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第 144 章
徐長卿一行人望來時的路返回。
明明人間魔氣的事情已經就這樣輕鬆的解決了,但卻一行五人卻並沒有誰感到開心和愉悅。
因為這種解決的方式,是有人主動犧牲自己為代價而做到的。這和徐長卿他們的初衷並不相符。
即使,這是那人原本就打算的目的也一樣。
愛,有的時候真的讓人覺得格外的沉重和令人難以接受。
而也許這裡面最難受的……景天從微微低落的情緒中抬眼,看向走在最前方背脊依舊筆直,似乎永遠都是這般能夠讓人信任,只要有他在就會感到心安的徐長卿,頗不是滋味。
在這裡的人都不是傻子,寧采臣在他們臨行前給的那顆靈珠到底是誰的已經不言而喻。再聯想一下之前那人曾經說過的話。
他說:有的時候,眼睛、思考、心都會騙人,但唯有你們的直覺和本能是不會騙人的。
直覺和本能。
說的難道不就是劍仙?
可是那些已經被改變的到底是什麼景天並不知道,因為從認識徐長卿開始他就只在徐長卿身邊見到過紫萱這一個人罷了。難道……是在還未下蜀山之前?亦或者……
景天還在胡思亂想著,直到走在自己前面的雪見突然停了下來,一抬頭剛想問發現了什麼,就看見其實是走在徐長卿背後的紫萱停住了腳步,所以才惹得跟在她身後的重樓、雪見等不得不停下。
「徐長卿。」紫萱看著前面的那個背影,在自己叫住後站定,卻沒有回頭。黑羽般的長發規矩整齊的披散在他身後,在那墨藍色的衣袍襯托下更顯了一份沉穩和內斂之色,偏中間又隱約透著華貴和威壓。
他的背脊依舊挺拔如松,似乎任何挫折都不能也不會擊垮他,只要站在他的身後,即便面前湧來驚濤駭浪,但也依舊不懼。
紫萱曾經覺得,這個男人肯把後背託付和留給自己,已經是他含蓄表達情意的極限了,但她卻忘了,景天、重樓,此刻站在這裡的人,都是他願意託付後背的人。
她是特別的,卻不是最特別的那個。
因為徐長卿從來沒有在他們的面前展現過脆弱和張惶,他的柔軟被一層堅硬的殼包裹著,讓所有人都誤以為那就是他的內心,卻不知道裡面還暗藏玄機。
即便是現在自己叫住他,他也只是給了自己一個沉默、挺拔的背影罷了。
紫萱舌根微微苦澀,但隨即又將那惱人的情緒丟到了一邊。經歷了三生三世,大喜大悲的她,無論是思想、閱歷還是感悟,都不會再只局限於情愛兩個字上。
但紫萱也不得不承認的,哪怕是上一世,在遇見今天同樣的情況下,即便會在之後的日子裡被後悔和愧疚折磨,為了守護她好不容易得到的愛情,她也不會開口叫住徐長卿,並說以下的話的。
「……你不想知道你手中的那顆靈珠記載了什麼過往嗎?」
紫萱看著徐長卿的背影,緩緩開口。
……放下。
既然要放下,就放得更加徹底一些吧。
化膿的傷口在剜去腐肉后不能用厚厚的布包裹著,隱藏著。而應該將它放在明處,袒露出來。才好得更快、徹底。
她和徐長卿已經決定了要放下彼此,那就讓這個『放下』更徹底一些吧。
那些隱痛的傷口,也應該……見見久違的太陽了。
痛,則通。並無道理。
紫萱微微一笑,眉宇間居然驟然多了一絲洒脫和坦蕩。在場的五人都是天子驕子,聰慧過人不說更兼具大智慧和大頓悟。但想通了,也就真正釋懷了。
徐長卿早就釋懷,是她還抱著一份不甘心和帶著對天道不公的埋怨,雖然知道她和徐長卿從彼此決定放下時已經不再可能,卻並不代表她心中無怨無悔。
而現在,她的開口和舉動,才是真正的放下。
放下從前,釋懷過往,然後,才能輕鬆的繼續前行。
捨得兩字,簡單,卻又最難。
徐長卿隱在廣袖裡的手,一直緊緊的握著那顆早就沒有靈光在內力流動的靈珠。一路上他幾次想要捏碎,最後卻始終沒有真的下得去手。
他緩緩轉身,神情淡漠卻疏離的看著五步遠距離的友人們,眼底隱有暗涌,讓純黑的眸子更加深邃莫測,而薄唇和平時一般無二的微微抿起,卻有一絲不容人察覺的僵硬和冷酷。
滅欲絕情,斷絕紅塵這八字從來不是簡單的說說而已。早就正道成仙的徐長卿即便外貌依舊看似和平日一樣,但也是真的將過往斬斷得乾乾淨淨才成就了現在的徐長卿。
直到蘇白這個變數出現。
他看著紫萱等人,禁不住一曬,可那笑里卻連一絲笑意都無,冰冷刺骨,猶如千年寒冰的凌冽之氣直撲面門,讓臉部凍得發麻僵硬一般,「……在見了剛剛的情景后,你讓我去看看?」
停頓片刻,平靜冰冷的語調裡帶著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一絲怨恨。
「我不會去查看究竟的。……無論是任何原因,既然是已經被捨棄的過完,連一點痕迹都沒有,那就說明……不過是不存在的……」聲音戛然而止后,又緩緩吐出,「虛幻罷了。」
……被拋棄了。
即便徐長卿自己並不知道曾經有過什麼,但只要知道曾經自己被拋棄、強迫遺忘某些事,他的內心就無法真的做到平靜和毫無波瀾。
他是不知道曾經發生過什麼,但他卻很明白自己。如果要用到這種手段和方式來消除自己的記憶和曾經,那隻說明了一點:他不願意。
自己不願意。
即便是背著再大的罪責和困難,即便是萬劫不復永不超生,他徐長卿都不願意放開手。
可那些曾經應該是自己最寶貴的,也許是捨棄了全部,甚至摒棄了自己的理念和看法都要去堅持的東西,卻被蘇白輕而易舉的抹去,變得從來沒有存在過,這樣的事情……這樣的事情!
……無法原諒。
紫萱和眾人哪裡見過此時此刻的徐長卿呢?
那張總是淡漠冷靜的臉上,此刻顯露出來的滿滿的殺意和尖銳。身為劍仙的凌冽殺意根本不是一般的仙家或者神佛可以匹敵的。即便在他面前的有昔日天界戰神、魔界魔尊和女媧後人也是一樣。
即便是劍修也能夠越級和比自己修為更加高深的人一拼高下,更何況徐長卿,可是劍仙!
隱在衣袖中的手忍不住微微捏緊,在靈珠即將承受不住他的力道崩裂的前一刻——
——【小花兒】
帶著笑意,有些狡黠和調皮的輕喚從某個虛無縹緲的地方出來,不禁讓紫萱等人一愣,也讓徐長卿身上的殺意瞬間收斂。
……小花兒?沒有人叫小花兒這個名字。
可那聲音……分明就是屬於蘇白的。
徐長卿微愣,只覺得手中緊握的靈珠似乎在隱隱發熱,透出非常非常淺薄的溫度,甚至讓他以為,這只是因為被自己的手一直握在掌心,沾染上的溫度一般。
他慢慢的舉起手,廣袖滑落,露出緊握成全的手掌,有櫻色的細小光芒從指縫中流出,顏色並不像其他顏色那般絢麗多彩,卻讓人心生溫暖,忍不住想要把這個嬌嫩柔弱的顏色掬在掌心裡,小心呵護。
【喂!小花兒?……徐刁竹?……徐長卿!】微微氣急敗壞可又軟糯的聲音。
手指忍不住痙攣跳動,那靈珠就趁著這個機會從手中竄了出來,在虛空中滴溜溜的旋轉一圈后空懸在哪兒。
幻象。驟生。
【徐小花!徐刁竹!】還帶著濃濃睡意,怒氣沖沖從畫像里顯現出來的少女,瞪圓了眼睛卻還是讓人覺得她可愛。
【這位兄台,男男授受不親!】一本正經試圖矇混過關的小書生。
【小花啊……你說清微掌門怎麼就這樣把你放出來了呢?拐跑了,可怎麼辦啊。】痛心疾首的表情。
【徐小花……你破壞蜀山重點保護文物!我要告清微掌門!】嚶~~
【……小花兒啊,你還真是從小到大就沒怎麼變過呢~】少女雙手托著下巴像朵花似的笑眯眯看著幼小的孩童。
【小花兒啊~~你怎麼……怎麼暴躁呢?嘖嘖嘖……】搖頭晃腦一臉『你不乖哦~』的蘇白,旁邊是頭冒青筋的少年
【小花啊……那個人……她的名字,會像一朵花兒一樣的美好,你一見到她,就會第一眼認出她。喜歡她。】笑容淡淡,有些落寞和憂傷的蘇白。
【世上萬千劫,唯有情難過。】冷漠的蘇白,【你是未來蜀山掌門,修的是無情道,練的是斷情絕欲。】
【此碑文為告世碑,由何人所立已無從知曉,然三百年前……已經被蜀山找到並鎖於鎖妖塔下,卻沒想到機緣巧合的,又再次現世,為的……不過是印證碑文上的最後一個預言。——邪劍仙出,則天下亂。】幻象中的寧采臣,有一張和徐長卿一模一樣的臉。
【徐長卿,就是邪劍仙。】
【你原本就應該和我一樣,是無意中出現的變數,如果跳脫紅塵以外,這世間的『天道』自然是不會理睬你,然而你現在……卻成為了他的『劫』,『天道』又怎麼可能再容你。】
【洛圖,原本就是掌管和運行天地四象的靈物。你以為鎖妖塔是什麼?只是鎖妖怪?蜀山派存在的還有一個職責就是掌管看守千萬年來,從鎖妖塔建成開始就鎮於塔下的洛圖!】
【你沒有錯,我也沒有。錯就錯在,我們都不應該擁有靈識,成了仙體。】
【這無字書……你真以為,真的從一開始就空無一物嗎?不過是因為你的出現而讓這書中後面應該發生的事,脫離了軌道罷了。所以……和他們斬斷全部——跟我走。】
【我不會給你機會恨我的。】一身大紅喜服的蘇白,笑得讓人心碎又甜蜜。
【徐長卿……我這次,真的走啦……】流著眼淚像上前,卻又不敢,走兩步忍不住回頭的少女。
【你要恨……就恨我好了。】銀白色的長發,帶著精緻的面具明明眼角有淚,卻依舊冷漠狠心的將『自己』輕拋進溯河中。
紅塵石室內,拉斷了紅線,轉身欲走卻禁不住一口心頭血從口中噴洒而出的蘇白。
逆天改命的結果是失去全部的靈力甚至即將消失,不得不依附在寧采臣畫的一副上古狐妖圖上的蘇白。
將所有的魔氣全部引渡到自己體內,代替自己成為了邪劍仙,聚集了全部的魔氣被鎖在鎖妖塔里的蘇白。
——【徐長卿。我把你原本的人生,全部還給你啦。】
旋轉的靈珠像是耗盡了全部的剩餘靈力,逐漸從中心龜裂、蔓延、迸裂開來,變成浪漫的淺櫻色粉末,晶瑩閃亮的飄灑下來,在觸到地面之前變成虛無,消失得無影無蹤。
只有一小片特別小巧的粉紅色碎片在迸裂的過程中穿過結界,恰好混進了某刻靈珠里,瞬間不見了蹤影。只是這個變故心神不定的幾人都沒看見,只有那即將糅合那塊碎片的靈珠知道那是一塊小小的桃形碎片。
這。
就是全部。
徐長卿像是站立不穩似的後退一步,下顎緊繃,眼,狠狠的閉上。
她用她的全部,將他推回了原本的生命軌跡中。卻沒想過……這個原本,是不是他徐長卿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