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 第一百四十六章
「何事?」
「回稟殿下,信中提到西軍都督府右都督在午後練兵時疑似向洛帝稟報了機密之事,周庄懷疑此消息和徐意山有關。因為洛帝當時急著帶人趕回懷原行宮,而留在行宮中的人物就只有徐公子和司秋公子。洛帝近年來鮮少關心司秋貴侍的死活,所以很可能是為了徐公子才會如此緊張。」
「有無可能是徐意山身體抱恙?」
「殿下,既然今早我們已經得知徐公子有孕在身,那麼大可能是因他腹中的胎兒有恙,否則洛帝怎會連練兵都顧不上了。」另一謀士開口道。
「也有可能是徐意山的真實身份暴露了。聽說他昨夜沒有戴面具就出現在了開獵宴上,會被人認出亦無甚奇怪。」淮王雖然看起來十分平靜,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位殿下其實從早晨開始就徘徊在發怒的邊緣,所以方才辜幸念信時才會那般小心翼翼。
「殿下是否需要立即召回潛伏在行宮中的眼線?」
「不必了。」燕安淮仔細觀察了一遍眾手下的表情,冷聲道:「此時將至凌晨,而行宮裡的眼線都沒有傳來緊急消息,可見徐意山至少性命無虞。辜幸,你再另派人前去打探消息,本王要按原計劃前往瀾水郡。」
「殿下為何非要在此關鍵時刻堅持只身前去窮山惡水之險地?」
直到淮王牽馬離開,留在山洞中的眾屬下都沒能得知主上執意要趕去西南邊境的緣由。只有淮王他自己清楚,他是為何而去,又是為何心內一直焦躁不安。在人前,他從來都不能流露出絲毫對徐意山的在意,更不能因大業前路未卜而慌亂。可當他在黑夜中獨處時,他才能面對真實的自己,去揭開傷口下面那些血淋淋的東西。
徐意山肚子里有洛帝的種對他來說就是一件讓他只能在深夜去想的事情。御馬狂奔在黑色的樹叢與灌木之間,燕安淮的腦袋裡充斥著徐意山痛苦的表情和今日所見練兵的情形,這兩者就像是在打架一樣,讓他耳邊全是兵刃相接的聲音。人心都是血肉長成,他十分清楚自己此刻急需一個人冷靜幾日,思考該如何處理此事。身為淮王,很多人都知道他想活下去,也想成就大事;但極少人知道,他其實更希望徐意山能隨心自在地活下去。
從懷原圍場到瀾水郡的路途可謂千里迢迢,就算有千里馬相助,燕安淮亦花了整整七日才至目的地。這七日里他除了趕路和偶爾的休憩,連來自手下的飛鴿傳書都無暇多管顧,只是匆匆回了幾句就放飛了信鴿。
「請問燭錫族的村寨是否就在正南方的森林之中?」
「誒,是在那邊,但我勸你別去了。別說燭錫族人信奉巫蠱之術,那林子里的瘴氣就夠你受的吶!別以為你用布巾掩住口鼻就能擋住瘴氣,那玩意可邪乎了!」說話的採藥人有著嚴重的瀾水郡口音,拽著背簍一個勁地將他往回趕。
「我定要前去。」
「你可是要去尋那燭錫族大巫?」
「是。」
「那你還真是不要命了。」採藥郎搖頭嘆氣道,「我看你的裝束早就猜到啦!這些年多少人有備而來,就有多少人有去無回。你死以後,連身上的衣服都會給燭錫族人扒去,可要想清楚嘍!」
燕安淮裝出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抱拳道:「我此生已了無牽挂,還請兄台指路。」
他所說的了無牽挂自然是假的——當被兇悍的燭錫族人慢慢包圍的時候,他就只想著能趕緊逃出生天。四周濃郁的瘴氣還有團團如黑霧般的蚊蟲令他在屏息后都能感到少許不適,更別說是隱藏在暗處的敵人了。燕安淮對自己的武功當然有自信,但他對巫術這種玄之又玄的力量仍然心存敬畏。所以,他選擇主動開口道明自己此行的目的,然後便被這些巫族士兵「請」到了位於雨林深處的村寨中。
「你說你想幫人解情蠱?」
燕安淮頷首,有些意外自己見到的大巫竟然是一位渾身肌肉虯結的中年壯漢,且其身上每一處露出的皮膚上都畫著赤色的圖騰。
「小子,這就是你能活下來的原因。你可知道幫人解『噬情蠱』需要付出二十年壽命,並且你死後會被我招魂,之後你的靈魂將永遠為我燭錫族所用。」這個大巫雖然身在蠻族且形如武夫,說起話來卻像是個讀書人,有些奇怪。
燭錫族大巫見他沉默,不禁嗤笑道:「連情況都未搞清楚就冒冒失失地跑來了,果然年輕氣盛。你既然當初選擇用情蠱讓心上人愛上你,如今又何必以生命為代價來解蠱?更何況,解蠱后你的心上人將很難對任何人生出愛/欲之情。」
「用情蠱非我本意,一切都只是意外而已。」
「所以其實你並不愛被你下蠱之人?」
「不是。」燕安淮答得十分果斷。
「那是為何?」大巫難得對外來之人心生興趣,「且將你的面巾揭下,欲求我解蠱同樣也需要你的誠意。」
燕安淮抬手將布巾扯下,見這燭錫族大巫盯著他的臉讚歎道:「小子,你的確不需要情蠱就能讓他愛上你,真是可惜!不瞞你說,之前的卦象也道你是尊貴之人,我們燭錫族渴望得到你的靈魂。」
燕安淮腦袋裡正快速判斷著這大巫身份的真假和其所言的真偽,面上露出了幾分笑意:「原來連人的靈魂都要分出高低貴賤嗎?」
「當然,這是塵世的規則,萬物皆有尊卑。你的心上人應當沒有你身份高貴,你願意為他解蠱,他在知曉后定會為你的所作所為而感動。但與此同時,他亦會變為無情之人,會否因此怨你也未嘗得知。」
「不,我永遠不會讓他知道我幫他解蠱一事。」淮王目光堅定,「也希望你和你的族人不要告訴任何外人。」
「小子,你到底是為何要解情蠱?」大巫看起來心情非常不錯,在他看來此人的壽命與靈魂已經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燕安淮非常不解這大巫為何會對自己的事如此感興趣,他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誤入了銀面具唐明或是其他敵人的陷阱。但敵未動他也不動,索性繼續裝出一副知無不言的樣子,只道:「這其實是他的心愿。」
「原來只是因為你的心上人求你,你才會歷經萬難來到此地。」
「當然不是。」淮王說話時語氣輕快,神情放鬆,甚至連渾身的姿態都是那麼洒脫,可是說出口的話卻完全不是這樣:「生而為人,自由最是可貴。而我的心上人,他不該被情蠱束縛,他的心應當永遠自由。」
徐意山的心必須是自由的。燕安淮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能隨隨便便地對這大巫胡說八道。好吧,其實也不完全是胡說八道——他再次回味了一下自己所言,居然都是真心的。
「小子,你雖然嘴上說得好聽,但其實這都是你的自尊心在作怪。你不允許他只是因為情蠱才對你發/情。你的靈魂執念很深,若是將來能養成魂兵,於我燭錫族的確是一大助力。」
「只是魂兵而已?我還以為我會被你的巫術煉成怨靈之類。」
「你真的不怕?」
「不怕,等我死後,便不會再得知身後之事,無痛無懼。令我猶豫的只是不入輪迴,沒有來生而已。」燕安淮心道,他若是真的如這大巫所說幫徐意山解了情蠱,那他以前經常念叨的「如有來生」就統統白費了。如果沒有來世,他們就不會再見面了,今生所有的遺憾也再不能償。
「哈哈,」燭錫族大巫笑道,「沒有來生也未嘗不是件好事。小子,考慮清楚了就準備解蠱吧。我看你身子骨還不錯,應該能得挺過去。」
聞言,燕安淮瞬間改變,冷聲道:「既然我已經對你拿出了全部誠意,你是否也該同樣如此對待一個將死之人?」
是的,他覺得自己體內的毒素應該不會允許他在解蠱時好過,而且他也覺得自己並沒有二十年的壽命去獻給這大巫——前提是他今日經歷的這一切都不是騙局的話。
……
七日之前。
就在徐意山和司秋貴侍在懷原行宮內劍拔弩張、僵持不下的時候,守在門外的小珠子突然衝進來說洛帝帶人從圍場那邊回來了。徐意山連忙鬆開司秋按在他腹上的爪子,後者也趕緊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想要立即離開徐意山的房間。
然而司秋才剛剛走到門口,洛帝就帶著西軍都督府右都督童廣智等人從走廊盡頭拐了出來,這讓司秋握著金煙桿的手指都有些僵硬。
「滾進來。」洛帝朝他吼道。
司秋將邁出去的右腿收了回來,朝他媚笑道:「皇上,我只是和許御侍說說話而已。」
「朕准你跟他說話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