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庄生曉夢
若岫從早上起來除去吃了一塊桂花糖之外沒有吃過東西,加上之前又羞又窘的一通忙乎,又是掉進暗道里的驚嚇和折騰,最後還攀了一回岩,這兩天簡直把這輩子的驚險和刺激都經歷了一遍似的,此時真是又飢又累。
山谷里植被豐富,若岫勉強打起精神,尋覓了一些能入口的野菜,撿著嫩一些的葉子掐下來,遞了些給子默,餘下便往嘴裡就,又苦又澀的味道讓她的表情抽搐了好一陣子,只三兩口的囫圇吞咽下去幾片便住了口,再也塞不進了。只盼著快些離開這裡,吃上一口真正的飯才好。
太陽的光線照射在山谷里,亮閃閃的一片晃眼的光暈,若岫和子默二人並坐在草地上,若岫見他的衣服扯破了一個大口子,便讓他脫下來,掏出針線縫補。
「你手還未好,不要做這些事。」子默看她不甚方便的手,眼裡略有些不贊同。
「哪兒有那麼嬌貴,若現在不補上,這口子再扯一下便整個衣服都不能穿了,你現下可沒旁的衣裳換。」若岫微微一笑,又打趣道,「承你照顧那麼多回,我總也該做些什麼,別是嫌我針腳簡陋就好。」
「你是陶家的小姐。」子默聲音平板的說。
若岫心下一怔,他若不說自己倒真是要忘了,她是陶若岫,陶家的五小姐,那個養在深閨之中,嬌貴柔弱的小姐,她怎麼,就那麼輕易的忘了呢?
可是,小桃又是誰?她倉惶的近乎是粗魯的抓過子默的衣角,緊緊捏住,彷彿想確定什麼。此情此景是那麼的真實,難道說前世的小桃才是她大夢一場?抑或是,現下就是在夢中呢?
若岫怔愣半晌,越是去想就越是頭痛,冷汗涔涔的冒了出來,手腳也開始冰涼發顫,不由得喘息急促了起來。
子默拿開她手上的衣服,望進她的眼底。惶惑、不安、迷惘、失措……一切一切的混亂情緒在他安靜澄澈的眼底蕩滌、沉澱、澄清。若岫緩緩回過神,勉力找回自己失控的情緒,困難的沖子默露出淡淡的苦澀笑意,便眼前一黑,軟了下去。恍惚中,被一股熟悉的溫暖氣息包圍著,而她,在夢境和黑暗之間浮浮沉沉,飄向遠方。
似乎是漂流在黑暗的河流上,四周伸手不見五指,她放鬆身體,隨著河流跌宕起伏,曲折迴轉,忽得眼前一道耀眼的亮光,她以手遮光,眯眼向前望去,視線豁然開朗,左岸是一片桃花林,芳草鮮美,落英繽紛,像是進了傳說中的桃花源。
那河流一轉,流勢減緩,岸邊隱約可見三個人影,若岫定睛一看,竟是姐姐、叔叔和歡姐姐!
姐姐面色蒼白似雪,眼底滿是黯然,勉強微笑著,看向歡姐姐,叔叔背對著姐姐和歡姐姐相視而笑,目光溫柔似水,歡姐姐也在笑,她上前一步擁住叔叔,嘲弄的勾著唇角,姐姐見了,笑容益發慘淡。
若岫拚命想往岸邊靠去,卻像是隔了一層什麼,怎麼也過不去。就見歡姐姐慢慢抬手,那環著叔叔的手平穩的端著一把手槍,槍口正對著姐姐,姐姐似乎對那手槍視而不見,只看著眼前的兩人,還在微笑……
眼看著歡姐姐的手慢慢扣動板機,若岫急得大聲地在河上喊,喊姐姐,喊叔叔,卻沒有一個人理睬,她想上岸去阻止,卻被困在水中央怎麼也動彈不得,靠不了岸,此時水勢湍湍急流起來,將若岫強行向前推去,很快就不見了那三人的身影,若岫倉皇轉頭望去,前方卻是一處萬丈深淵……
猛地驚醒,貼身的衣衫已被汗打透,身上蓋著子默的粗布外袍,若岫只覺渾身酸軟無力,一陣風吹來,冷的她直打顫,閉眼半晌總算覺得好些,她早已經決定放下過去,卻不知為何,總是在極疲憊的時候,因為一句話或一個畫面就能想起,難道前世的夢魘就要這樣纏mian一生了么?她抬眼望去,天幕深沉,月色溶溶,卻聽見不遠處傳來陣陣嗚咽纏mian的樂聲,如泣如訴。
她緩了緩神,決定不再胡思亂想,伸手攏了攏衣襟,慢慢踱步過去,樂聲漸歇,子默背對著她,坐在一塊臨溪的岩石上,手裡拿了一隻圓滾滾的陶制小罐,聽到了動靜,轉身安靜得看著若岫,像是等她開口,若岫有些不好意思地沖他一笑,張了張口,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便拿了那小陶罐把玩,那陶罐樣子樸拙可愛,上面錯綜著幾個排布不同、大小不一的孔。
「這是,樂器?」若岫好奇地問。
「塤。」子默淡淡地答。
「如塤如篪的,塤么……」她獃獃的道,這雖是第一次見,可這個詞以前卻曾聽叔叔提起過。「剛才,是什麼曲子?」
「從楚地的一個樂者那裡聽來的。」
楚地流傳來的,難道是「四面楚歌聲」的那個楚歌么?她忽然來了興緻,想那身著錦繡嬌艷華貴的佳人在悲戚地歌罷「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之後,飲劍帳下,這樣的凄艷絕美經歷千年卻未褪色,便是千年之後的現代還被人不斷演繹著,痴迷了一代又一代的人,她這邊正出神凝想,那邊子默又拿過塤繼續剛才的曲子。
這樂聲聽來嗚嗚咽咽,哀愁婉轉,那一聲長長的千迴百轉的顫音,彷彿經歷無數輪迴因果后的輕聲嘆息,讓人回味無窮,餘韻悠悠映著這凄清月色,憑添了幾分冷意。
一曲罷了,若岫不由緊了緊領口。「此曲雖好,卻總感覺憂鬱哀婉。不如換首別的?」
子默安安靜靜地看著她,似乎在等她點曲。
若岫心下不由苦笑,若是真正精通琴藝的陶若岫在此,定能點出應景的曲子來,可惜她這個冒牌又怎麼可能懂得古曲呢。抬眼望著月色如水般傾瀉在子默身上,他的身形輪廓彷彿鍍了一層綿綿的白霧,配合山風吹拂著衣帶的樣子,隱隱透出幾分乘風而去的飄渺感覺。
「我倒是曾聽有人奏過一曲,當時很是喜歡,我將那曲子哼來與你,你再奏給我聽吧。」忽然想起以前聽過的陶笛曲子,覺得似乎也能用塤來演奏。
「好。」
故鄉的原風景,忘了第一次是在哪裡聽到的,當時覺得很喜歡,還專門找來原曲聽了好一陣。今天讓子默用塤來吹奏,卻是說不出的優雅動人,便讓他一遍一遍的吹奏,映著這月色,映著這安寧的氣氛,若岫不知不覺地放鬆了身心,漸漸的眼皮發沉,墜入夢鄉。
這次若岫作了個好夢,夢見自己狼狽不堪的回到了陶家,陶老爺大發慈悲,同意樂水的提議,專擺了一席為她洗塵,若岫樂呵呵地對著那一桌美食流口水,陶老爺卻堅持要先發言再說,於是陶老爺、幾位夫人、樂水、傅青雲、若梅一一致詞,還偏偏像她小學時期的教導主任,說起來滔滔不絕,簡直沒完沒了,最後竟然那個莫名其妙的和尚竟然也跑來湊趣,也要致詞,若岫再往後看,連綿排著一長串的發言隊伍,彷彿都看不到頭,若梅、丫頭小青、小廝六子、甚至還有那幾個蒙面的山匪……氣得若岫差點掀桌,忍無可忍的她一掌拍開口沫橫飛的和尚,大喝一聲,便撲向離她最近的烤雞……
果然是燒烤地味道!若岫醒過來,剛要生氣自己為什麼不吃飽喝足再醒,腦海里就蹦出來這幾個字,她忽然覺得不對,忙轉頭看向對面,竟然看見子默手裡真的拿著一截樹枝,上面叉了一隻野兔,火堆噼里啪啦的聲音和著烤兔滋滋冒油的聲響,在若岫耳里簡直像是天籟,漸漸的,香氣益發濃郁的在四周瀰漫開,若岫再也忍不住爬起來,一臉垂涎的看著子默手中的烤兔。
總算吃了兩天來唯一一頓飽餐,兩人開始分工合作,在山谷四周查探,看能不能找到出口。
若岫四下里環顧,忽然放聲大叫,把子默嚇了一跳,迅速轉身,發現她並沒有缺胳膊少腿,也沒有被野獸叼走,更沒有被外星人劫持,只好疑惑的看著她。
「我聽人說,如果被困在山谷,不妨大喊數聲,然後聽回聲,沒有的話,就說明有出口。」若岫啞著嗓子說,借著剛才那兩聲大喊,將這兩日的煩擾和鬱結統統發泄出去,頓時覺得神清氣爽,走路都感覺輕盈許多。
「不必了。」子默一臉黑線的看著若岫,「我方才看到,這裡有個山洞。」他說罷,慢吞吞的帶著若岫走到山谷的一角,轉過一塊巨石,赫然出現一個黑漆漆的洞穴。
「又是山洞?」若岫現在對山洞已經沒有剛看見時的激動心情了,有的只是敬而遠之的心理,上次那個陷阱就害她被嚇得臉都綠了,她現在已經對那些懸崖跳下遇高人,山洞裡面藏秘籍的現代狗血劇情完全失去信心,只求快點走出這座不知名的山谷,結束這種無望又尷尬的日子,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
子默卻顯然不這麼想,他輕扶了若岫的手臂,往裡走去,裡面沒有什麼曲折蜿蜒,就是一個很大的石洞,只有右手邊有一條平坦寬闊的路向里延伸,往裡大概四五十米處就是一道石門。石洞正前方的最裡面還有一股泉水流過,似乎就是那小溪的源頭,最可喜的是,那泉水冒著淡淡的白霧,竟是一處溫泉!若岫興奮得差點跳起來,忙衝上前去洗了手臉,若不是此時此景完全不合適,她甚至恨不得當場就跳進去泡個澡來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