苡仁困惑地思索了一陣,「應該是關注吧,你怎麼連這個都分不清。」

我做賊心虛地躲到鏡頭外,只露出一隻眼睛問:「那是關注嗎?吃飯都盯著?菜都不看,就看我?」

許苡仁鄭重地點點頭:「你有點冤枉他了。我爸很喜歡你,他是怕你見外不好意思夾菜。上次我回家,他還動員我平時給你做飯,還讓我給你……監督你刷牙。」

我趕緊對著鏡頭呲了呲牙:「我牙挺白的啊。」

許苡仁:「嗯……今天他問我你在外面開什麼會,我想著沒跟你商量過,就沒說,他要是知道你的情況肯定很開心。」

我:「那你就說唄,讓咱爸高興高興。」

許苡仁剛要點頭,又猶豫了一下:「算了,還是別說了,否則他覺得你身居高職,不自覺對你的要求就嚴了,到時候真的要瞪你。」

我這麼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也不是沒被他瞪過。我說:「沒事兒,咱爸能操心我,瞪我兩下我也高興。」

許苡仁又要點頭,半路卻再次停住:「還是等你回來了自己說吧。」

我:「怎麼的呢?」

許苡仁眼珠黑幽幽地望著我:「你不在,他就該瞪我了。」

我:「……」快三十的人了這話他怎麼好意思說出口的?

可他真的說了卻有一種返璞歸真的可愛,好像這種與歲月背道而馳的小心思也不羞於攤開告訴我。他整個人對待我真誠得就像是一塊通透的玉石,不管有無雜質都能對光一眼看透,是好是壞都明明白白。

相比之下,我的揠苗助長顯得那麼急功近利,既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他和他的家人,如同水墨畫上的圓珠筆,管弦音律中的MP3,弄巧成拙還自以為是。

許苡仁看著我,忽而一笑。

我問:「怎麼了?笑啥?」

許苡仁欣然:「沒事,隨便笑笑。」

我一有心事就難以和往常一樣做出和他同樣自在的表情,憂心忡忡地問了一句:「哥,你最近身體怎麼樣?」

許苡仁歡快地回答:「我挺好的,你呢?」

我:「咱倆走之前不是做了么……那之後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啊?」

「這有什麼……不舒服的?」許苡仁不解,好奇道,「怎麼會問我?這話應該我問你吧。」

我:「那你有沒有什麼異常之處,懷疑是副作用的?」

「副作用?」許苡仁像是沒聽清、沒聽懂、懷疑自己聽錯了,看了我好一會兒,問,「什麼的副作用?」

我:「有些葯它有依賴性……」

許苡仁表情瞬間冷了下來,黑眼珠都沒有剛才那麼圓了:「我用得著嗎?」

我:「呵呵呵呵,我當然知道你不需要啦,可是會不會是你之前吃了什麼奇怪的東西?要不你之前都說再等等、再等等的,那天怎麼……」

許苡仁眉頭一擰,臉色微紅:「你說為什麼?」

我懇切地詢問:「所以我問你,是不是受到地球磁場還是什麼奇妙能力的影響,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或者心裡覺得怪怪的?比如感覺吃虧了、後悔了……什麼的?」

許苡仁搖搖頭,掩嘴打了個小哈欠:「睡覺了。」

這個話題以後再次追問肯定會招來懷疑,我需得一次弄清楚:「有嗎?沒有嗎?你說完再睡啊。」

許苡仁一副我沒交挂號費他不想搭理我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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