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玩家見面會（十四）

遊戲公司總部附近除了一家星巴克之外，並沒有什麼環境優雅的咖啡廳。

而此刻的星巴克內。

人數最多的那一桌。

「抱歉展哥，我並不知道這樣做會惹到你。」佟染說這句話的時候，其實心底是很不服氣的。

可沒辦法，連張全恆都必須低聲下氣地對眼前這兩人，他佟染不蠢，自然知道『識時務者為俊傑』這幾個字該怎麼寫。

「怎麼收尾，不用我教你吧。」展瑞語氣很是平淡，讓人揣測不出他是喜是怒。

佟染老實道：「知道的。」

展瑞看了他一眼，只道出短短四字：「半個小時。」

這四字無非就是『半個小時內，你必須把論壇里帖子的那件事情處理好，否則，你就該承擔相應後果』的意思，佟染被他這眼神看得毛骨悚然，只好道：「展哥放心。」

坐在展瑞的對面，也就是佟染旁邊的張全恆，趕忙打了個圓場道：「那展哥你看，要不就讓佟染先去處理一下那件事，等半個小時后回來，你再驗收成果如何？」

展瑞想冷笑又實在是冷笑不出來，不知道這張全恆是怎麼說話的，就按著這尿性，以後又能做得成什麼事。

「只留這女孩一個人就行。」言下之意，其餘人都別留著礙事。

季思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就明白了，如果是普通的應酬，為什麼昇源這次要求自己必須跟著。

看來眼前這位展哥最終的目的，還是為了她和哥哥的事情。

「那我們就在隔壁幾桌等著，展哥看成不。」張全恆詢問展瑞的意見。

展瑞點了點頭，也沒多說一個字。

張全恆意會，包括昇源、佟染在內的三人暫時去別座等著。

「你不是說，是塗家的人找的咱們嗎？」佟染有火又沒氣撒，只能半責怪張全恆道，「怎麼變成這位『展哥』了。」

張全恆極不耐煩的對佟染道：「你以為我就知道出現在這裡的會是這位大爺？」

昇源始終皺著眉頭，不語，他並不關心那位看起來就很有來頭的展哥究竟是誰，他只想知道那人要把季思雨留下來談些什麼。

「他究竟什麼來頭，比塗大少還牛逼？」大家都是有背景的人，可怎麼這位展哥就像高人一等似的，他佟染還是不服氣。

「兩廣姓展的有多少家？」張全恆都點到這份上了，佟染還是不開竅，他只好自己自己說出來了，「酒業論展家，這話聽過沒？」

「不過更可怕的是，他的爺爺和叔叔……」張全恆再次語出驚人，「都是華南軍區的大人物。」

佟染和昇源經他這麼一說，皆是幡然醒悟，難怪那人比兩廣首富塗家長子——塗舟遠的架勢還足。

展父有兩子。

長子展祥，次子展瑞，除了是名副其實的富二代，更是根正苗紅的紅/二/代。

那三人離去，被留下的兩人正面對面坐著。

季思雨跟了昇源也有一段時間了，自然知道該怎麼應付這種場合：「不知展哥您要跟我說些什麼。」

「你不必跟我這麼說話，我跟你哥……」展瑞想了想，道，「應該算是朋友。」

「好，」季思雨聽他這麼一說，也就開門見山道，「那是我哥讓你來的嗎？」

展瑞一字一頓道：「是我自己。」

兩人談話的時長不算多長，頂多半個小時。

但，就在這半個小時內，什麼都說開了。

在給季芒寄出信的那一天，季思雨早已收拾好了行李，準備趕往機場。

遊戲里的「鬼影無蹤」，即現實中的昇源，季思雨跟他從網路走到現實，但說實在話，現實中的他們除了擁有互相的手機號碼，其餘什麼都沒有。

一串數字，其實就跟網路遊戲是由無數代碼組成的一樣——都是虛擬的。

可真正讓事情發展到後來的地步，還得歸咎於季思雨將自己患了胃癌的事情，告之了昇源。

季思雨能把那些事跟誰說呢。

她哥？還是黃奶奶？都不可能。

她只能跟虛擬世界里的、唯一給過自己溫情的人宣洩，也只能是這樣。

季思雨在把那些煩惱，包括患病、包括父母去世的事情跟昇源說之前，她是從未動過昇源會提出『你來上海找我，我為你治病』的心思的。

她跟昇源是不是真正的愛情。

她難以權衡。

她知道自己年紀還小，說什麼都為時尚早。

可她知道自己若是去了上海，將意味著什麼。

一是放棄學業，她一個外地戶口的人，怎麼可能去到上海念書，再說了，昇源也並沒有提過讓她到上海繼續學業的打算；

二則是背叛親情，這是毋庸置疑的，如果不跟她哥斬斷關係，她有可能去上海嗎？她是季芒的親妹妹，骨肉至親，她又怎麼會不了解他——哪怕是把自己往死路里逼，也要讓她過得好啊。

可季思雨，就是不想成為她哥的累贅。

其實，還有其他辦法是她想過的。

一、把病情告訴哥哥，治病的錢讓哥哥來賺，她做不到；二、把病情瞞著，靠直播賺治病的錢，不過，這是……把直播帶進醫院的節奏嗎？也太不現實了。

那麼最後一個方法，就是等死。

她也想過，把病情瞞著，不花錢去治，就這麼等到病情惡化的時候，她自己隨便找一個地方去死好了。

可每當這一念頭在深夜被她提起的時候，她都會忍不住淚流滿面。

她才剛上高中，她十八歲都不到，她還不想死啊。

所以，她選擇以這樣的方式離開。

跟她那個『雖然聰明但是總是瘋瘋癲癲裝傻』的親哥不一樣，季思雨是那種『同樣聰明但很會看臉色』的人。

來到上海，這就意味著：她將花別人的、用別人的，可即使是這樣，她也在想著，若是能不虧欠太多，就盡量。

昇源當時上大一，在學校附近租了個公寓，跟季思雨住在裡面。

季思雨不用上學，按期進行檢查、治療，其實胃癌早期是有辦法治好的，季思雨也清楚的意識到，病情一直沒有往惡化的方向發展。

季思雨治病的全部費用都是由昇源出的，她知道自己欠這人太多，就想著辦法能補償一些是一些。

昇源不想她直播，那她就不直播了；她融入昇源的圈子，認識了很多被稱之為『網紅』的女生，跟她們做姐妹、合作開網店賺錢。

痛苦都是在夜深人靜、無人顧及的時候來的，她會想她哥，也會想，自己能不能有一天病好了，也賺夠了錢，盡全力補償了昇源，就能回去找她哥。

但她自己深知，有些錯一旦釀成了，就完全彌補不了了。

站在山谷的她回頭看，來時的路已深陷不見影，她，早已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談話的最後，是季思雨明明就要情緒失控卻還是強忍著道：「你的意思是讓我回兩廣，所以，現在是要我換一個人傷害了嗎？」

雖說不上厭煩，但除了家人和朋友之外，誰要是在展瑞面前能以這種語氣說話，還能好好活著，他展瑞就不是今天的展瑞了。

可當他看著這張跟季芒極其相似的面容，心裡某處卻又忽然軟了一塊兒，畢竟是兄妹，又怎麼能不像呢。

他不禁在心裡嘆了口氣，原來自己，有這麼喜歡那個人了嗎。

「我不是說要讓你傷害誰，」展瑞跟她講道理，「你當初的做法我不能說是完全錯誤的，但在我看來，確實不算好對策。很多時候，事情並不是兩極化的，你沒必要說『選擇了這個就放棄了另一個』，好的方法有很多，只是你自己想不到而已。」

季思雨搖了搖頭，她不知道究竟還有什麼樣的路能讓她選擇：「那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我還有什麼能選的……」

「我。」展瑞看著她，沒在開玩笑。

「我不懂。」季思雨像抓住救命草般，卻又隨著那根救命草左右擺動、搖搖欲墜。

「我可以幫你，」說罷，展瑞給季思雨遞去一張卡，擺在桌面正中央，道，「不過要還。」

「我會還，」季思雨沒有拿起那張卡，而是繼續道，「利息，還是還有什麼別的要求？」

「沒有利息，沒有時限，」展瑞道，「我可以為你支付所有治療費用，把你安排進兩廣最好的醫院，讓你回到學校、給你找老師補課，甚至幫你在檔案里抹去你在上海的所有事情，只要你願意。」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季思雨只剩下一個顧慮，「可我欠了昇源太多。」

這話倒是讓展瑞忍不住想笑了，不過最終他也還是忍住了。

「他不虧，虧的是你。」

他可賺了你兩年青春啊，真傻，就像你哥一樣。

雨霽都是過去時了，如今雲開霧散，未來會越來越好，對吧。

「卡里的錢用來還錢、念書、治病，刷不爆，什麼時候還都可以，但不要讓你哥知道，卡是我的。」

「為什麼？」

「你以後會知道的。」

因為我要追你哥，但不想讓他感激我、認為他受我饋贈，我需要的，是在沒有任何外物影響的情況下，有一天，他也能真心誠意地喜歡上我。

就像我真心誠意喜歡他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