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第 69 章
外面的風雨一下子就停了,樹靜夜息,彷彿剛才的暴風雨只是老天打了個一個噴嚏。
回過神,整個夜晚萬籟俱寂,回到它固有的模式。
鹿佳聽不見窗外的聲音,也聽不見手機里翟豹的聲音。
他也和她一樣。
誰都知道這時候該掛電話了,可誰都不想掛。
兩人握著手機,電視也沒開,睡在沙發里,保持同樣地姿勢,靜默了一會。
翟豹先開口,說:「鹿佳,你睡不著么?」
鹿佳:「嗯。」
翟豹:「要不,你跟我說說什麼吧。」
鹿佳閉上了眼。
眼前好像出現一面玻璃鏡。
玻璃鏡里映出一張臉,像山一樣有稜有角,黑的眉黑的眼,短髮俏鼻,她看著他微微凹進去的眼窩,摸著有些凸出來的眉骨,想到前幾天他那張又薄又性感的唇吻過自己。
她睜開眼,翟豹的臉好像就靜靜躺在她的手裡。
鹿佳反覆摸著這張臉,有些像在做陶藝,用泥捏成一張立體俊朗的輪廓,然後放進窯里燒冶,拿出來冷卻,塗上一層蜂蜜保存,再畫上眼睛,眉毛,紅唇。
如此英俊,硬朗,清晰地出現在心裡。
不論我閉起眼,還是睜開眼,你都在這裡。
鹿佳一直覺得翟豹只是一株奇怪的植物,筆直的根莖,花瓣大紅色,邊緣像齒輪的形狀,散開來像一根根垂下來的針,花心是黑乎乎的一坨。
它的外面看起來很好看,是花朵里的美人兒,如果靠近,還會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像女人身上淡淡的香水。
這股香氣,誘人沉淪。
明明分開沒多久。
鹿佳輕輕嘆了一口氣,紅唇一開一合,語氣悠悠的。
「翟豹,我想你,可想你了。」
翟豹我想你。
可想你了。
這不是一句漂亮的情話,卻是一句令人動容的話。
翟豹拿手捏了一下泛酸的鼻子,把臉埋在沙發里。一個赤條條的男子漢,居然為了這句話,有了哭的衝動。
「……你等我。」翟豹猛地從沙發上站起來,說:「我馬上過來。」
鹿佳一跳,說:「這麼晚,來?」
翟豹說:「你不是想我了么,我來見你。」
鹿佳聽得面紅耳赤,她剛才真的是情不自禁地就說出那麼一句叫人撓心的話。
她看了一下時間。
快十二點了。
翟豹還沒有掛電話,她聽見他在穿衣服的聲音,急忙說:「算了,你別來。」
「但是你想我。」
「……可我只是說一說啊。」
「……」翟豹停了一下,他靠在門板上,鞋子都穿上了一隻,說:「可我也很想你,可想了。」
鹿佳把頭埋進被子里,聲音悶悶的,說:「明天,明天就能見到了。」
「好。」翟豹說。
「我等你給我做羊蠍子吃。」
「好。」
「那明天見。」
「好。」
「翟豹,晚安。」
「……好。」
聽見翟豹最後一句話,鹿佳才掛上手機。
平時,她不會把手機放在旁邊睡覺,今天她卻放在耳邊,側頭就能看見屏幕上有一個時鐘,秒針一點一點往明天挪動針腳。
她在等待明天。
第二天一早,鹿佳就把要去俱樂部的事情對鹿邵言說了,鹿邵言聽見賽車俱樂部幾個字,早上有些不振的精神一下子好了起來,問鹿佳說:「賽車俱樂部裡面有很多車嗎?」
鹿佳不禁就想起了俱樂部的停車區域——琳琅滿目的進口車,她點頭說:「有,有很多。」
鹿邵言:「帥!」
鹿佳說:「你早上做掉一些作業,我檢查過就帶你去。」
鹿邵言立即把書包拿出來,高興地說:「沒問題。」
鹿邵言在客廳的桌子上寫,鹿佳就進房間,替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裝在背包里,想了一下,又拿了一個小行李箱,放了一些他經常玩的模型、日常用品,然後整理自己的那一份。
鹿佳很認真地理了大半天,中間她一直想著好像有什麼事要交代,可是一個轉身就把事情忘記了。
於是,過了兩個小時。
手機突然響了。
鹿佳被鈴聲打斷思路,拋開行李箱去摸手機。
屏幕上跳出舒雅的名字。
鹿佳猛地想起來是什麼事要交代,她急忙接了電話。
「喂。」
「喂,鹿佳你出來沒有啊。」
「……」鹿佳有些結巴,說:「……還沒,那個。」
「那你快出來啊!」舒雅還是一如既往的氣勢如虹。
鹿佳定了一下心,說:「那個,我們還是改天去商場吧。」
「什麼!」舒雅尖叫起來,說:「你昨天晚上不是答應我一起去買衣服了!」
鹿佳說:「我知道,但是突然有一點事。」
「什麼事!」
「我跟別人有事商量。」
「騙人!你是會你的情郎!」
鹿佳覺得,既然被拆穿了,那就實話實說吧。
「我得和翟豹商量比賽的事情。」
關於徐懷飛找她和翟豹參加賽車比賽的事情,昨天鹿佳也和舒雅提過一點。
舒雅說:「你今天是去姓翟的家?」
鹿佳說:「去他的賽車俱樂部,一起吃個羊蠍子。」
「……」
舒雅在那邊靜了半天,鹿佳等了一會,舒雅突然說:「我也去。」
「?」
「我也要吃羊蠍子。」
鹿佳:「……」
舒雅說:「報地址!」
舒雅從小就是這種特性,一旦有更吸引她的事情,就算是第一次,她也會厚著臉皮參與到底。
鹿佳了解她,也沒想拒絕她,發了俱樂部的地址給舒雅。
關上手機,繼續整理。
鹿邵言做好作業,大約已經快中午了。鹿佳帶著鹿邵言開車去俱樂部,鹿邵言看見大包小包的行李,在車上問鹿佳:「姐,為什麼帶衣服,還有牙刷。」
鹿佳一頓,她怎麼跟小言解釋他得出去住幾天。
鹿佳琢磨了一會,決定還是說一半的實話,「我接了一個工作,要出去幾天,你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
鹿邵言說:「那我可以跟媽一起。」
鹿佳說:「媽媽她照應不到你。」
鹿邵言小聲說:「你也沒照應到我多少啊……」
鹿佳感覺自己再說下去,大約就要全盤托出了,她選擇不說話,默默開車。
好在鹿邵言沒有刨根究底,一小時后,他們到了俱樂部。
鹿佳在停車區域停好車,帶著鹿邵言在一堆進口跑車裡開了一會眼界,才進俱樂部的大門。
二樓的包間。
鹿佳還在樓梯口就聽見最近的包間里傳出熱火朝天地聲音,鹿佳循聲走過去,好像是有許多人,有一些很機械的聲音,應該是遊戲發出的。
門沒有關上,鹿佳敲了幾下,直接推門進去,一股熱浪撲面而來。
這個包廂,鹿佳有一些印象。
可能是二樓的包間都長得差不多,進門就是一個小廳,廳里有一個黑色的長沙發,中間一個大理石的桌子,前面一台大屏幕的電視,吊燈是暖黃色的。
電視機前坐了三個人,兩男一女,在玩什麼遊戲。
鹿佳不懂電子遊戲,她沒有過分注意,她轉了一下頭看包間里有沒有其他人。
接著她就看見一個有些胖的男人從廁所門裡走出來,一邊出來,一邊唱歪歪調調的歌,「菊花殘,滿地傷,你的笑容已泛黃,花落人斷腸,我心事靜靜淌……」
鹿佳想,這好像是周杰倫的歌。
微胖的男人看見鹿佳,張大眼睛說:「你誰啊你——!」
他和鹿佳互相看了一秒鐘,電視機前的人也看過來,一個高瘦的男人看見鹿佳,立即走過來先踢了胖男人一腳,說:「你他媽的菊花癢,欠操吧。」
那個人罵完,指了一下鹿佳,說:「這是嫂子,你沒見過啊。」
鹿佳先看了一下高瘦的男人,包間里暖氣十足,他只穿著一件白色的汗衫,有些破的牛仔褲,腳底一雙灰色的襪子,體型瘦,個子和鹿佳差不多。
他笑著看著在鹿佳身邊的鹿邵言,說:「這是豹哥將來的小舅子吧。」
鹿邵言看了一他,又看著鹿佳,面無表情地說:「姐,這兩個人是搞笑的藝人么?」
「……」
鹿佳看見前面兩個人的笑容都僵住了,說:「他是我弟弟,鹿邵言。」
「……哦哦哦。」那人想起來應該先報名字,說:「我叫十一,那個胖子叫大勇。」
鹿佳對他們兩個點了一下頭,「你們好。」
「嫂子好。」大勇多看了幾眼鹿佳,其實他見過鹿佳,只是那個場面有些混亂,他站得遠,沒看清楚,現在看清楚了,心裡很佩服豹哥的眼光,嫂子可漂亮,一點也不比那些女車模遜色。
大勇的胖身體擠上來,十一就被他擠到一邊去了。
他帶鹿佳認人,指著電視機前剩下的一男一女,笑眯眯說:「他是宏時,嫂子你大概見過的。他旁邊是她的新媳婦,溫曉彤。」
鹿佳先看了一下宏時,她記得宏時的名字,在婚禮大廳就見過。
可她對宏時的臉沒有印象。
翟豹說宏時長得像猴子,鹿佳今天看他那張尖嘴猴腮的臉,高高瘦瘦的樣子,真的挺像猴子的。
鹿佳對著他有禮貌地點頭,說:「你好,請問翟豹他還沒來么?」
宏時看著鹿佳,一言不發。
十一笑著說:「來了來了,剛回來沒多久,還在下面弄那幾塊羊肉。」大勇一起解釋,說:「對,宏哥和豹哥早上一起去菜市場買的羊肉,豹哥說非要內蒙的羊肉不可,所以排隊花了很長時間。」
十一笑眯眯地對鹿佳說:「嫂子你等一等,豹哥弄好肉,馬上就上來。」
鹿佳說:「好。」
十一剛把沙發上的東西拿掉,騰出兩個位置,翟豹已經弄好了羊肉,端著一個火爐從上來。
他剛打開門,所有人看見他。
可他沒有看所有人。
他的眼睛里只看見了一個人,他走過來把爐子放在桌上,轉身對那個人笑出白牙,說:「鹿佳,你來了。」
鹿佳看著他滿頭都是汗,黑色的襯衫濕了一片,身上分明有很重的羊膻氣,可她聞了一點也沒覺得難受。
她看著翟豹說:「對,我來吃你的羊蠍子了。」
翟豹說:「快好了,你先坐吧。」他說完,轉身去看沙發,十一剛才整理了一下,還有幾本雜誌。
溫曉彤忙把那幾本拿下來,放在旁邊,對鹿佳說:「鹿佳姐你坐啊。」她對翟豹說:「翟大哥,你去忙吧,姐我們會招呼好的,你放一百個心吧。」
翟豹轉頭和鹿佳對視一眼。
後者明顯是在問他「他們什麼時候連我名字也知道了」
翟豹對她說:「我事先跟他們提了一下。」
鹿佳說:「你也是調查戶口的。」
翟豹笑了笑:「我只說了你的名字。」
鹿佳一言不發地盯著翟豹,臉上明顯說——臭流氓說的話可沒有什麼可信度。
翟豹被鹿佳盯得有些尷尬,又覺得現在不適合解釋,扭頭對十一和大勇說:「你們兩個幫我下去拿羊肉。」
十一和大勇互相看看,低著頭跟著翟豹出門。
溫曉彤把爐子擺在中間,挪了幾下。
爐子不小,新疆西瓜那麼大,鐵皮包著磚,中間是一個圓形的碳芯,比較古老的一種暖鍋工具。
宏時點了火,中間的碳芯冒出青火來,他把裝滿冷湯的鍋杵在碳芯上,蓋上鍋蓋,等湯水沸騰。
溫曉彤坐在鹿佳旁邊,和鹿佳有一句沒一句聊起來,說:「大哥說你姓lu,是梅花鹿的鹿。」
鹿佳說:「對,很多人以為是大陸的陸。」
「姓那個陸的人多呀。」溫曉彤說:「鹿姐,我能跟宏哥一起喊你大嫂吧。」
鹿佳點點頭,她對稱呼沒什麼講究。十一喊她大嫂的時候,她心裡有一點卡殼,感覺很像香港的古惑仔里一樣的叫法,她本來覺得有些尷尬,可是比起他們說鹿邵言是翟豹的小舅子,大嫂的稱呼真是太普遍了。
想到鹿邵言,鹿佳低頭去看坐在旁邊的小個子。
他也不怕生,手裡拿個遊戲的手柄,新鮮地研究起來。
溫曉彤越過鹿佳,對鹿邵言說:「小弟你想不想玩遊戲,跟你姐一起玩么?」
鹿邵言看了一眼溫曉彤,又看著鹿佳。
鹿佳對他輕點了一下,拿了他的手柄,說:「怎麼玩。」
溫曉彤說:「我來教你們。」
溫曉彤簡單的跟他們說了一下手柄的按鍵,鹿邵言果斷選的是賽車遊戲,溫曉彤不愛玩這個遊戲,宏時比她懂得多,她對宏時說:「你經常和大哥玩這個遊戲,你來教嫂子。」
宏時轉頭看了鹿佳一眼,眼神有些涼。
鹿佳也看見宏時了,雖然沒什麼印象,但是記憶里宏時好像不是一個冷淡的人。
鹿佳覺得,他好像有意無意地對她抱有一種敵意。
溫曉彤在一邊推宏時說:「你愣著幹嘛,教嫂子一下,等會大哥上來要說你。」
宏時煩不過,站起來說:「知道了,我帶他們玩一次。」
宏時給鹿佳和鹿邵言分別一個手柄,他自己一個,溫曉彤也要了一個。
遊戲可以同時十人競賽,宏時選了四人,四輛相同性能的車。
宏時一邊選比賽的場地,一邊說:「左右是控制方向的,向上是油門,下是剎車,漂移要配合右上和左上兩個圓弧的鍵一起按,試一試。」
宏時給他們示範了一下。
鹿佳大約明白了,按了一遍,說:「好了。」
溫曉彤還不太會,「我不懂啊!」
鹿邵言興奮說:「快開始!快開始!」
宏時餘光里又瞟了一眼鹿佳,後者面色淡淡,他轉過眼來,熟練地操控。
第一盤比賽,宏時第一,鹿佳在鹿邵言後面,三個人都過終點線快半小時了,溫曉彤還在賽場中段卡著,她的角色顯示她撞車次數太多,需要去修理廠修理,可她找不到那個修理廠,所以磨蹭了大半天。
宏時說:「你真是個遊戲黑洞。」
溫曉彤反駁:「是這個遊戲太難了。」她說著,還尋求戰友,問鹿佳說:「嫂子你覺得這個遊戲難嗎!」
鹿佳實話實說:「我覺得還可以。」
鹿邵言說:「我覺得太酷了!比打紅毛怪還酷!」
宏時說:「再來要有賭注了,我和豹哥玩都點賭點東西。」
鹿佳:「賭什麼。」
宏時意味深長地看著鹿佳,說:「咱們男人嘛,輸了的脫褲子,女人要不就脫衣服吧。」
溫曉彤不同意,用腳踹宏時大罵:「你他媽的就是個色-狼!」
宏時撩撥起嗓子:「那你也想脫褲子啊!」
鹿邵言瞄了一下宏時,他的眼神有意無意都往鹿佳身上看。
鹿邵言盯了宏時一會,低頭默默研究遊戲。
鹿佳看見溫曉彤紅起來的兔子眼,對宏時說:「賭錢吧,排名靠後的人給前面所有人二十,小言的我來,你媳婦的你自己算。」
宏時很贊同,「這樣行。」
四個人接二連三玩了幾盤,宏時都是第一,鹿邵言和鹿佳在中間,溫曉彤最後一盤到了終點,可還是最後一名。」
不算宏時的,要給鹿佳兩百四。
溫曉彤去拿錢包,鹿佳擋住她說:「算了吧,沒多少錢。」
溫曉彤的臉色立即好起來,「那多謝大嫂了。」
「沒關係。」鹿佳雖然這麼說,她卻自己拿了錢要給宏時。
「六盤,我和小言的份。」
宏時看著鹿佳手裡的兩張大鈔,沒接,眼神瞟著。
溫曉彤把錢退給鹿佳:「嫂子你不收我錢,宏時也不收你的。」
宏時立即說:「你是你,我是我……」
「我是你老婆!不聽我的你晚上睡沙發!」溫曉彤一句話就把宏時噎回去了,他轉頭繼續玩遊戲。
鹿佳說:「我沒關係的。」
溫曉彤還是搖頭擺手:「一定不能要,一樣的數目,你沒要我,我也一定不能要你的。」
鹿佳看了一會溫曉彤,收起包放在一邊。
宏時又陪鹿邵言玩了兩次,鹿佳和溫曉彤沒參加。
第八盤結束的時候,鹿邵言在最後幾秒鐘超過了宏時,他扔掉手柄跳起來,看著鹿佳笑,說:「姐,你看我拿了第一名!」
鹿佳伸手揉了一下鹿邵言的頭髮,沒說什麼話。
她從來不是一個會誇讚或者會打罵的家長,對於教育孩子,鹿佳也沒有什麼門道或是經驗可談。
鹿邵言和鹿佳相處時間很長,熟悉她的脾氣性格
——鹿佳能摸他的腦袋,就是對他最大的褒獎。
宏時對鹿邵言說:「小屁孩年少有為,要不要拜我為師啊,我可以多教你兩招!」
鹿邵言:「我都贏過你了,我看你也沒什麼本領當我師傅。」
「臭小鬼——」
包間里的氣氛很好,鹿佳沒有笑出聲,宏時和鹿邵言玩在一處。
翟豹拿著一大鍋羊肉羊骨進來,看見他們笑得死去活來,他踢了一下躺在地上的宏時,說:「起來,幫忙。」
宏時忙站起來,說:「豹哥,肉熬爛了沒啊!」
翟豹把盆擱一邊,說:「快六小時了,都酥了。」
宏時爬到爐子旁邊,打開鍋上的蓋子,裡面的醬油色的湯料已經沸騰起來。
溫曉彤把鹿佳旁邊的位置讓出來,對翟豹說:「大哥你坐這裡,你把羊肉給我,我來下鍋。」
曉彤做事認真仔細,給每個人分好碗筷和毛巾,碗里勺了一碗湯,裡面灑了蔥花,然後一點點把羊蠍子下鍋,都沒有灑出湯水。
翟豹說:「我還準備了一碗面,等會吃的差不多了,我們下面。」
他拆了一雙竹筷子,在大鍋里攪弄了一下,覺得差不多了,先給鹿佳夾,說:「你要吃肉多的還是少的。」
羊蠍子肉少骨多,羊脖子肉多骨少。
鹿佳看了一下鍋里肉香四溢的羊肉,覺得確實餓了,「要肉多的吧。」
翟豹給她夾了一個羊脖子,又給鹿邵言也夾了一塊,說:「男孩子多吃點肉。」
他給鹿佳和鹿邵言夾了肉之後,就放下那個筷子了,對另外幾個人說:「你們自己動手啊,還要老子服侍啊!」
偏心。
宏時嘀咕了一下。
十一看了看他,笑著說:「快吃快吃啊,豹哥難得給大家下廚的,後下手的沒機會吃了!」
大勇說:「我去拿點啤酒!」
十一:「多拿點!」
大勇很快把啤酒拿上來,一人面前擺一罐。
鹿佳把鹿邵言面前的啤酒拿開,說:「小言不喝。」
大勇忙說:「嫂子,男孩子從小練酒量……」
話沒說完,被十一捏了一下。
大勇忍痛看了他一眼,不悅地吃碗里的肉。
翟豹對鹿佳伸出手,說:「給我。」
鹿佳說:「你也少喝點。」
翟豹:「我又不開車。」
鹿佳想也對,如果有什麼事她也有開車,才同意把酒給翟豹。
酒量是天生的,翟豹喝啤酒很少會上頭,喝下兩瓶也不見他臉色有什麼變化,說話聊天,思路都很清晰。
這裡四個男人連坐一排,溫曉彤旁邊是鹿佳,她就和鹿佳搭起話。
「嫂子,翟大哥說你是南方人啊。」
「……哦。」鹿佳看了翟豹一眼,「他跟你說的。」
翟豹:「……」
他條件反射抬起頭看著溫曉彤。可她坐在旁邊一點的位置,兩個人中間都是從鍋里攀上上來的白煙。
溫曉彤壓根沒看見翟豹警告的眼神,脫口而出:「對啊,在你來之前他都跟我們說了你的事情,還警告宏時他們不準開黃腔,不準笑話你臉盲,也不準奇怪你怎麼不笑,更加不準隨便脫褲子……」
溫曉彤突然頓了,可能想到剛才的事情,一下子不說話了。
翟豹:「……」
鹿佳瞄了一眼翟豹,說:「他跟你說了我那麼多事啊。」
溫曉彤點了一下頭:「是啊。」
翟豹小聲地在鹿佳身邊,說:「這事我可以……」
鹿佳說:「我們等會單獨說。」
翟豹很無奈地看了看她,此時等待是一種煎熬,他感覺等會可能會跪搓衣板。
鹿佳繼續和溫曉彤說:「我是南方的,嘉興。」
溫曉彤說:「嘉興很漂亮,我還想去那邊旅遊呢。」
鹿佳:「那邊旅遊挺好的。」
溫曉彤:「那我和宏時下次來嘉興,嫂子你家借我們倆住幾天唄。」
鹿佳爽快地點頭:「行啊。」
宏時不樂意了,「幹嘛住人家家裡啊,我們沒錢住酒店啊。」
溫曉彤的臉拉下來,低聲說:「能省點錢不省啊!何況嫂子又不是外人!」
宏時差點就摔筷子了,目光盯著鹿佳,說:「她還沒進……」
「快吃肉啊,像個女孩子愛嘰嘰喳喳,話多!」十一及時打斷宏時的話,說:「沒看豹哥等著嫂子給他的羊蠍子做評價呢,你插什麼嘴!」
溫曉彤看了看鹿佳,閉上嘴吃羊肉。
鹿佳把羊骨上的肉撕下來一點,這是剛才翟豹給她夾的,有些涼了,不過在嘴裡的溫度剛剛好。
鹿佳多嚼了幾下,然後看了一眼翟豹。
他低著頭,沒看她。
可鹿佳覺得,他好像被十一的話弄得有些緊張兮兮的,他很期待她給他的評價。
「雖然我沒在外面吃過羊蠍子,但是我吃過燒羊肉。」鹿佳放下筷子,誠懇地說:「我覺得比我二十幾年吃的燒羊肉好吃很多。」
「是么?」翟豹說出兩個字。
鹿佳點頭:「嗯。」
翟豹的臉被蒸汽整得有些發紅,蜜里透紅,說:「那你多吃點。」
他動了鍋里那雙竹筷,又給鹿佳夾了一塊厚實的羊脖子。
大勇最後一個動筷子,可是吃的最快,一邊對翟豹說:「豹哥,你都好幾年沒弄過羊肉給咱們吃了,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吃上。」又一邊對鹿佳說:「大嫂,我大勇是個愛吃肉的,當初就是被豹哥的羊肉折服,甘願當小弟的,跟著豹哥就是有好肉吃!」
大勇的腮幫子里都是肉,還不停說:「這次托嫂子的福才再一次吃到豹哥的羊蠍子了,還是內蒙的,可貴了!」
「嫂子,豹哥是特地為你做的哦,咱們都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跟著嫂子沾光唄。」十一也跟著擠眉弄眼地說。
翟豹說:「你們不趕緊吃就沒了啊。」
溫曉彤伸起脖子,「男人話也那麼多。」
大勇說:「我這不是在嫂子面前賣力推銷豹哥嗎,豹哥都三十好幾了,再過幾年不是黃金單身漢,變成隔壁家老王了。」
「什麼隔壁家老王?」鹿佳跟不上網路用語的潮流,眼神瞟在翟豹身上,翟豹涼涼地盯了大勇一下,吃肉不說話。
傻子都看得出來豹哥被說得有些不高興。
十一抓了骨頭堵大勇的嘴:「就你婆媽,瞎操心!」
大勇抿抿嘴,悶聲吃肉。
宏時到現在一直沒有出聲,他從旁邊的抽屜里拿出一包煙,抽出來一根放嘴裡,還沒來得及掏打火機,鹿佳抬起頭看了一眼宏時,說:「你要抽煙嗎?」
宏時也看看鹿佳,說:「怎麼,豹哥戒煙,不代表我也得戒煙啊,我家媳婦可沒管那麼多。」
溫曉彤小聲嘀咕:「反正你也不聽。」
鹿佳側眼看翟豹,翟豹皺起眉,動了一下嘴角,鹿佳在桌子底下握了握他的手,翟豹低頭看見鹿佳淡淡的表情,咬住了牙關沒出聲。
鹿佳對宏時說:「你抽出來的是二手煙,對小言身體不好。」
鹿佳低頭對鹿邵言說:「你夾一點肉去外面吃。」
鹿邵言皺起小臉,他不太願意去外面,裡面有空調。
十一說:「別啊!開窗就行了,外面冷!」
他站起來要去開窗。
宏時攔下他,說:「開什麼窗!開窗不是白開空調了,俱樂部的電費不是錢啊!」
溫曉彤拉了一下宏時,低聲說:「你今天幹嗎火氣那麼大!」
宏時說:「有人又不是不抽煙,自己抽的時候怎麼不想一下別人吶,現在裝好人要考慮身體了。」
「鬧夠沒。」
所有人停下嘴,目光移到一個地方。
翟豹放下了手裡的碗筷,臉色像鍋里的醬油湯一樣黑,他對十一說:「不需要開窗,也不需要誰出去吃飯,沒人抽煙。」
宏時拿起煙和打火機,站起來說:「我出去抽。」
他站起來穿衣服的時候瞥了一眼翟豹,翟豹低著頭,一臉無所謂他幹什麼的樣子。
宏時心裡更加不舒服,衣服也沒扣好,敞開著出去了。
溫曉彤燦燦說:「我去一下洗手間。」
十一笑著對鹿佳說:「我也去抽根煙哈,嫂子你和小舅子多吃點。」
他站起來拍大勇:「走啊。」
「啊?」大勇還沒懂,愣愣地看著他。
十一說:「你剛才不是說菊花癢,去廁所。」
「……我。」大勇靜下來想了一下,立馬悟了,說:「對對對,沒拉乾淨。」
對翟豹說:「豹哥,我去一下廁所。」
大勇覺得,再沒發覺宏時今天晚上老針對鹿佳,他就是傻逼了。
四個人一前一後走出去,溫曉彤跟著宏時,大勇也沒去廁所。
他們在包間盡頭的走廊里,宏時打開一扇窗,點上了嘴裡的煙。
溫曉彤在宏時身後,小聲說:「你今天幹什麼!」
宏時沒回頭:「什麼幹什麼。」
溫曉彤說:「剛才玩遊戲的時候,你不讓著鹿姐,還敢說脫衣服褲子的,你……」
「什麼衣服褲子的。」十一跟上來,對宏時說:「你還跟人家亂說什麼了?」
宏時拿下嘴裡的煙,轉頭對兩人說:「你們懂個P!」
大勇跑來,咋咋呼呼地說:「宏哥你是不是吃嫂子的醋!」
宏時:「我吃她什麼醋!」
大勇:「她搶了你的豹哥!」
宏時:「……」
大勇上下打量宏時,說:「宏哥你不會真的是gay吧,你騙了我們那麼多年啊——」
宏時還沒說話,溫曉彤一聽紅了眼睛,哭起來說:「好啊,你個殺千刀的騙我!」
宏時受不了了,丟了手裡的煙頭,踩在腳底下,說:「gay你媽的gay,你們才跟豹哥幾年啊,有些事你們不知道!」
十一靠在牆上,看著宏時,淡淡說:「有什麼事你倒是說啊,兄弟間就算了,你別讓曉彤誤會。」
溫曉彤使勁推宏時,眼淚也被逼出來了,說:「你今天講清楚,大不了我們離婚。」
宏時見不得女人掉眼淚,何況是老婆,他急著也眼紅,摟住溫曉彤說:「我發誓不是,真不是!」
「那是啥啊!」
宏時看著三人,胸腔里憋足一口氣,說:「那個女人根本就是來報復豹哥的!」
溫曉彤和大勇都傻了,瞪著眼。
十一捂了一下宏時的嘴:「你別瞎說。」
宏時打掉十一的手,眼神凌厲:「我瞎說?你們才跟豹哥幾年啊,你們知道個啥?豹哥以前跟過一支車隊,那個車隊的一把手就姓鹿!」
溫曉彤說:「姓鹿的那麼多!不是有個明星也叫鹿什麼的!」
宏時說:「那個姓鹿的教練有一個女兒!豹哥說他剛見她的時候,她還在高中。你算一算鹿佳的年紀,不是正正好嗎!」
大勇摸不著頭腦,說:「那和報復豹哥有啥關係。」
宏時說:「姓鹿的犯法,坐牢沒兩年就死了,你知道法庭上指認他的人是誰么?」
「誰?」
「豹哥。」
「那麼巧……」溫曉彤捂起了嘴,十一皺起眉,大勇說:「哪有徒弟指認師傅的啊。」
宏時冷冷地笑了笑:「所以說你們知道個P,那女的一定知道點什麼,找豹哥報仇來的。」
風吹在四個人臉上,刀割一樣地疼。
每個人的面色都發涼。
四個人之間都靜默了一會,十一先說:「這事不能那麼武斷,要查一查。」
宏時瞥他一眼:「還查什麼查,這事不會錯的。」
十一搖頭:「我覺得不太對,我來查。」
他們四個人走後,鹿佳看著一鍋的羊蠍子,覺得胃有些脹起來。
她放下筷子,對鹿邵言說:「小言你先自己吃。」
鹿邵言嚼著骨頭,看了一下鹿佳和旁邊的翟豹,點了點頭。
鹿佳站起來,翟豹說:「怎麼,去哪兒?」
鹿佳說:「胃有些脹,一樓有洗手間么?」
翟豹也起來穿衣服,拉上鹿佳的手,說:「別去一樓,你跟我來。」
一樓的洗手間提供給一般的俱樂部客戶,還算乾淨,但是設備比較簡陋,翟豹帶鹿佳去他的辦公室。
鹿佳跟著翟豹上樓,她第一次進翟豹的辦公室,站在門口看了一下。
辦公室像一個公寓客廳,黑白交替的地板和牆紙,桌椅還有沙發都是黑色的,中間一個很大的白色吊燈。
衣櫃里掛著幾件西裝西褲,內衣內褲都堆在一起。
簡單、凌亂、生活氣息濃,完全符合一個單身男人住的樣子。
鹿佳看了一圈后,很快被窗前的兩盆植物吸引。她沒見過這種植物,像從地里冒出來的筍尖,一層一層肉花一樣疊下來。
鹿佳摸著那一瓣瓣厚實的肉,指間冰涼,握在手裡,又莫名有一種充實感。
真是一種奇妙的感覺。
「不去廁所么?」翟豹的聲音就在身後。
「突然不想去了。」鹿佳說。
「你在看什麼。」
鹿佳感覺被一雙溫暖的手臂環住,她的背貼上一個溫熱堅硬的身軀。
鹿佳側臉,發梢輕輕擦過他的耳際,她說:「這個東西叫什麼。」
翟豹看見鹿佳摸著那個植物,搖頭說:「我也不知道,宏時弄來的。」
鹿佳轉過頭,不說話了。
翟豹開玩笑說:「宏時今天晚上不太正常,可能是沒吃藥,你別放心上。」
鹿佳淡淡說:「哦。」
翟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