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白蛇傳1
早春,金山寺,淫雨霏霏。
掃地的小和尚打了個哈欠,倚在偏殿門檻上,又困又乏,嘴裡委屈地直嘀咕。法海方丈也不知怎麼就轉了性了,要求眾人寅時起床做功課,做過功課之後才准開門迎接香客。還說什麼要渡世人,先渡自己,只有提高了個人的佛性修養,才能帶動「大眾禮佛萬眾愛佛」。
啊——哈——又了打一個哈欠,小和尚抱著掃帚昏昏欲睡,恍惚又回到了從前,每日只要接待好了香客,賺足了香火錢就夠,哪裡要念什麼經,敲什麼木魚。
不妨有人敲了他個腦瓜蹦。
「哎呦!」小和尚一個激靈,嚇了一跳,「方、方方方方方丈!弟子不敢了,弟子這就掃地。」說罷掄起掃帚嘩嘩直掃。
虛真按住了他,說:「別叫方丈,叫大師父。」
小和尚連連點頭,「是是,大師父好。」聽說法海方丈有神通,可千萬別聽到弟子剛剛的抱怨,阿彌陀佛,菩薩保佑。
一看態度就不嚴肅,大師父頭疼,看書之時對法海很是同情,明明是為民除妖,沒想到最後卻被白皮蛇水漫金山欺辱,又被百姓憎惡,遺臭萬年。現在變成了法海本人,大師父只有心塞。看看這金山寺,大家只顧著賺錢,寺內生活很單調,眾僧或是除妖賺錢、或是賣僧茶、素齋賺錢,或是募捐香火錢,金山寺現在窮得只剩錢了!
要麼怎麼說法海前世是個□□精呢,金蟾進財。
「好了,沒事兒多讀兩卷經書,好好乾活去吧。」精神文明建設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大師父我要慢慢來。撐了一把油紙傘,大師父僧袍飄飄下山去。
小和尚仍抱著掃帚,獃獃看著大師父的背影:方丈……變得平易近人了。
走到山門口,守山門的僧人打招呼:「大師父,又下山啊?」還好還好,這次沒叫成方丈,不然又該生氣了。
大師父點點頭,往山下走。
守山門的僧人摸摸頭,大師父這兩個月,一下雨就往山下跑,這個愛好很特殊啊。
住在西湖邊上的老百姓很納悶,每次下雨,斷橋旁都會有個大和尚打著把傘轉悠,一次兩次還只當是湊巧,這一晃兩個月了,究竟要幹嘛?
大師父也很納悶,許仙到底什麼時候才遇上白娘子?杭州多雨,西湖邊水汽重,雨天倒比晴天還多,這要回回下山,老衲腿都要跑斷了。
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砸在地上,褲腿很快被濺起的雨花打濕了,大師父連奔帶跑躲到旁邊一小亭子里,坐在石凳上拍打褲腿上的雨珠。亭子里還有幾個人,也在此處避雨。
「師父,你喝口熱水吧。」一個小娘子遞來一杯冒著熱氣的茶水,輕聲細語地說。
大師父抬頭一看,這小娘子十三四歲的年紀,大眼睛細長眉毛,一身粉布衣裳乾乾淨淨,看著就是個好孩子。「阿彌陀佛,多謝女施主。」大師父伸手接了茶,喝了兩口,燙得人都暖和起來。大師父如今有法海的法力在身,衣服就是濕了也不算什麼,倒是這小姑娘一片善心,讓人熨帖。
「小姑娘,多謝了。」大師父施禮。
「大師不必多禮。」小娘子捂嘴一笑,又道,「小女也不過是借花獻佛,亭子里時時有熱水供應,這是附近一些人家的善舉,聽說他們每日輪著來此處供應茶水,解遊人口渴睏乏。大師若要謝,便謝他們吧。」
大師父點頭稱讚,這主意倒不錯,回頭金山寺也可以搞一搞,不要什麼項目都收費嘛,要讓金山寺成為貧下中農都能消費的場所,廣泛吸引各階級人群!
眾生平等嘛。
「大師,嘗嘗這個。」小娘子遞過來一塊綠豆糕。
大師父伸手接了,細細咀嚼,綠豆的味道清香,甜美可口,「沒想到這附近的居民如此有善心,竟還提供如此美味的糕點,這般好味道,與杏松樓的糕點不相上下。」
躲在小娘子身後的小男孩探出頭來,小聲道:「這是我姐姐在杏松樓買的。」
大師父尷尬,「哈哈,哈哈,杏松樓的糕點不便宜,老衲承惠。」吃下最後一口。
「……給我爹娘上墳的。」小男孩補完剛才的話。
「噗——」大師父連忙擦嘴,「失禮失禮。」
「弟弟,莫鬧。」小娘子嗔怪地瞪了弟弟一眼,連忙解釋道:「大師,今日是我姐弟父母的忌日,我帶弟弟祭奠家父家母,因此才買了些好糕點——給您的那些並不是祭奠用,是怕弟弟路上嘴饞,另包的。歸途本想早些回家,弟弟見西湖熱鬧,我便帶他來玩耍,不想雨越下越大,因此被困在此處,倒也是與大師有緣。」
大師父把小男孩抱到身前,問:「小友是怪老和尚吃了你的零嘴?」
「沒有……漢文沒有。」小男孩低著頭,嘟著嘴辯解。
「哈哈哈,小友甚是可愛——你叫漢文?莫不是姓許?」大師父一愣。
「大師怎知?我家正是姓許。」那姐姐性子外向,笑著問道。
「那,你這弟弟可是叫許仙,小娘子閨名嬌容?」大師父懵逼地問。
小娘子有些惱了,她的閨名正是「嬌容」二字,父母早逝,許嬌容早早成長起來,帶著弟弟過日子,因此性格外向,並不如一般小娘子一般害羞內斂,但是此刻閨名被一個陌生人講出來,她終究只是個小姑娘,隱隱有些惱怒,「大師怎知?」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萬萬沒想到許仙竟還只是個小豆丁!真是天助我也,防妖怪拆CP從娃娃抓起。
老衲要破個嗔戒。
「小娘子勿惱,老衲與許家還有一段前緣。三年前,老衲下山化緣,經過貴府上,得你家先父一碗米,因此有過一面之緣,老衲便答應替他算上一卦,他便讓我算算他的一雙兒女。大女兒叫許嬌容,小兒子叫許仙,字漢文,可是你們二人?」這謊話沒法對峙,不過一見面的事兒,對方早埋黃土了,找誰對峙去?
杭州佛寺頗多,百姓大多禮佛,對僧人多有尊敬,因此許嬌容之前才會對大師父一派親和,現在聽他說到了父親,心中黯然,爹爹不管何時,都是念著她與弟弟的,今日在這小亭子中偶遇爹爹舊識,難道是爹爹冥冥中的安排?
許仙年幼,對雙親記憶也淡,倒沒有似姐姐一般傷懷,反而好奇地問道:「不是瞎子算命嗎?你也會算命?我和姐姐的命好不好?」
「人生在世一百年,圓圓缺缺有晴天。當日算得你姐弟二人一生良善,平安一世,今日再相見,卻有變化。出家人口無遮攔,小公子,你將來有一大災。」大師父說罷,又拉過許仙的手仔細看了掌紋,緩緩搖了搖頭。
許嬌容急了,她父母皆逝,只有這一個弟弟相依為命,若是弟弟有什麼意外,她、她怎麼辦!當即拉著大師父的袖子,急道:「大師,有破解之法嗎?求你救救漢文!小女願一生吃齋念佛,為我弟弟祈福。」
許仙不明白狀況,抿著嘴抓緊了姐姐。
這麼容易就上當了?大師父呵呵一笑,說:」不必如此,只需小公子入我佛門二十五年,便可化去這大災,此後便可還俗。」二十五年後,許仙也該三十了,白娘子跟他也沒戲了嘎嘎嘎。
許嬌容皺著眉頭,若只是要錢還好,這……送到廟裡二十五年?爹爹在世之時,很希望許家以後能出個秀才,這要是當了和尚,漢文就沒法科舉了。再有,當了二十五年和尚,漢文出來以後能幹什麼呢?萬一沉浸佛法之中,不願還俗,那許家不久斷了香火嗎?不行!
「大師,可有其他解決之法?」
「沒有。」
「此等大師,小女還需回去與族中長輩商討一番。」雨漸漸停了,西湖上方一派煙雨迷濛,天色漸暗,許家離西湖還有一段路要走,「天色將晚,小女這就帶弟弟先走一步了。」許嬌容行了禮,拿起背囊,拉著弟弟往外走。
大禍大災這種事,一旦擱在心上了,總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許嬌容心裡膈應,想著這遊方和尚不一定靠譜,聽說金山寺香火鼎盛,那法海大師更是有神通在身,明天就去金山寺找法海大師看看才是正經。
此時遠在千里之外的峨眉山也是煙雨連綿,一條白色巨蟒在清風微雨之中暢遊,直至看到有人前來,它搖身一變,虯首峨眉,目如黑琉璃,唇似硃砂染,鼻挺而直,膚白而嫩,身著白紗長衫,點雨不沾,人間再也找不到如此絕色,好一個神仙妃子!
千年蛇妖,白素貞!
佛光漸甚,觀音從雲霧中緩緩出現,朱唇輕啟,佛音灌耳:「白素貞——」
「弟子在。」
「一千八百年的修鍊,你即將功德圓滿,該位列仙班,立地成仙……」
「多謝菩薩。」白素貞面露喜意,連忙應道。
觀音菩薩見她喜形於色,心中暗暗搖頭,此妖過於多情,不適合成仙,要再好好磨練一番。金山寺的和尚法海,是個一心向佛的好和尚,且視妖如仇,只是生性剛烈。和該讓這兩人好好磨合一番。
「白素貞,你在這凡間任有一縷前緣未盡,只等了了這一段情緣,才是你成仙登天之時。十二年之後,就是你出山斷情之時。」
「弟子謹遵菩薩法旨。」白素貞雙手合十,目送菩薩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