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龍女成佛
若岫看著那束蒲公英,伸出手,困難的對子默道,「只有,這個么?」
「還有更難下咽的。」子默淡淡道。
她只得面有菜色的將蒲公英伸到嘴邊,咽了咽口水,又放下,訕訕地笑道,「我,先休息一會兒,還不餓。」子默似乎有些嘲弄的看了她一眼,開始干嚼蒲公英,若岫眼神閃爍,目光游移,卻忽地看到手邊的荷包,終於露出開心的笑,她掏出裡面的小紙包,捏出兩塊糖,分了他一塊道,「吃這個吧。」
子默搖了搖頭,將那糖又放回她手中。經過一天的折騰,他越來越不像之前那樣羞澀可愛,之前偶爾靠近若岫時還會稍稍臉紅,現在卻能面色如常的拽她的袖子了。他現在說起話來益發穩重,對若岫也不復往日的恭謹有禮,說話間竟還偶爾打趣她。唯一不變的就是那眼神,還是那麼平靜安詳,還有那張平凡的麵皮,仍是稚嫩可愛的,若岫心下對這張稚嫩麵皮犯嘀咕,卻也沒說什麼,和他隔著火堆相對而坐,靜靜分享這難得的寧靜和恬淡,她覺得心裡暖暖的,迷迷糊糊中不知什麼時候便睡著了。
若岫是被凍醒的,山上露氣重,到了清晨衣衫有些微微泛著潮氣。醒來發現洞外還是一片黛青色,天色似乎還早,子默隨意的坐在洞口處,默默的看著她,似乎已經醒了很久,若岫心裡忽然泛起一縷莫名的酸楚,竟感覺好像回到很早之前,還曾被人呵護在手心裡的那段時光,她低下頭,努力壓下這種莫名的感覺,再次抬頭,沖他微笑道,「早啊。」
「早。」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她以為他已經凝結成一座雕像,不會回答的時候,才開口回了一個字。
「你,到底幾歲?」若岫終於忍不住,猶豫地問出隱忍很久的問題。
「二十有五。」
「騙人!」她大吃一驚。
「我不打誑語。」
「可你看起來,比我小……」若岫喃喃的道,這真是很傷自尊的一件事情。
見他隱隱有點臉色發黑的趨勢,若岫趕緊打住這個話題,轉移注意力,「我們,怎麼回去?」
「從這裡出去,再兩天時間便能到達微水城。」他平視前方,似乎這樣就能看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你,」若岫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問出來。
子默從頭到尾都透著古怪,從那舉手投足、那行事作風看來,他萬不能是一個小小的車夫,她想知道他究竟為了什麼要跟在陶家的隊伍里,也想問他究竟是哪一派派來的,更想知道他到底是什麼人,可是終究沒有問出口。照他的性格,就算問了,若他不想說也是不會說的,或許在潛意識裡的她怕問了之後,就再也回不到此時的寧靜平和。她素來對於那些暗地裡的事情沒興趣,也懶得非要知道些什麼狗屁倒灶的事情,索性作罷,只是間或與他說些不著邊際的閑話。
太陽照進山洞的時候,子默起身出去探路,若岫一個人留在山洞裡發獃,卻驚惶地發現自己昨晚換下的那個小布包不見了!經過一陣人仰馬翻、雞飛狗跳的四處搜尋,也沒找出那個埋小布包的坑。
若岫哀號著蹲在地上,把紅透了的臉埋進雙膝,看來是子默搞的鬼,一想到他知道了自己昨晚的尷尬窘境,若岫恨不得立刻衝出山洞跳下崖去,她奔到洞口,轉念想到沒準一出去就能看見他,趕緊搬來子默放在門口的那團藤條堵住洞口,就見她一個人哼哼唧唧的自言自語,又像個無頭蒼蠅似的在原地轉來轉去,最後像一團軟泥似的靠在一面石壁上,狠狠地砸了一拳,疼得她齜牙咧嘴的恨聲道,「反正已經如此,索性豁出這張麵皮不要,破罐破摔了。」她摸摸已經不知道是惱得還是羞得發燒的耳朵,忍不住又踹了那石壁一腳,故作鎮定的對自己道,「就裝不知道。嗯,是真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這麼踱來踱去的,不知怎麼回事,竟然不小心一腳踩空,還沒等她叫出聲,便感覺摔進一個黑洞洞的地方,失去了知覺。
若岫幽幽轉醒過來,只覺得四周一片漆黑,她探手摸著懷裡的荷包,猶豫著要不要點火照明,這樣的黑暗讓她心裡發毛,可是又怕點了火看到更加可怕的東西,若是火光引來了什麼不知名的可怕東西就更嚇人了,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醒了?」子默的聲音突兀的響起,若岫一驚,猛地跳起來,「你怎麼會在這裡?」
「回來找不到你,卻看見地上出現了一個石洞,估計是你不小心觸碰到什麼機關,就跟著下來。」
若岫聽著他淡淡地語氣,忽然有種想哭的衝動,強忍著心裡的酸澀感覺,微微哽咽道,「這是哪裡?」
「有火摺子么?」子默不答反問。
若岫默默將火摺子掏出來遞給他,稍微有些刺目的火焰亮了起來,若岫眯了眯眼,就見到子默坐在自己左邊,她忽然道,「我之前以為自己早就看破生死,以為自己根本就不畏死,亦不貪生。如今才發現,連這一室的黑暗都讓我怕得要命,剛才甚至在慶幸自己因為沒吃飯摔暈過去,醒來後身上明明有火摺子,卻不敢點,就是因為不知道如何一個人面對這樣的黑暗和不安,可見之前自己是多麼盲目和可笑。」
子默靜靜的看著她,忽然臉上露出一絲微笑,站起身道,「走罷。」
若岫也起身,覺得心內稍定,輕輕拽著子默的袖口,兩人默默地走在石穴中。
「難道是傳說中的密道?」若岫輕輕道,心裡不免又一陣胡思亂想,卻又奇道,「可是咱們一路走過來,怎麼也未曾見到什麼攔路的機關暗器之類?」
子默似乎有些無奈地看了她一眼道,「怎麼會這麼想,暗器是用過即廢的東西,通常不會出現。至於機關,你進來之前應該就是誤觸了機關的原因。」
「怪不得。」若岫卻忽然想到自己進來前在做什麼,耳根刷的紅了起來,再不敢隨意開言,兩人就這麼一前一後的默默走著。
原來這竟不是一個洞穴,而是一條長長的隧道,地面上的坑窪里有些積水,牆壁很粗糙,空氣卻頗新鮮,想來這隧道的另一頭通向外面才會有流通的空氣。莫約走了半個時辰,終於看到隱隱微光,若岫心中一喜,不由得加快了腳步,沒多會兒眼前豁然開朗,就看到外面蝶飛蜂舞的景象,面前卻是一段滿是尖石的陡峭斜坡,外面的桃紅柳綠離她們所在的通道口著實有一段距離,若岫心裡鬱悶,早知如此,便該趁在陶家無事,好好學一學攀岩才對。
子默見若岫竟然開始摩拳擦掌,忙對她搖了搖頭,若岫明白那是告訴她,以她的氣力是不可能攀上去的,不禁有些泄氣的垮下肩膀。
「還有什麼法子能過去呢。」
「我來吧,只是……需將你負於背上。」
若岫好笑的看著他微微泛紅的臉,抿嘴戲謔道,「那怎麼辦?為了我的清譽著想,還是等我家人來吧。」
子默聽她這麼說,愣了一下,笑意卻從眼底緩緩透出,「沒見過你這麼不把閨譽當回事的小姐。」
「子默也是讀過書的,豈不聞事急從權。」若岫忽然想到自己掉下來的原因,不禁感慨,這沒臉沒皮果然是磨練出來的,隨即作出一臉豪爽狀道,「更何況,我讀了這些年書,素來仰慕魏晉風liu,也愛極了阮步兵之『禮豈為我設邪』,稽中散之『越名教而任自然』,我雖未敢披髮赤足,亦不能窮途長嘯,如今權且讓我行一回雅士的風範,視禮教為無物吧。」
子默聽罷拊掌,眼底的笑意更濃,「難為你竟能想出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這麼說來,守禮反倒是迂了。」
「正是如此。」若岫理直氣壯。
「為此番話,當浮一大白。果然不枉為陶家趕車多日。」子默終於露出微笑。
若岫聽了這話,心中一動,面上卻不露聲色,學著書生長揖還禮,想引他繼續往下說。她雖沒有主動問,對他這個人卻也是萬分好奇的,八卦心思果然是女人天性,此時他若願說,自然要聽。
誰料他卻若無其事的打住了話題,俯身背對著若岫道,「扶好。」
若岫一面暗自咬牙,這人實在狡猾,簡直滴水不露、猾不溜手,一面牢牢抓緊子默的衣服,老老實實趴伏在他背上不敢亂動。子默攀岩的動作出乎意料的靈巧輕快,寬厚的肩背攀爬時也一直十分平穩,若岫幾乎沒用到什麼氣力,只偶爾略調整姿勢配合他挪動重心罷了,沒多久就到達地面。
甫一著地,若岫便好奇的四下察看。
這裡似乎是一個與世隔絕的山谷,外面已是秋季了,這裡卻奇怪的春意融融,完全沒有初秋的涼意,周圍花團錦簇、絢爛異常,還有一條清淺細小的溪流淙淙流過,更添了幾分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