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7章 積澱
溫嫿正自百感交集,不妨裙裾被人踩住,身子不由自主打了個趔趄。
世子夫人順勢往她胳膊上一擰,低低喝道:「滾到一邊去,沒得丟人現眼。」
胳膊上火辣辣地疼痛,溫嫿不用瞧也曉得必定又是青紫一塊。如今世子不在眼前,淚眼婆娑也無有人看,她咬著牙不做聲,靜靜退到一旁,雖然極度掩飾,眼中的陰霾卻揮之不去。
雖然由妾升做了平妻,溫嫿算計忠順伯府在先,自然不受忠順伯夫人的待見,才顯得她處處低人一等。
一切皆有因果,溫嫿遠遠注視著雍容華貴的周夫人,想想她由侍妾到平妻,由平妻又選擇和離,如今卻成了正經的誥命夫人,真真造化弄人。
若自己家裡不是烏煙瘴氣,溫嫿也是正式的伯府出身,又如何會淪落到如今平妻的身份,處處瞧人眼色受些閑氣。
溫嫿唏噓不已,守著人卻半點情緒也不敢外露,唯有垂著頭瞅著自己眼前,盯著繡鞋上水綠色的並蒂蓮花發獃。
周夫人淺淺籠著髮絲,將方才的一幕盡收眼底,卻半分不動聲色,只與忠順伯夫人聊著良辰美景。
前塵往事如煙,回首襄遠伯府那些年曾經的不堪,未嘗沒有面前這個人推波助瀾。如今塵埃已定,無論是溫嫿,還是曾經的伯夫人與老伯夫人,周夫人唯有淡淡一笑抿卻恩仇。
連落井下石都不必做,溫嫿已然得到她該有的懲罰。周夫人的目光從她身上掠過,含了淡淡的悲憫,又微笑著回到怒放的繁花之上。
溫嫿獃獃瞧著周夫人走遠,對照那嫻靜典雅的背影,再回想昔年襄遠伯府中跪在漫天風雪中,眼瞅著便要奄奄一息的可憐女子,頗有些恍如隔世。
待要再細細端詳兩眼,前頭忠順伯夫人已然冷冷回頭:「你娘家那種骯髒之地,難得有人出淤泥而不染,有周淑人這樣的性子,就養出了端儀郡主那樣的人物。你到是正經的伯府出身,偏生行些下做之事,緊隨了你的爹娘。」
父母再有千般不是,又怎捨得如此叫人侮辱?溫嫿怒氣上涌,臉上一陣發熱,連脖子都漲得通紅。若依著從前的脾氣,只怕立時便會動手。
如今卻是四面楚歌,一大群人里唯有自己一個另類,溫嫿身邊連個心腹丫頭都沒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想起整日爛醉如泥的父親,再想想自己那少到可憐的幾擔嫁妝,溫嫿只能垂手應了聲「是」,心內百感交集。
數一數攢下的月例銀子,連同忠順伯世子私底下給的花銷,溫嫿如今也不過百餘兩銀子的身份。想著前幾天母親遞了話來,道是祖母又染了風寒,請她方便時照拂家裡幾分,溫嫿唯有深深嘆息。
果然一報還一報。昔年周若素賣身養活全家,如今風水輪留轉,輪到她溫嫿曲意承歡,哄著忠順伯世子手上幾兩餘錢,為祖母與父母雙親續命。
溫嫿咎由自取,落得如此下場,襄遠伯府里如今又是雪上加霜,老伯夫人眼看病重,周夫人終究不忍心,她想了一想,還是略去此節,不必叫溫婉分心。
襄遠伯府縱有千般不是,當年確曾給過周夫人一口飯吃。周夫人投挑報李,約襄遠伯夫人見面。千兩銀子的銀票遞到襄遠伯夫人手上,算是就此了結了過去的恩怨,往後各自心安。
一同春闈高中的還有陳欣華的夫君崔遙,他考中二甲第七名進士,一筆工整的瘦金體尤其令人側目,試卷也被林大人直接呈到了崇明帝前頭。
崔遙的試卷務實而謹慎,雖無雲揚那般的絕世之才,卻也排到了周庭的前頭。
喜訊傳入陳閣老府上,慕容泠喜滋滋拿上等的紅封賞了報喜的人,又命小廝們點燃早就準備好的鞭炮。
爆竹聲聲、歡笑陣陣,幾個孩子在廊下快樂地追逐,闔府里喜氣揚揚。
崔家多年不曾出過進士,崔遙終於開創了這一代人的先河。陳欣華掰著手指頭細數,丈夫這是第三次參加科考,經歷了前兩次的心灰意冷,崔遙終於迎來屬於自己的春天,的確令他揚眉吐氣。
柳氏夫人忙著置辦家宴,陳欣華瞧著面含微笑的丈夫,卻忍不住喜極而泣,連連催著崔遙寫家書回揚州報喜。
一樣參加科考,雲揚等殿試前十名的試卷已然被印成範文,幾乎人手一冊,在士子學者中廣為流傳。崔遙認真讀了雲揚的文章,又拿來與自己的做比較,從那破題立意與筆風的凝練處著手,輸得心服口服,深知自己與他的確差距甚遠。
面對妻子的催促,崔遙停含笑應允。他從容鋪開了紙筆,寫了一封極為平淡的家書,將喜訊告之父母雙親。
如今的崔遙身上沒有一絲孤傲的士林習氣,將自己的位置擺得極正,學會了內斂沉穩。雖然也為自己高中開心,更多的卻是自感依舊才疏學淺。
年輕一輩里,他不及雲揚這等的才華;年長的一輩里,他更沒有領略到岳父那般的韜光隱晦。如同魚兒剛剛游進深海,崔遙迫不及待想要從更多的人身上汲取更多的東西。
陳如峻瞧著崔遙的成績突飛猛進,實則對他能春闈有名成竹在胸。晚間特意叫了崔遙到自己的書房說話,詢問他下一步有什麼打算。
在京中候缺,亦或暫時回到揚州,崔遙都曾想過,卻又隱隱覺得有些遺憾。這幾天他的心頭一直徘徊著另外的打算,只因尚未成型,還未及與妻子商議。
聽得岳父垂詢,崔遙定了定心,有些忐忑地說了自己的想法。
他並不想在此時候缺,等著去擔任一方州府縣衙的父母官。指上談兵,缺乏的是在市井百姓間真實的經歷。崔遙想趁著自己還年輕,要多積澱一些閱歷,往後為官一方時才能真正造福百姓。
對於何去何從,崔遙暫時想不到很好的地方,他想要先去拜會二位舅兄,然後一路遊學去歷山書院,在那裡安下心來再做幾年學問。
繩鋸木斷,水滴石穿。到了他真正覺得自己有能力的時候,再出仕為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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