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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後來我想想,覺得那樣子會讓小妹不高興,等送走了聞安后,就又折回去了。」廖舞美說道。她說出了心裡最沉重的部分,反倒覺得輕鬆了許多,「然後我就見到了。」
她停住了,似乎是在想用什麼詞語形容才好。
她見到了什麼呢,在那個院子里,妹妹廖知文坐在躺椅上,茶杯懸空,書本兀自翻頁。她在輕輕地念那本書。
【於是兔子和影子一起流浪。
流浪的地方很遠,也很多。
兔子沒有了耳朵,但是有影子。
影子會為兔子聽一切的聲音。】
廖知文的聲音很溫柔,也很好聽,她念到這裡,自己笑了起來,向是對身邊的人在說話,「一切的聲音啊,包括什麼?」
「哈哈,那你說如果是不好的聲音呢,比如,上廁所的聲音?」廖知文歪著頭,少女姣好的面容帶著笑意,顯得天真又活潑。
廖舞美已經許多年沒有見過她這樣子笑了。
她原本覺得場景詭異可怕,但在這一瞬突然又覺得,這樣居然是有幾分美好的。
廖舞美站了一會,猶豫了一下,沒有敲門,而是準備要走。
廖知文卻突然開了院門,探出頭來,「姐姐?」
廖舞美嚇了一跳,有些驚慌道,有些語無倫次道,「我,我......我就擔心你......」
廖知文笑,又看了看她的身後,「姐夫回去了?」
「嗯,先走了。」廖舞美道,「去買點特產回去,好歹來了一趟。」她說「回去」兩個字時無比自然,因為林南早已經不是她的家了,或者,從來就不曾是她的家?
「買特產啊?等等!」廖知文關上門,傳來了匆匆忙忙地腳步聲,不一會又走出院門來,廖舞美髮現她穿一套桃白相間的裙子,露出纖細的腳踝,秀美而鮮嫩。她的手裡提著一個籃子。
「剛才你們走得匆忙,沒有來得及給你們。」廖知文將籃子遞了過來。
廖舞美低頭一看,是之前後山常見的野果,果體紫黑,已經熟透了,必定是鮮嫩多汁,十分香甜的。這種果子現在在林南已經不多見了,原本應該滿身遍野隨意生長的果實,卻突然消失了。
「之前去摘的,很香吶。」廖知文道,「我沒有什麼東西送你的,姐姐,就祝你平安順產,以後孩子聰明伶俐健康成長。」
廖舞美心頭一暖,由衷道,「謝謝你,小妹......知文。」她頓了頓,有些擔憂道,「我剛才看到你......」
廖知文一愣,笑了,「那是我願意一生陪伴的人,姐姐。」她說完后對著廖舞美搖了搖手,就又走回了院子,關上了門。
廖舞美站在原地,提著籃子,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姐姐。」廖知文又突然開門叫住了她。
「嗯?」廖舞美側身。
「要好好愛自己的孩子,他是唯一的。」廖知文道。
「好。」廖舞美點頭,不用提醒,她也絕不可能讓自己的孩子受苦的。
「那麼,再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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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有了小妹的祝福,我懷江河的時候,幾乎沒有什麼不舒服的,生產也十分順利。」廖舞美道,「我那個時候以為她最後那句話只是要提醒我當個好母親,沒想到重點是落在唯一兩個字。」
除了聞安外,在場所有人都一怔。
唯一的孩子,那麼聞沅.......
她摸了摸聞沅的手,心裡澀然,但還是繼續說了下去,「生了江河后,我又忙工作,再也沒有機會去林南。其實也是不想去,因為一想到知文不知在跟什麼東西一起生活,我還是發怵,就默默選擇了遺忘。一直等到有了阿沅。」
「其實一開始有阿沅,我就覺得身體不太好,大大小小的病不斷,晚上多喝口涼水都會動胎氣,但到醫院檢查,孩子的情況一直都很好,就沒有太在意。」廖舞美有些自責,「那個時候我也忙於工作,以為是因為太累了,才會一直有些小問題,都怪我的。」
聞安默默將手搭在她的手背上,三個人的手相疊,聞沅卻仍覺得有些微微發冷。
一個答案已經不明而喻。
「沒事的。」廖舞美對著聞安笑了一下,又安撫一樣用額頭抵住了聞沅的額頭,「阿沅,沒有發生過的事情不用理會。」
聞沅的手輕顫,她反握住母親的手,抬眼看盛譯嘉。
盛譯嘉靜靜地看著她,眼裡是鼓勵和疼惜。
聞沅便生出了莫大的勇氣,對母親道,「媽,我沒事,您繼續說吧。」
廖舞美便繼續說了下去,「等到阿沅七個月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來小妹說的那句話。真的是突然,毫無預兆的,然後莫名覺得心慌,於是我當天便獨自去了林南。」
聞沅知道,大概就是自己在夢裡看到的那天的場景了。
如果母親尚且還有精力過去林南,當時自己為什麼會突然覺得窒息?
廖舞美道,「一路上我都沒有什麼不舒服,但就是心慌得厲害,我感覺,肚子里的孩子生命在一點點地流逝,於是我直奔小妹的院子。」
見到廖舞美挺著大肚子過來,廖知文吃了一驚,開了院子就讓她進來。
廖舞美在見到廖知文第一眼的時候,就被嚇到了。
她居然還是之前的那副模樣,看起來像十七八歲的少女,鮮嫩得如同剛剛綻放的花朵。
「姐姐,」廖知文看了廖舞美肚子一眼道,「這個孩子不能生。」
廖舞美突然覺得害怕,肚子也開始疼痛起來,她甚至開始有一些不好的猜測。
聞沅閉上眼睛,接下來的事情她已經知道了。
姑姑廖知文用巫術救了她,付出了什麼代價,或許沒有人知道。
廖舞美講述到廖知文救了肚子的孩子后,再也沒有辦法講述下去,聞安按住她的肩膀,沉聲道,「接下來的,由我來講述吧,因為後來的那些事情,是我瞞著小舞去做的。」
他看著如今白髮蒼蒼的女兒,眼裡流露出複雜的情緒,偏了偏頭,避過直視他的眼睛,才道,「知文告訴我們,阿沅是不應該出生的孩子,她違背天命救了阿沅,那小舞可能就要承受一些......懲罰,小舞的身體從阿沅一出生就變得不太好,這個讓我不得不信......而且小舞在阿沅出生那年老得很快,一下子就從三四十歲變成了五十多歲的模樣,頭髮也開始變白,阿沅越長大這種癥狀就越明顯,就好像這個孩子在吸收母親的生命一樣,我很害怕......」
聞安吞了吞口水,「於是,我瞞著小舞,去找了知文。」
「那個時候,知文的身體好像也不好,我去的時候,她坐在院子的躺椅里,臉色蒼白,很虛弱,我才知道,不光是小舞,連她,也受到了......懲罰。」
聞沅慢慢抽回了被母親握住的手。
原來,原來一切是因為我的出生啊,我的誕生給那麼多人造成了傷害。
許是發覺她的情緒不對,盛譯嘉站起身,默默站在她的背後,將她攬入了懷中。
聞安的講述還在繼續,「知文沒有跟我說幾句話就昏昏沉沉睡過去了,後來指點我的,是那個知文看不見的丈夫。」
「丈夫?」廖清重複了一下這個詞語,「姑姑,結婚了?」
「據她說,是結婚了,就在院子里,拜過了天地。」聞安嘆了一聲,「我看不到他,也聽不到他,他就慢慢地顯示在那本書上,讓我看。」
江河將那本《影子先生》拿了過來,翻來覆去的,並沒有找到什麼特別的文字。
聞安見了,也不驚訝,只道,「那些字留不久,在我看完之後就消失了。」
他接著道,「他告訴能夠救下阿沅和小舞需要做到三件事。第一,將阿沅的生日改了。第二,找個福緣深厚的寺廟點上三盞長明燈。第三......」他停頓了一下,看了一眼盛譯嘉,「第三阿沅要在十八歲生日的時候嫁出去,而且在她嫁出去之後,不管發生時什麼,我們要如同沒有這個女兒,對她不管不顧,任由她自生自滅。」
廖舞美捂上了臉,聞安撫了撫額頭,不敢看在場所有人的眼睛,「如果那樣子阿沅還能夠活下來,那就是......能活下來了。」
江河將那本書甩出去,怒道,「什麼破書,任由自生自滅?」
聞安道,「前兩件事好辦,阿沅生日改了,長明燈點上后,小舞的身體也慢慢好起來,也很神奇地變了回來,甚至比以前還要年輕......至於第三件事,當時我覺得也不難,女兒已經成年並且嫁人了,那活下來有什麼困難的,而且當時小盛對阿沅那麼好,我們也放心......只是沒想到,阿沅變老后,還離家出走了。」
江河深吸了口氣,默默又去將那本書撿了回來。
故事太長,情緒太多,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一室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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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的聞安面對著存在卻看不見摸不著的影子又驚又怕,只顧著默記,並沒有注意到虛弱的廖知文低沉著聲音,送出了她的祝福,「她以後會遭受許多磨難,但願世間人情尚暖,佑她半生安穩。」
聞沅,其實是個被祝福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