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白蛇傳8
金鈸法王見那大和尚鎮定自若,自己有些虛了,繞著硃砂陣走了半圈,最終忍不住猛撲過來。
眼看那青面獠牙就在眼前,大師父雙腳一蹬地,半懸空中,雙目圓瞪,怒喝一聲:「去!」金缽「咕嚕咕嚕」打著轉往金鈸法王臉上打去。
金鈸法王往後退了一步,拿著金鈸擋在身前。
「老妖,今日你躲不過了——」大師父聲如洪鐘,說到最後一個字,臉卻扭曲了一下。肚子怎麼有點疼?吃了什麼不幹凈的了?今天忙著趕來,什麼都沒吃啊,就吃了塊餅子喝了幾口水……那溪水有問題?不應該啊,漢文用金缽凈化了啊……
不好!
金缽有問題!
打眼一看,那騰在空中的「金缽」遍生細密裂紋,眼看就要裂了!大師父廣袖一揮,趁著還沒露餡兒,趕緊收了回來。
金鈸法王等了些會兒,手上沒受到勁兒,撤了金鈸,只見對面那大和尚滿臉慈悲,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回頭是岸。你造如此殺孽,此刻回頭,仍來得及,不如投靠我佛,成一個樂行善事的好妖怪。」
許仙等人在後面都愣了,大師父,這是個殺人如麻這會兒還要吃咱的妖怪啊,你跟他講什麼道理?
金鈸法王也愣了,本大王看上去像能好的樣子嗎?一邊想著,一邊就拿他那金鈸猛地一敲,他的金鈸內含妖力,這一敲,振聾發聵,大家被震得東倒西歪,幾乎站不穩。趁著眾人發懵,金鈸法王噴出一股綠黃色的毒氣。
這毒氣是他的本命法寶,別說聞,但凡肌膚觸碰到,輕則潰爛,重則剝落,生命垂危。
大師父穩了心神,雖是沒了金缽,但是他好歹有幾百年的修行在身,當即鼓足了氣,雙手結卍字手印,一跺腳向前一推,把那毒氣反推了回去。
金鈸法王猝不及防,被辣到了眼睛,眼淚噼里啪啦往下掉。他本是個大蜈蚣,渾身鋼鐵死的鎧甲,牙齒含劇毒,自己是個大毒物,只不過有個缺點,他的眼睛是露在外面沒法保護的。金鈸法王在鳳凰山,為非作歹這麼多年,無往不利,沒遇上比自己厲害的,不曾想竟然被自己的毒氣給傷了。
不過到底是他自己的毒氣,也就是被辣了一下,眼前迷糊了一會兒。趁著金鈸法王揉眼睛這會兒,大師父邁步而上,撤了脖子上的佛珠如碎雨般噼里啪啦打了上去,每一個佛珠上都帶著金色的佛光。金缽法王一隻手揉眼睛,一隻手護著腦袋:「別打別打!」
大師父拿眼睛一看許仙,許仙會意,放下背上的人,快速懷裡掏出一根黑棕色長繩,這是拿南海棕櫚批絲捻成的捆妖繩。許仙拽著繩子,手法熟練三兩下將金缽法王捆了個結結實實,又從地上撿了大石頭塞金鈸法王嘴裡,對大師父道:「得了。」
金缽法王不甘束手就擒,搖身一變化出原形,一條十幾米長的大蜈蚣,被捆妖繩捆著,在地上翻來扭曲,大長尾巴把洞里的石頭掃得噼里啪啦到處亂飛。大師父走在前面,拖著大蜈蚣往外走,許仙背著人走在後面,心中卻奇怪師父怎麼不拿金缽把這妖怪收進去。他心裡藏不住事,張嘴就問了。
大師父嘆了口氣,把金缽從懷裡掏出來,遞給許仙。許仙走上去,接到手裡湊著光一看,就知道壞了,這不是師父的金缽。那金缽,是天地奇寶,估計是哪個菩薩送的,怎麼可能被這小小蜈蚣精給毀了。許仙仔細一思量,想起一樁事來,開口對大師父道:「師父,我得跟您坦白一件事,前些日子監寺師叔來找我,痛哭流涕地承認錯誤,說自己也是關愛佛門聖地,擔心你我做了錯事,才犯下那宗罪過,把你我當成了壞人。他覺得自己可能是被妖精上了身了,不敢驚動您,求我拿金缽照一照。弟子一時心軟,答應了他,從您那裡拿了金缽去照他……」
「應該就是那會兒被他換了。」大師父抖抖手裡的繩子,道:「走,回去找他算賬去!」
許仙連忙跟在師父後面,不斷地反省自己,大師父原還有些氣,最後見心誠,微微笑了,告訴他別擔心,那金缽尋常妖怪使不了,擱監寺手裡也沒用。
許仙連連點頭,心裡好過了一些。
正往外走著,那大少爺忽然出聲道:「哎哎哎,這妖怪要咬人!」
這話剛一出口,許仙一回頭,就見金鈸法王昂起腦袋正沖向大師父。大蜈蚣不知什麼時候自己解毒了,頂著一腦袋被佛珠打的黑窟窿,悄無聲息地要害人。這還了得?許仙不管三七二十一,運足氣力念動佛語,一把將手裡的假金缽拍到蜈蚣腦門上。
蜈蚣嗷嗚一聲,抽抽幾下,地動山搖,口吐鮮血,又一抽抽,死了。
「大師父,我這是……功力上漲了?」許仙自己也沒料到,以為還有一場惡戰,沒想到這號稱法王的蜈蚣精這麼不經打。
大師父蹲下來撿起一塊「金缽」的碎片,捻在手裡仔仔細細地看,又鼻子下聞了聞,道:「徒弟,這騙子很良心啊,為了騙過慧眼如炬的大師父,用的料蠻真,莆田的高仿。」
許仙聽明白也沒聽明白,糊裡糊塗地點點頭,一行人拖著蜈蚣精的死屍,歡天喜地出了洞。
回到鳳凰縣,早有捕快進城報了喜訊,兩路邊百姓敲鑼打鼓迎接他們,一時間熱鬧無比。縣令也等在大門外,見大公子全須全貌回來了,歡喜地老淚縱橫,拉著大師父不斷地道謝,又拉著許仙不要錢似的說好話,說得許仙怪不好意思的。
大師父沒了金缽,少了趁手的兵器,心裡空落落的,便和許仙洗剝了金鈸法王的屍身。修鍊了百來年的金鈸法王的鎧甲是寶貝,刀劈火燒全不怕,做鎧甲的好材料。毒牙用來制毒,有用。百足用來制劍,鋒利比鋼,還能防毒蟲。
師徒二人又吃了頓好素齋,拖著一麻袋的武器回去了。
回了金山寺,大師父召集眾僧,排好隊,一人發一支蜈蚣腳劍,告誡眾人,常帶在身邊,夏天來了防蚊蟲。許仙心中奇怪,要防蚊蟲也不至於如此,莫不是要發生什麼事情了。一邊想著,一邊把蜈蚣劍發下去,第一個正是監寺。
監寺雙手接了劍,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回頭師徒二人把監寺單叫道方丈禪房裡,問他金缽的去向。誰料監寺打死不鬆口,一口咬定自己一無所知,梗著脖子道:「佛祖在上,方丈師兄你若看小僧不慣,要殺要剮,也得給我個緣由。」
許仙急了,上前蹬著監寺道:「師叔,這些日子就只有你摸過金缽,若不是你換了,我師徒何至身陷險境,差點死在鳳凰山。」
監寺心裡咬牙切齒,怎麼就沒死了呢?臉上卻還是一臉無辜,道:「師侄,師叔當真不知!金缽是方丈師兄的法寶,我與師兄雖有齟齬,卻萬萬不會拿這件事開玩笑。出家人不打誑語,小僧若撒謊,便火燒水淹而死。」監寺發毒誓。
夠狠,是個狠人。許仙看看大師父,大師父擺擺手,讓監寺出去了。
「師父,是我錯了。我不該總是心軟,對待壞人,要像嚴冬一樣殘酷無情!」
「嗯。」大師父不咸不淡應了一聲。許仙這些年跟著大師父,性格變得開朗,膽識也過人,卻始終有個心軟的毛病,容易輕信一些花言巧語之人。
許仙見大師父這神態,知道他還沒有原諒自己,又道:「師父,弟子真的錯了。正是因為弟子心慈手軟,上了監寺師叔的當,若只是我被金缽法王打死了,那算我罪有應得,可因為我的心軟,若是害得大師父……嗯,那什麼,且又縱蜈蚣歸山,會害更多的百姓。」
「唔。」大師父喝了一口茶。
許仙見大師父有些鬆動,忙又說道:「師父,大師父!您就原諒我吧,弟子從今以後,擦亮眼睛,絕不莽撞行事,一定三思後行。」說著可憐兮兮看著大師父。
大師父與許仙相處十二年,如父如子,看著他由小豆丁一點點長成如今的少年,知道他是真的接受了這次教訓,鬆了口,道:「知道錯了還不趕緊給老衲找回來?」
「哎!」許仙忙不迭應了,退出房門外,尋到監寺的禪房,躲在房檐上。
等了大半夜,「吱嘎」一聲,監寺推開了門,懷裡揣著一個包,輕手輕腳往外走。許仙給師父發了個訊號,遠遠墜在監寺後面,跟著他進了後山。
監寺越走越急,進了深山後,跑了起來,一口氣跑進了山洞裡,許仙悄悄跟了進去,看著路越走越深,繼而一片光亮,便躲在山壁後面,豎著耳朵聽。
「乾爹,您看看這個。」監寺掀開懷裡的包袱皮,拿出一支劍。
許仙心裡咯噔一聲,這是要幹嘛,難道金缽法王是這洞主的親戚不成?
吳老祖拿在手裡仔細一看,細細一聞,淚如雨下:「哎呦,我的親弟弟喲!誰把你給害了喲!」
許仙輕拍一下臉,呸,我這烏鴉嘴!
監寺激動地臉都變形了:「法海!就是法海!今天開大會得意洋洋給眾人炫耀,說在鳳凰山怎麼怎麼扒皮抽骨殺了一蜈蚣精,兒子尋思著難道與乾爹有些聯繫,連忙就拿了過來請您老人家——」
話沒說完,心火大起的吳老祖打斷他的廢話,陰戾道:「他殺我弟弟,我便殺了他弟子!乾兒你前面帶路,本座現在就到金山寺,先殺了小的,再弄死老的!」
許仙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他可就躲在出口邊上,裡面的人一出來就看得到。監寺的乾爹妖氣衝天,比那金缽法王強了去了,這伸手一掏,他的心就能被拉出來嘎巴嘎巴嚼了吃了!不過,這麼大的妖氣就在金山寺的後山里,平日怎麼沒瞧見呢?
他探頭一瞧,洞內骷髏遍地,上坐一尖嘴猴腮的老道,齜牙咧嘴一看就不是善茬。再抬頭往上看,就見懸在空中有一大如拳頭的珠子,吸收著月光精華,上白下紅。上半邊借著月光靈氣藏著妖氣,下半邊赤紅如血,那是吃了人之後修鍊的妖氣!
許仙心想,今天小命可能就交代在這裡了,心中只有兩件憾事,其一未報師父養育大恩,其二未能再見白姑娘一面。第二件事是沒緣分了,第一件事倒還有些辦法。這會兒若是一動,吳老祖必定會發現他,但若能拚死跑出洞外,對著金山寺的方向拼盡全力大喊一聲,師父定能聽到,有所準備。
心軟之人,一般也都是重情重義之人。也正是因為如此,大師父知道許仙本性純善,心中欣賞他這一點,才會對他如親子一般,盡心儘力教導。
動了死志,許仙心中反而大安,他提著氣正準備往外奔,忽然有人在他后肩不輕不重,拍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