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村
第二章小村
盛滿了清水的木盆里倒影著一張清秀白皙的少年的臉龐,葉斐怔怔的看著水中的倒影,清楚的認得這正是自己十歲年紀時候的相貌,自清醒以後到如今已經過了三天,令他整日昏沉無力的高燒完全消散,現在他已經康復能夠自由活動了。這個簡陋茅屋的主人是阿妙一家,阿妙是個三十許的寡婦,丈夫和兒子前幾年先後死於當地豪族徵召的戰爭,如今家中只有阿妙和兩位上了年紀的老人。據阿妙說,當初是他上山拾柴的公公彌六在雪地里發現了他,當時他倒在地下,身穿單衣,懷裡抱著一柄武士刀,整個人昏迷不醒都快凍僵了,背回家裡后一直高燒不退,幸好佛祖保佑,他最終活了過來。聽阿妙說,現在的時間是弘治元年十一月,他所在的地方是近畿紀伊國牟婁郡紀之川邊的一個不到三十戶人家的小村莊。對於日本歷史和地理知識相當匱乏葉斐並不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究竟身處何時何地,只大約明白自己是穿越到了日本的戰國時代,地方應該是在日本紀伊半島一帶。而關於葉斐來歷的解釋,他只好很含糊的聲稱自己是一個出門遊歷的少年,在山野之中迷路后因為疲倦和飢餓而不支暈倒。對此,阿妙一家人很容易的就相信了,原來自古以來紀伊的熊野三山便有許多人來此修行,山中還有不少密宗道場,所以他們也只把葉斐當作一名在山中修鍊劍道的少年而已。
外面傳來輕輕的腳步聲,葉斐回過神來,他迅速的在木盆里洗漱了一下,抬手用衣袖擦乾臉上的水,這時候,正看見阿妙端著早飯走進屋子。「你醒了,請用飯吧。」阿妙微笑著將盤子放在葉斐的面前,裡面是一碗米粥和一碟腌菜。
「十分感謝。」葉斐道謝著端起碗吃起來,粥是糙米熬得,腌菜也只是蘿蔔和一種不知名的野菜,但吃到口中卻分外的清爽。葉斐三兩口邊喝光了碗里的粥,他並沒有吃飽,但眼看著阿妙家貧困的家境卻是絕對不好意思開口要求的。
「看來你的身體恢復的很好,真是太好了。」阿妙一邊收拾著碗筷一邊說道,「本來父親想著要弄點肉來給你補下身子,可惜現在是冬天,林子里什麼獵物也捕不到,真是抱歉了。」
「哪裡哪裡,請別這麼說。」葉斐連忙說道,「在下受你家救命之恩實在難以回報,請不要再因為在下添麻煩了。」
「那麼請再多休息一下吧。」阿妙說著,收拾起碗筷退了出去。
眼看著女人離去的身影,葉斐不由感嘆,真是善良樸實的好人啊。他站起身舒展了一下四肢,感覺不錯,現在身體雖然有些瘦弱但勁力充足,撇眼間他看見了被放置在木架上的武士刀——「菊一文字」。取下刀,輕輕抽出刀鞘,冷厲的刀氣頃刻遍布室內,葉斐伸出兩指輕輕的撫摸刃身,天啊,真是冥冥之中的安排么?想不到臨死之前一語成箴,居然真的重生於這日本最為混亂血腥的戰國時代,莫非自己真的會達成萬人斬么?
心潮起伏間,葉斐提刀走出屋子來到庭前的空地上,今天的天氣很好,冬日的陽光令這素色的村野之間明耀異常,葉斐深呼吸一口清冽的晨風,揮刀舞動起來。因為對於武術和兵器的喜好,他曾經高薪聘請了日本著名劍道流派「北辰一刀流」的當家師範竹野宗則親自教授他劍道,日本劍道以劈刀和突刺兩種動作為主,重點攻擊對手的頭部、喉嚨、手腕和腰部,相對我博大精深的中華武術來說,是一種比較直接和簡單的格鬥殺人劍術。此時此刻,葉斐心無旁就的舞動著手中的「菊一文字」,閃爍的刀光似乎能夠斬斷他心中一切的迷茫和煩亂。袈裟斬、斬割、割突、燕飛劍、組太刀斬止、先手突返、先手柄倒、袈裟潰、無二劍,一個又一個原先他熟練卻並無明悟的技法此時竟然被他淋漓精緻的發揮出來。突然之間,腦後風動,葉斐在這一瞬間竟然福臨心至隱約把握住北辰一刀流「瞬息心氣力一致」的極致境界!他旋步轉身揮刀劈出。
「啪嗒啪嗒!」一根柴枝斬斷作兩節掉落在地,籬笆外,一個十歲左右的矮壯少年目瞪口呆的站著,右手還保持著投擲的姿勢。
葉斐緩緩收刀回鞘,心下暗暗興奮自己對於劍道的領悟突破,但臉上卻毫無表情的瞥了那矮壯少年一眼,自顧自的轉身準備回屋子裡去。
「大人,這位大人!請留步!」矮壯少年慌忙奔進來擋在葉斐面前。
葉斐有些不悅的皺起眉頭,可還不等他發話,這少年已經跪下磕頭行禮,大聲道:「小人辰之助,懇求大人收我為徒,傳授我劍術!」
葉斐楞了一下,但隨即不為所動的繞過這個少年走進了屋子裡。
「大人,請收下小的,如果您不答應,小的就在此長跪不起!」辰之助一臉倔強的沖屋子裡的葉斐喊道,隨後竟然就這麼跪坐在了屋子前面守候起來。
葉斐盤坐在屋子裡,膝頭橫放著「菊一文字」,剛剛的舞劍令他沖淡了心頭的迷惘和陰鬱,現在,他要好好的思考一下自己今後的道路了。毫無疑問,在這混亂不堪的戰國亂世中,危險和機遇是並存的,然而如今他面對的最大難題就是,他知道的太少了!阿妙一家都是好人,可惜他們也只是一家生活在鄉村僻壤的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人,在這裡無法打聽到葉斐迫切需要知道的一些重要信息,比如「織田信長」!這是唯一一個葉斐一下子就想到的和了解其生平的重要人物,雖然此人最後的下場並不好,但他卻是差點就結束了戰國時代的偉大人物。葉斐思考著如果此時織田信長還只是一個小小的尾張國主的話,那麼自己就可以有機會成為一根攀附在大樹上隨其一同成長的藤蔓了。
時間在不知不覺之間流逝,葉斐一直在思索著計劃著將來的計劃,忽然一聲突如其來的呵斥將他從重重思緒中驚醒過來。
「辰之助,你這個小混蛋!為什麼跪在我家院子里?」
「老頭,你別管,我要拜大人為師!學習大人出神入化的劍術!」
「去你的!小混蛋!一天到晚的遊手好閒!你有空閑的話還是去幫你母親做活兒吧,不要賴在這裡打擾我家的客人!滾!滾!」
伴隨著木棍敲打的聲音,少年辰之助罵罵咧咧的離開了,老頭彌六拄著拐杖一瘸一拐的走進屋子,他來到葉斐邊上盤腿坐下,上下看了看,高興的說道:「看來您已經完全康復了,真是太好了。」
葉斐由衷的感謝并行禮:「是,對虧了您的照顧,給您添麻煩了。」
彌六連忙回禮:「不,不,不,我家能夠收留您這樣一位出身高貴的少爺實在是我家的福氣。」
葉斐暗自嘆息,真是樸實而充滿了奴性的日本人民啊,彌六將昏迷的葉斐背回家中,雖然葉斐渾身上下除了身穿的白袍和懷中的佩刀外別無他物,但僅看這把刀和葉斐的相貌,老人就已經可以斷定少年的高貴出身。是啊,只看葉斐清秀的五官和白皙的皮膚就絕對不像是窮苦人家的孩子啊。
葉斐又和彌六東拉西扯的聊了一下午,其中令葉斐比較注意的就是老人介紹的一些當地的局勢,據他說紀伊國內土豪眾多,勢力混亂,常年爆發爭鬥,其中根來眾和雜賀眾的勢力尤其大,其背後分別由真言宗根來寺和一向宗本願寺的法主支持。彌六年紀大了,說起話了就有些絮絮叨叨,而且總會遺忘說過的話而又不斷重複,葉斐耐心的聽著,從中吸取和篩選自己需要的消息,可惜,老人所知的幾乎全部是這紀伊一國之內的訊息,而這些卻並不是葉斐所想得到的,這下更加令他堅定了離開這裡的決心,於是,在晚飯的時候,他向阿妙一家人宣布了他將於隔日告辭的決定。阿妙一家人並沒有什麼意外,在他們想來這樣一位少年武士確實不會長久的留在一戶窮苦平民的家中,於是在兩位老人家說了一大通祝福的話後分別的晚餐很平靜的就這麼過去了。
蒼白的月亮升上中天,這是留宿在此最後一晚,明天一早,葉斐就將踏上未知的旅程。輾轉間,葉斐側過身,忽然發現身邊的阿妙也並沒有睡著睜大著雙眼注視著他。這幾天來葉斐和阿妙一直是同被而眠的,一來是阿妙以自己的體溫為葉斐取暖,二來也是因為家中沒有多餘的棉被。眼看著近在咫尺的女人的臉龐,葉斐不禁有些害臊和感激起來,可以想象之前兩天,阿妙懷抱著因為發燒而一身熱汗的他有多麼難受。
「看見你我就想到了我的兒子雀丸。」阿妙輕聲呢喃著,眼眶慢慢濕潤起來,「他沒有你長的那麼漂亮,皮膚也沒你那麼白,可你們睡覺時候的樣子很像,都喜歡蹬被子,很不老實。」
葉斐的心跟著女人悲傷起來,真是可憐的女人啊,丈夫和孩子都離他而去了,如此慘痛的經歷她是如何熬過來的啊,這真是一個瘋狂的血腥的時代啊,實在難以想象,在這麼一個狹小的島國中,竟然能夠孕育出如此之多的野心家,日本這個民族真是狼性十足啊。葉斐伸出尚還纖細的手臂環保住抽泣的女人,月光透過窗扉灑進屋子裡,照映在他稚嫩卻堅毅的臉上。
早晨葉斐醒來的時候,發現身邊的人在已不在,阿妙很早就起來為葉斐的離開做起了準備,當葉斐接過阿妙一家饋贈的行李和乾糧的時候,發現包裹里竟然有一件陳舊但是縫補整齊的乾淨棉襖,這對於這麼一戶貧困的人家來說實在是艱難的付出。葉斐想要推辭,可是一觸碰到阿妙那堅持而關懷的眼神也只好默默領受了,他實在是很慚愧,可惜自己穿越而來竟然是一窮二白,而「菊一文字」卻是他無論如何也不法割捨的。最後,在依依惜別中,葉斐告別了阿妙一家踏上了北上和泉國的道路。
在山林間穿行了一個多時辰后,葉斐暗暗叫苦起來,紀伊國內多山,林木茂密,對於並沒有多少野外旅行經驗的葉斐來說很快就變得方向難辨起來,在又一次看見一塊疑似重見的大石后,葉斐不得不停下腳步稍作休息,同時好好的盤算一下自己到底要如何破解眼下的困境。突然,他發現不遠處的樹木後有一個人影一閃,「誰?誰在那?出來!」葉斐大喝,凝神細察的同時伸手握住腰間的刀柄。樹木后的黑影遲疑了一下,然後一個矮小敦實的少年走了過來。
「是你?」葉斐認出了眼前人,「你在跟蹤我?」
少年辰之助一頭拜倒在地下,「大人,請你收下我吧。」
葉斐一口拒絕:「不行,我可沒心思教徒弟,何況我的志向也不在劍道上,你回去吧。」
辰之助頭也不抬的懇求:「大人,請您無論如何收下我吧,哪怕只讓我跟著您服侍您,我什麼都會做的!」
葉斐看了一眼匍匐在地下的矮壯少年,也微微被對方的執著打動,可內心深處一種對日本男子本能的厭惡又使得他再次拒絕,「不行,你跟著我只會添麻煩,你走吧!」
辰之助的臉色哭喪起來,可他眼珠一轉,忽然說道:「大人,請您讓我跟著您吧,我會有用的,至少我從小喜歡在山林中玩耍,對於各處道路還是很熟悉的。」
這一下可真是直擊要害啊!葉斐尷尬的愣了半晌,終於無奈的嘆息一聲,妥協道:「好吧,那我就收下你,不過我可告訴你,現在你只不過是作為我的僕人,至於劍術你只可以在我練習的時候旁觀,如果我興緻好的話才會指點你一下。」
辰之助歡喜的磕頭,「是!是!謝謝大人!謝謝大人!」
「好了,好了,起來吧。」葉斐苦笑著說道,他這才發現辰之助裝束整齊,顯然是早有準備,不由奇怪,問:「你怎麼知道我今天離開?」
「是阿妙告訴我的。」辰之助回答,「昨天我被彌六老頭趕走後不死心,晚上就又想去大人門前懇求,準備徹夜長跪的,結果阿妙不忍心,就告訴了我主人的行程,同時她也擔心主人對於我們這兒的道路不熟悉會迷路,特別叮囑我要好好侍候您。」
葉斐的心不可抑制的悸動了一下,眼前又浮現出那個相貌普通卻溫柔善良的女人,他遲疑了一下,又問:「那麼你的父母呢?你離開村子跟隨我,他們怎麼辦?」
「我的父親去年病死了,母親同意我跟隨大人,並且我也答應母親一定會成為一名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辰之助抬頭挺胸,很有氣勢的答道。
「好了,好了!」葉斐深呼吸一記,「既然如此,那麼就由你來帶路,我們出發吧,目標是和泉國!」
「是的,主人!」辰之助抬腳就走到前頭,忽然他一拍腦袋,又轉過身低聲問:「對了,主人,還不知道您的稱謂?看您的年紀還沒有元服吧,不過本家是?」
葉斐楞了一下,他確實應該取個符合環境的新名字,於是他把自己的名字顛倒了一下,「本家乃是『緋夜』家,至於我的名字么。。。。。。」他想了想,日本小孩元服前只有一個小名,那麼,就以此時的中華大地的國號「明」來拆分作自己的名字好了,便隨口說道:「日月丸!緋夜日月丸!」
有了辰之助作為嚮導,路途順暢了很多,葉斐不由在心中慶幸能夠得到這麼一個自己送上門來的僕人。正走之間,前頭的辰之助忽然停步「咦?」了一聲,葉斐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發現路旁的草地里趴伏著一個人,走近一看,兩人立刻警惕起來,那人身下的草地上滿是血漬,在白色的浮雪上暈染開好大一片鮮紅。
辰之助手足無措的蹲在一邊,葉斐膽大,將這人翻了個身,這人已經死了,就連屍體也已經完全僵硬,想來死去的時間不短。辰之助忽然怪叫一聲:「豬之介!是我們村裡的豬之介啊!」葉斐不理大驚大叫的辰之助,他所驚訝的是這男人遭受到的傷害,他至少中了五刀,胸腹間有四處貫穿傷,而致命一刀在喉嚨上。
「這人是你們村子的?他是做什麼的?」葉斐問。
辰之助依然驚魂未定:「是我們村的豬之介啊,他是個老實人啊,沒做過什麼啊。」
「那他怎麼會被人殺死在這裡?」
辰之助迷茫的搖頭,「不知道啊。」突然他又想道,連忙說,「對了,昨天他好像說要去上野山城下町賣山貨來著,還問村裡其他人有沒有什麼東西要帶。」
「賣山貨?葉斐聞言再低頭細看,在屍體身邊的地下除了一大堆雜亂的腳印外什麼也沒有,「看來他是遇見打劫的強盜了!」葉斐嘆了口氣道,真是兇殘的傢伙啊,竟然為了一些不值錢的山貨而殺人,更可悲的是這條人命如此卑賤。葉斐的目光順著地下依然保存完好的腳印一路看去,只見腳印穿過草地朝著他倆的來路一直延伸過去,他拍了拍辰之助的肩膀,「好了,不要難過了,你應該慶幸我們的好運氣,如果不是我剛才在山裡亂轉了一圈恐怕我們就會遇見這伙強盜啦。。。。。。該死的!不好了!」
幾乎就在葉斐驚呼的同時,一道觸目驚心的黑色煙柱從他們的來路方向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