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白蛇傳7
這百足蜈蚣有些年頭了,修鍊至今已有四五百年,有些道行。修成人形之後,自個兒給自個兒取了個名字,吳老祖。杭州雨氣重,一年有半年陰雨連綿,蜈蚣這種蟲子就喜歡呆在濕漉漉的地方。濕生瘴氣,瘴氣含毒,金山寺后的深山老洞,再適合不過。
監寺和尚踩著野草,一腳深一腳淺走到吳老祖的山頭,鑽了洞里去。山洞裡隱隱有熒光,不知是哪種礦物石頭,照得路隱約可見,一路走著,聽得沙沙聲不斷,全是些大小蜈蚣,吳老祖的子子孫孫。監寺和尚懷裡有吳老祖給的丹藥,大小蜈蚣不敢上前咬人,紛紛讓路,即便如此,監寺也害怕啊。
他越害怕就越恨大師父,咬著牙往裡走,心裡賭咒發誓,非得弄死他不可!要不弄死他,我怎麼當方丈?
走了百米,終於到了吳老祖的巢穴,一個中空的大山洞,寬十丈高百丈,上面是空的,月光傾瀉而下,吳老祖的內丹就懸在頂上,吸收日月精華,照得洞里清清楚楚。洞府角落裡堆了些個骷髏頭,監寺雙手合十,喃喃道:「阿彌陀佛,小僧也是無奈,祝你們早登極樂。」
這些個骷髏,有些是寺中失蹤的小和尚,有些是常年守著山道乞討的,有的是一些智力有障礙的傻漢,陸陸續續被監寺和尚誑了來,送入吳老祖的嘴中。
吳老祖見監寺念叨,招招手道:「乾兒,不過年不過節,怎麼想起來看你爹了?」
監寺上前,把法海怎麼怎麼欺負他,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吳老祖捋捋鬍子,怒道:「我兒難得做回好事,竟還被那老禿驢搶了功勞,可惡!為父要替你報仇!只是……法海法海,法力無邊,海裂山崩。這法海有一身高強的法力,不好對付。」
監寺和尚急了,問道:「乾爹,您也對付不了他?我的命都是您給活的,您就是老神仙,難道不如他?」這話說的不錯,二十年前,監寺那時候還只是個小和尚,上後山葯園偷采草藥賣錢,心慌意亂一不留神滑下了山,正遇上吳老祖。吳老祖那會兒吃飽了,有意逗他玩,沒想到監寺嘴甜,一通馬屁拍的吳老祖通體舒坦,最後成了干爺兒倆。監寺這些年給吳老祖送了不少人命,吳老祖就常給他寫藥丸,毒人、害人、救人都行,監寺和尚正是憑著吳老祖給他的藥丸,漸漸當到了今天副方丈的地位。
爺兒倆感情可見一斑。
見乾兒著急,吳老祖嘬嘬牙,道:「也不是不行,要想殺了這老禿驢,辦法有,只是乾兒你要冒險。」
監寺一拍腿,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乾爹,要能除了法海,我就是方丈了,以後給您送人也方便。」
吳老祖晃晃腦袋,道:「法海老禿驢,本事與乾爹我不相上下,但他有個金缽,但凡是妖精被罩,頭昏腦漲,束手無策。你去,幫我把它偷來。」
監寺連連點頭,又說了好些話,商量了怎麼怎麼弄,直到月沉西山,才偷偷溜回了金山寺。
大師父的金缽是不離身的,要怎麼偷呢?大師父百毒不侵,卻有個軟肋,傻徒弟許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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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你說這許仙,坑了我們的銀子怎麼也不來說一聲謝謝?」
「小青,那銀子也不是我們的,是官府的,還給他們是應該,你以後……也莫要再去拿那些銀子了,你我修鍊中人,原也不需要。」
「姐姐說的不錯,只是,那許仙為什麼不來找姐姐了呢?」小青纏著頭髮問,見姐姐不言語,又問道:「不如我們去找他吧?」
白素貞掐指一算,略沉吟一番,道:「許相公即將有一大難,你我姐妹助他渡過此劫,也就報了一千七百年前的恩情了。」
「啊?」小青吃了一驚,小心翼翼地問道:「姐姐,你原不是打算……」
「打算什麼?」白素貞笑著問道。
「……以身相許。」
白素貞沒有正面回答她,卻道:「許仙只是凡人,堪堪百年可活,而你我同屬一類,有千年萬年時光;許仙與我只數面之緣,而你我朝夕為伴,是親姐妹一般,我不願因他一個,傷了我們的情誼。」
白素貞說得婉轉,小青心思剔透,一下子聽懂了,她本就是個直爽的性子,又深信白素貞,便大大咧咧道:「姐姐莫不是認為青兒也愛許仙?」
「不是嗎?」這一世許白二人未能在仇王府初見之時便成親,白素貞對許仙的感情沒有到夫妻鶼鰈的地步,因此旁觀者清,倒是發現了小青有些不對。
小青確實也對許仙有了幾分好感,但那點感情遠遠比不上她對白素貞的喜愛和依戀,當即道:「姐姐誤會了,我怎麼會看得上那個油嘴滑舌的傢伙?既然姐姐說許仙有一大劫,我們替他渡劫之後,兩人找一個綿延大澤,專心修鍊,早成善果,豈不快哉?」
白素貞微微一笑,道:「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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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父與許仙背著行囊有下山了,鳳凰山有人來求救,說是沒了上次路上吃人的小妖怪,又來了個叫金鈸法王的大妖怪,四處作惡,已經吃了不少和尚道士了,眾人奈他不得,只得再請法海大師出山。
大師父一路步履匆匆,嘴也沒閑著:「說是吃了好多和尚道士,漢文你可要小心啊,畢竟你才疏學淺,只會點皮毛……」
「師父……」許漢文無奈,見大師父還要說,連忙從包里拿出一塊素餅,道:「師父走這麼遠餓了吧,快快補充營養。」
大師父咬了一口,有些干,讓許仙去打點水來。許仙點頭稱是,不一會兒用竹筒打回溪水來,再把溪水倒進金缽里。大師父的金缽不僅能降妖捉怪,還能消毒殺菌,凈化水質,天地奇寶也!
喝了水,師徒二人又走了小半天路,終於到了鳳凰山。
鳳凰縣的縣令已在城門口等待,見這二人來了,忙不迭迎進府衙之中,擺上瓜果點心,把這事情掐頭去尾講了一遍。
前些日子法海收了兔子精胡媚娘之後,鳳凰山地界消停了小半個月。但是很快,又開始有人失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十來天的功夫,七八戶人家來報失蹤,捕快四處尋人,不但沒找到兇手,反而折了兩人。鳳凰縣人人自危,天一擦黑,家家熄燈關門,連小孩兒也不敢哭鬧。
便是如此,還是又失蹤了些個人,到今日,共有三十一人失蹤了。縣令很頭疼,縣裡這麼多人無緣無故失蹤,不僅上頭要怪罪,他也時刻擔心自己的小命不保,畢竟失蹤的都是些壯年男子。縣令看看自己,「老爺我也挺壯的。」
大師父雙手合十,「稍安勿躁,且待老衲與徒弟去看看。可有案發現場?」
縣令搖搖頭,沒有,有的在家失蹤,有的在街上失蹤,誰也沒見過是怎麼失蹤。是變透明了還是忽然不見了,是妖怪吃了還是受點化成仙了,全不懂。
正說著,由外面衝進來一個僕人,一個頭磕在地上,哭嚷道:「老爺,不好了!大少爺沒了!」
大少爺是縣令愛子,今年剛十八歲,下個月就要成親了,縣令一聽差點從椅子上跌落下來,喘著氣問道:「你說什麼?」
僕人道:「今日大少爺領著小人去集市玩耍,想看看有沒有好看的首飾,準備送給新娘子。不曾想賣完東西一出門,進了一條巷子,忽地來了一陣腥氣的黑風,大少爺就不見了!」
「大師、大師、這可怎麼辦啊?」縣令抖著雙手,一張臉欲哭不哭,比醬鹹菜還難看。
「捉妖去!」大師父帶上許仙,直奔事故現場。那條巷子已經被封了起來,從外面看在平常不過。師徒二人進了巷子,許仙皺眉道:「有妖氣。還挺臭,估計吃了不少人了。」
大師父點點頭,道:「來無影去無蹤,法力不在我之下。依你看,這是什麼妖怪?」
許仙仔細嗅了嗅,四處探查了一番,道:「師父,這臭味與半月之前捉了兔子精之時,從洞口中飄出的妖臭味有幾分相似,會不會那洞中的精怪出山了?」
大師父點頭,道:「當初未能剿除乾淨,本想著留它一條生路,沒想到反而變本加厲,更肆無忌憚了,當真以為我師徒二人怕了他不成?」
許仙問:「難道不是真的怕了嗎?」
大師父正色道:「只怪白素貞偷了我六百年道行,不然老衲現在跳起來一道咒就殺了那小妖!不過徒弟你也別擔心,為師還有金缽呢,這是神仙點化過的寶貝,有了它,老衲如翼添虎!」
許仙想,大師父是不是說錯了,如虎添翼?轉念想想,好像金缽比師父還要厲害點。
兩人去了鳳凰山深處的老洞,帶了十來個捕快,讓他們遠遠守著,要是能救出人來,由他們負責安置。師徒二人越走越深,路越來越暗,又走了百步,忽地有鬼火點點,照得路邊骷髏慘白。
許仙雙手合十,喃喃宣了聲佛號,念了一段往生咒,鬼火慢慢退到兩邊。
大師父含笑點點頭,道:「你這樣很好。」
許仙悵然道:「都是些枉死的可憐人。師父,你說我在白姑娘心中,是不是也如這骷髏一樣呢?不過百年,我便是一攤白骨了,而她有著無盡的青春,我們……從一開始就不合適,所以師父,你才不願我與她有過多接觸,是嗎?」
大師父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道:「年輕人想法就是多,現在為師在很緊張地捉妖!」
許仙默聲一笑,咧著嘴跟了上去,我知道大師父,你從來都是在為我好。
路漸漸亮了起來,兩道邊的骷髏也多了,除了人的,還有些牛羊豬狗,甚至還有巨蛇的骸骨。師徒兩人放輕了腳步,探頭探腦往裡走,看到了一間大屋子,內有桌椅板凳,牆角堆著衣服與亂七八糟的金銀首飾、佩玉發簪,有新有舊。
「太好了,這妖怪此時不在洞府之中!徒兒,你進去看看裡面可還藏著活人,為師在此處布置陣法。」
「是。」許仙領命,手持佛珠纏繞左手,口念加持的佛語,閉上眼睛探知活人氣息,「師父,在那邊,我去了。」
大師父撅著屁.股撒硃砂,頭也沒回,「當心些,不定有些蝦兵蟹將在呢。」
「是。」
許仙奮力推開一扇石門,一股臭味鋪面而來,幾個蓬頭垢面的人拚命往後躲,嘴裡喃喃叫著饒命。這裡面就如同監獄一樣,也不知道多久沒有掃灑過了,許仙大步走了進去,拉起一人道:「我是來救你們的,別怕,快走吧。」
神志最清楚的是剛被抓進來的縣令家大少爺,當即站起來,激動道:「我就知道我爹會派人來救我的,快走快走。」說著急忙往外奔,另有五人掙扎著也站起來,跌跌撞撞往外走。可還有兩個人,癱軟在地上,瘦得皮包骨頭,動彈不得。許仙背起一個,拉住那大少爺,讓他幫忙再背一個。
大少爺自己跑還來不及,如何肯背上一個又臭又癱的累贅?
許仙道:「是你父親治下的子民,你也不顧了嗎?便是你不顧,我出家人卻不能見死不救,扔下他送死。你若不背那我背,只是背著兩個人,我就不一定還有手打妖怪了。」
大少爺臉綠了,那妖怪厲害得很,他一凡夫俗子如何能對付?當即二話不說,把那人背在背上,一路小溜跑了出去。
眾人剛走到大師父布置了陣法的大廳中,便聽得「呼啦」一聲怪風,一個二丈高巨漢綠眼獠牙,守著出口,惡狠狠問道:「想逃?」
大師父正站在中間,臉上帶著自信的笑。
許仙看到硃砂畫出的陣法,繁複精妙,那金缽正放在陣眼中。當真是大師父,出手快准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