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送禮【修】
皇帝猜忌又如何?
屬下的擔憂沈滄鈺自然是知道的,他將帘子放下,平靜的話隔著帘子透了出來:「無妨,疑鄰盜斧之人,你怎麼做都是一樣的,或許還能幫凌家一把。」
他已經知道皇帝認挽夏為義女的經過。
雖然這事會給他以後要添點麻煩,但不得不說耿直的凌昊今世表現很明智,如今情況與凌家來說是有利的。以前他沒守好凌家,如今幫一把更是應該,反正他就沒懼過皇帝,不在乎他對自己的疑慮多一點還是少一點。
護衛沉思片刻,讓車夫趕車出了宮門,往璟王府去。
挽夏靠著迎枕,整個人都放鬆下來,這才覺得手心還在陣陣刺疼。
借著昏黃的燭光,她看到用茶水簡單清洗過的傷處紅腫一圈,她竟是把自己摳得這樣狠。都露出白肉了。
蘇氏見她看著手掌發獃,想湊上前,她已先握起了拳頭往娘親的身上靠。「娘,我有些累。」
女兒眉宇間有著疲色,蘇氏心疼,將她摟到了懷裡。
想想也是,她一個大人面對今日種種都心驚膽顫,更別提女兒了,女兒肯定也是有被嚇到強忍著罷。
「那你睡小會,到家了,娘親喊你。」
挽夏確實也是有些耗心神,聽著娘親溫柔的聲音,閉了眼。
待回到凌府,挽夏是在父親背上醒來的,兄長還將斗篷給了她,就在邊上給她遮著風。
對上兄長寵溺的眼神,她笑了笑,繼續趴在父親的背上,嗡聲嗡氣的道:「爹爹,你走慢些,顛。」
凌昊聽著哈哈就笑了起來,蘇氏也笑著打趣她,那麼大個姑娘家被背著不是先害臊,居然還嫌顛那麼嬌氣。
挽夏卻是滿足,爹爹這樣背著她令她十分懷念,就像回到小時候無憂無慮的日子。
原本要回院子的眾人在半途被凌老太太派人喊了過去,說璟王送了東西來,是給挽夏的見面禮。其中有一個還特意交待要挽夏親自過目,如今正擱在福康院里。
凌昊吃驚。
他們才回到府里,璟王卻先給女兒送了見面禮來?動作也太快了吧……
挽夏原本笑著的小臉霎時就冷了下去。
沈滄鈺這是要做什麼,著急巴巴給她送見面禮,還要她親自過目,是怕皇帝不緊盯著凌家嗎?!
一行就轉道往凌老太太的福康院去。
福康院燈火通明,眾人在通報中進了屋。
正堂雕福壽無雙的梨花木羅漢榻上,一位戴嵌了貓眼石銀紅色抹額的老太太笑吟吟坐在其中,將她蒼老的面容襯得紅光滿面。
這凌老太太娘家程姓,並不是挽夏的親祖母,是她親祖母隔了兩房的堂妹,她祖父的續弦。
挽夏親母祖去世時,凌昊只得兩歲,凌老爺子先擇娶小程氏也是有要照顧長子的意思。
小程氏進門不久后也有了身孕,生下凌府的二老爺凌睿,也就是挽夏二叔,后娶了武安侯的庶妹李氏為妻。
除此外,小程氏還育有一女,在李氏的牽線下嫁給了武安侯做填房。凌家二房兄妹一娶一嫁,都和武安侯府沾得牢牢的。
而長房一家對小程氏都敬重的,畢竟凌昊七歲前都是小程氏在照顧,凌家兩兄弟亦是兄友弟恭。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快與我說說。」凌老太太見繼子一家前來,忙擺手不讓行禮,要聽情況。「我聽到送禮的人說給溫嫻郡主,還以為是送錯地方了!」
凌昊還是朝她工整行禮,直起身後才將事情前世說明白。
聽著個中波折凌老太太神色時喜時憂,是聽明白了皇帝對凌家的心思。
「那這樣說來,不久后你就得到北平?!」凌老太太喜意減半,盯著繼子道。
凌昊回道:「是的,只等皇上定下日期。」
凌老太太看著繼子就有些出神,心中想到了親兒子,可再看到長房一家人面上喜色不顯,特別是剛封郡主的孫女連絲笑容都沒有,她立刻將到嘴的話咽了下去,改而道:「瞧瞧我,你們進宮又有這許多波折,定然是累壞了,卻還拉著說個不停。」
她笑著朝眾人揮手:「快先回去歇著吧,老大媳婦你將禮單和東西一併帶回去。」
眾人確實都有些疲憊,都順勢告退。
挽夏回到自已院子,想到今日以為表了忠就可以躲過去北平,哪知是皇帝早有打算,這種落空使她心悶不已。又被沈滄鈺送禮一事刺得心裡不太舒服。
沐浴過後,她準備早些歇下,她娘親屋裡的大丫鬟芷姝捧著一堆錦盒前來。
芷姝笑著朝她福禮:「小姐,夫人已經將禮單收好了,小件的東西還有璟王爺特意交待的錦盒先給您送了過來。」
聽到特意交待四字她眉心一跳,不動聲色讓將東西放下,心想究竟是什麼沈滄鈺還得巴巴交待!
待人離開后她才氣惱抓過那金線綉紋的紅色錦盒,準備看一眼就丟邊邊去,可打開來,她手卻突然頓住。
裡邊裝著的是個銀燒藍累絲小圓盒,她很熟悉這種圓盒,取了出來打開,果然見裡邊還嵌了白瓷。
她不由得晃神。
前世,她屋裡也總備著這個……
挽夏視線凝在嵌了白瓷的小圓盒上。
白瓷中盛著近乎透明的膏體,能清楚看到綻放在瓷盒底部的牡丹,華麗的花瓣配著碧葉,像隔水看花有種朦朧迷離美。
這是外邦進貢的雪蓮凝膏,有癒合傷口去疤美肌的功效。
她緩緩伸手用指尖沾了一些,往掌心上還紅腫的傷處抹勻,清涼感便從手心蔓延。
她喜歡騎馬、練箭,勒韁繩勾弓弦,防護再好雙手少不得還是會受傷,長年累月下來指間便有繭與痕迹。她與沈滄鈺定親后,他問過她手上的疤痕由來,就拿了這東西叫丫鬟每日都給她塗抹,倒是極有效用的東西,亦是挺珍貴的東西。
一年進貢也不過十餘盒?
他怎麼會將這個當見面禮送了過來。
挽夏眸光微幽,將手攥緊,掌心間的涼意久久不散。
他是發現她手傷著了?
不過這猜想也只是一閃而過,挽夏自嘲的笑笑,神色淡了下去。
這東西珍貴,勛貴中誰不知曉,姑娘家哪個不稀罕,她剛被皇帝認做義女,他將凝膏當見面禮送來也正常。
將凝膏蓋上再放回盒子里,挽夏朝身邊的大丫鬟梨香道:「全堆到小庫里吧。」
梨香一直是她身邊得力的,忠心耿耿又極通透伶俐,見她面色不虞,利落將東西拾走。
挽夏繞過圍屏朝床邊去,脫了外裳鑽入錦被中。
閉上眼,沈滄鈺今日見到她時眸光帶厲的瞬間在腦海里怎麼也揮不去。
她又翻了個身,止不住去猜測緣由,直至梨香再回屋,抱了被子鋪在拔步床地坪上然後吹熄燈,她才一無所獲真正睡下。
京城大街小巷中響起二更的更鼓聲,宮中,皇帝還在對燭批閱奏摺。
太監總管汪福從外邊進來稟道:「皇上,璟王給凌府送了東西去,是給溫嫻郡主的見面禮。」
說著,他雙手將一方清單遞上前。
皇帝擱下御筆接過,略看了眼:「禮挺重,有給我這皇兄面子,就是急迫了些。」
汪福偷偷抬了眼皮窺聖顏,見皇帝似笑非笑的樣子,知道此刻說什麼都不合適,遂又垂下頭。
將清單隨意丟到桌面上,皇帝像自言自語:「不過也是這急迫顯出凌昊的立場來了,朕這義女認得是時候,若不然我那皇弟就該更有想法才是。就是怕太子要覺得我這父皇言而無信。」
汪福眼珠轉了圈,依舊沉默,只當自己什麼也沒聽見。皇帝此時再執筆揮毫,將猶豫半晚上的官職空缺處補上名字。
***
清晨朝露未散,挽夏的初馨院中已傳來接連的破空聲。
只見一身素衣的她立於晨光下,身姿筆直眸光銳利,手中長弓被拉成半月狀,在衣袂翻飛中驟然鬆手。羽箭閃爍著寒芒精準沒入草靶紅心。
看著箭尾還在劇烈擺動的挽夏呼出口氣,將長弓遞給身邊的梨香。
梨香接過長弓:「小姐今兒可是拉弓四斗,老爺知道了定然會很高興。」
她的另一位大丫鬟桃香忙用帕子給她擦汗,跟著附和道:「小姐進步神速。」
挽夏卻沒什麼高興的。
前世她能將這一石弓拉滿的,到底還是吃了年歲的虧,回到十二歲,四鬥力已是極限,一次極限的拉弓她指關節就隱隱作疼。
她沒有說話,兩丫鬟對視一眼,默默收拾東西跟著她進了屋。
梨香卻是很擔憂,小姐這幾天似乎不太愛說話,沒有往日活潑了,有時看人也極嚴肅的感覺。桃香比較粗枝大葉,並不覺得自家小姐有什麼不對,仍樂呵呵吩咐小丫鬟打熱水,取衣裳。
重新凈面梳妝,挽夏換了身碧色衣裙,裙擺綉有蘭草,行走間身姿似初春剛抽芽的柳枝柔軟婀娜。
這個時辰,凌家人都會在凌老太太小程氏的福康院。
挽夏到福康院的時候,裡邊已有著說話聲。
院子里的丫鬟紛紛朝她行禮,她頷首,看了眼牆角探出來的梨花,團簇似雪。以往她還會折兩枝插瓶,現在看著倒沒覺得好,心態不一樣了吧……
踏入屋裡,她娘親笑盈盈的說著什麼,繼祖母也笑容滿面。
「給祖母請安。」挽夏給老人福禮。
在老人笑吟吟應聲后,再看向娘親手下方梳元寶髻,著大紅纏枝紋褂子的婦人。
那婦人便是她二叔的嫡妻李氏,武安侯的庶妹,育有兩女一子。
挽夏再朝她見禮,喊二嬸娘。
李氏臉上就笑開了花:「哎喲,挽挽來了,不對,應該喊溫嫻郡主。論理,我可不敢受你的禮了!」
李氏本是長了張和氣的圓臉,此刻鳳眉半眯著,顯出來的卻不是和氣,倒是與說話的語氣一樣有種陰陽怪氣。讓人覺得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