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等待
大寒時節,正是一年中最冷的幾天。凜冽寒風如同野獸般嘶吼著,捲起枯葉雜草漫天飛舞。
袁清遠衝出家門時連外套都忘了穿,身上只穿了一件單薄的居家服。他頂著風雪在小區里四處尋找,身子止不住地發顫,也不知被凍的,還是被急的。
他感覺自己就像掉入了冰窟窿里,冷的不光是身體,還有那顆因找不到陸越澤越來越焦急、失落的心。
他跑出了小區,來到大街上,放眼望去空無一人,只是偶爾有車輛呼嘯而過。
他想給陸越澤打個電話,手機卻放在家裡,一時之間悲從心來,他僵愣在原地,不知該何去何從。
直到身邊響起汽車鳴笛聲,他怔怔地抬眼望過去,全身血液瞬間沸騰起來。
是陸越澤的車,他沒走!
還好沒走……
在短暫的呆愣之後,袁清遠立刻走上前,帶著一身充滿冰雪味道的寒氣,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車內暖氣開得很足,袁清遠感到暖和了許多,原本已經凍得麻木不堪的身體慢慢恢復了知覺。
他側身望著坐在駕駛室里的男人,對方也默默地看著他,那副好整以暇的樣子,似乎在等著他先開口一樣。
袁清遠咬緊牙關,為自己鼓氣。
既然都追出來了,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聽說你要走了?」
袁清遠問完便緊緊地盯著他,生怕錯過他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陸越澤依然保持著一張撲克臉,淡淡的「嗯」了一聲。
「什麼時候走?」袁清遠問。
「明天早上。」
「年都沒過完,怎麼走的這麼急?」
「臨時有公事要處理。」
「哦。」
陸越澤拿起煙盒,敲出一支煙點上,「不祝我一路平安么?」
「……」有些事情心裡明明清楚得很,袁清遠還是執拗地問道,「什麼時候再回來?」
陸越澤吸了口煙,目光幽遠地望向前方,「在國外待久了,這個城市對我來說很陌生,我回來是因為挂念我的家人,這次等我把公司的事情處理好了,我會把他們接過去。」
這話便是承認了走後不會再回來了,袁清遠心頭髮酸,袁一也是你的家人啊!
袁清遠覺得自己不能再隱瞞下去了,無論是陸越澤還是袁一都有權利知道他們在彼此生命中的身份。至於接受與否,那就要看他們自己是怎麼想的了,凡是順其自然,不必刻意強求。
袁清遠其實是個很溫吞的男人,他那清冷的外表都是做給別人看的,他向來都是含蓄的、被動的,他要真想守住一個秘密,他完全可以將這個秘密藏在心裡最隱蔽的地方,直到隨著他一起埋進棺材里。
今天他能追出來,能邁過心理那道坎,幾乎用盡了他畢生的勇氣。
因為他本身就不是那種直來直去的性格,他又要考慮陸越澤的感受與接受能力,他決定委婉地將真相緩緩道來。他想到了父子連心、血濃於水,這種感情是割捨不斷的。
他順著陸越澤的話往下說道:「嗯,家人才是最重要的。就好比袁一,也是我最重要的人。」他見陸越澤贊同的點了下頭,又說,「袁一這孩子小時候受了很多委屈,我要忙著掙錢,顧不上他,但他一直都很乖、很懂事,有些時候乖得讓我心疼。」
說到這裡,話音頓住,袁清遠打量著陸越澤,想看看他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
陸越澤抽著他的煙,臉上沒有任何情緒的波動,大概是感受到袁清遠的目光,似回應般從鼻腔里發出一個「嗯」字。袁清遠受到鼓舞,繼續說道:「袁一從小到大他承受了太多他這個年紀不該承受的東西,可他從沒怨過誰,依然隨和待人,隨和處世。認識的人都說他是個很溫暖的孩子,他很會替別人著想,這一點也不知隨了誰,我這人經常忽略別人的感受,他肯定不是隨我。」
袁一的善解人意,其實是隨了陸越澤,父子倆都是溫柔體貼的人,只不過陸越澤總是默默的付出,而袁一則是大方的給予。袁清遠感覺自己所得到過的溫暖,全是這兩人帶給他的。
接著袁清遠說了一些關於袁一的暖心事,他想讓陸越澤更多的了解袁一,從而產生好感,等到他說真相的時候,不至於太難接受。
他邊說邊觀察陸越澤的反應,對方一直很沉默,神色依舊沉靜似水,只是他手裡的煙幾乎沒斷過,一根接一根地抽著。
袁清遠琢磨著有點不對勁,卻又說不出究竟是哪裡不對勁。
此時他正好講到袁一胳膊上的一小塊胎記,那胎記的大小、形狀和陸越澤後背上的一塊胎記基本上是一模一樣的,這便是證明他們的父子關係的最好的依據。
可他剛說了個開頭,一道略帶怒意的聲音粗暴地打斷了他的話。
「你能不能別在我面前提你和別人生的孩子!」
袁清遠被吼得一愣,半晌才緩過心神。
他突然很懊惱、厭惡自己,當年他究竟乾的是什麼蠢事?!竟然讓陸越澤誤會得這麼深!
他想解開這個誤會,立刻、馬上、刻不容緩!
可他一張嘴,舌頭不由自主地打結,「那個、其實……袁一是……」
「夠了!閉嘴!」陸越澤再次打斷了他,狠狠地掐滅了煙頭,然後猛踩油門,車子飛快地向前衝去。
強烈的推背感把袁清遠嚇了一跳,他本能地抬手抓住車扶手,蹙眉看著身邊的男人,越看越覺得不妙。
對方一改往日的淡漠,變得有些狂躁,他的臉上寫滿了怒氣,眼睛死死的盯著正前方,眸子里彷彿有火在燃燒一般,射出駭人的光亮。
袁清遠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陸越澤,一時感到有些恐懼和無措。
怕再次惹怒了他,滿肚子的話也說不出來了,只好任由他似發泄般一路狂飆,好在過年街上沒什麼行人和車輛,不會引起太大的騷亂。
在袁清遠的印象里,陸越澤雖然太過沉默寡言,但是和他接觸久了便可知道,他其實是個很隨和的人,他懂得如何有效控制自己的情緒,從不輕易發脾氣,即使生氣了,也不會做出過激的反應。
可他今天完全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袁清遠感覺他整個人都失控了,他將油門一踩到底,速度快得幾乎能飛起來。袁清遠不知道他要去哪裡,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些什麼,只覺得這樣的他很可怕,不過心裡全是擔憂。
「你開慢一點好不好,有什麼不開心的,我們好好說行不行?」袁清遠小心翼翼地勸他,見他不作回應,又說,「你這樣……我很擔心。」
陸越澤還是不予理會,袁清遠看見他騰出一隻手從荷包里掏出一個小藥瓶,接著掀開瓶蓋,將裡面的葯仰頭灌進嘴裡。
袁清遠驚呆了,腦子裡一下子竄出許多不好的念頭,連忙問道:「你怎麼了?」
吃了葯的陸越澤似乎鎮定了許多,車速總算降了下來。袁清遠看向窗外,四周黑黢黢的,借著車燈可以看到大片的荒田,陸越澤居然無意識地把車子開到了市郊。
袁清遠有些無語,但他更關心陸越澤的身體。
斟酌片刻,問道:「你……是不是生病了?」
陸越澤冷笑一聲,這回總算做出了回應。
「是啊,而且病得不輕,你害怕了?」
他的態度越是惡劣,袁清越發擔心,「你得了什麼病?」
陸越澤沒有回話,他點了一支煙,急不可待地抽了一口,夾著煙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
然後抬頭對上一雙充滿擔憂的眸子,心裡竟莫名的騰升起一股火氣。
「你不要一臉同情的看著我,我不需要你的可憐。」他說。
聞言,袁清遠心中一緊,隨之悲痛湧上心頭。
這人到底經歷了什麼?怎麼會變得這麼偏激而瘋狂?
「我沒有可憐你,我真的只是擔心你。」
「你擔心我?哈!」陸越澤自嘲地笑了,笑聲中透著苦澀,「你要真擔心我,在乎我,當年就不會那麼對我!」
「我真的有苦衷……」
「你居然還在找借口?」陸越澤又狂躁起來,「承認一句錯了,對你來說就那麼難嗎?!」
「我是錯了,但我可以解釋。」
「錯就是錯,解釋又能改變什麼?!」
……
袁清遠突然感到很無力,他發覺陸越澤情緒激動的時候,你不管說什麼,他都聽不進去。
深吸一口氣,輕聲問道:「你今晚來我家樓下究竟是為了什麼?」
見對方猛地怔住,袁清遠又說:「你該不會是來和我吵架的吧?」
……
「越澤,你能主動來找我,我很高興,有什麼不滿意的,你不能好好說嗎?我們之間真的要演變成這種局面嗎?」
袁清遠的聲音里透著深深的無奈,陸越澤聽在耳里,整個人沉靜下來。
他吸完最後一口煙,沉默了許久。
就在袁清遠以為他不會再說話的時候,男人暗啞的聲音緩緩響起。
「我就問你一句,你還愛不愛我?」
突如其來的問題,給袁清遠一個措手不及。
他不可思議看著陸越澤,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對方那張英俊的面孔看似一片鎮定,可是上下滾動的喉結卻將他內心的緊張與不安出賣得一乾二淨。
袁清遠想到了自己當初向這個男人告白的時候,也是裝出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其實心裡七上八下,忐忑得直打鼓。
一個「愛」字脫口而出。
語氣斬釘截鐵,鏗鏘有力!
而話音剛落,身邊的人突然傾身壓了過來。袁清遠只覺得一股好聞的男子氣息撲面而來,他不由得瞪大眼睛,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嘴巴就被死死地堵住了。
炙熱的呼吸噴在臉上,引得袁清遠一陣又一陣的顫慄,當他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的時候,陸越澤已經扣住了他的後腦勺賣力地親吻起他來。
陸越澤的吻很狂野,隱隱透著一股狠勁,他不只是單純的親吻,他邊吻邊用牙齒啃咬袁清遠的嘴皮,力度很重,帶著強烈的懲罰意味,咬得袁清遠不自覺地揪起眉頭。
濃郁的血腥味頓時在嘴裡蔓延開來,袁清遠明知道自己被他咬傷了,卻捨不得推開他。
二十幾年了……
這一刻,袁清遠整整等了二十一年。
從滿懷期待等到心力交瘁再到心如死灰,彷彿等了一輩子那麼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