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第113章
蘇岫推門而入,看見窗下燈前有個人正在侍弄著一盆新發芽的蘭花。
「紅袂姐,你怎麼來了?」蘇岫見到來人時有些驚訝,瓊台夜襲那事鬧得滿朝嘩然,全境皆知,曾經那個名動天下的舞者,應該隨著一紙皇詔令書而香消玉殞在邢台上。如今的她只是旁人口中的一個傳說一段軼事。
「碰到了件棘手的事,不得不離開晉國。」紅袂放下手中剪子,轉了轉栽花的花盆,左看右看了一番,「這瓷器花色特別好看,哪兒買的?」
蘇岫將琵琶放入柜子里,手中竹籃擱在桌上,揭開布巾,捧出裡面一隻新的瓷器,她說,「都是我自己燒制的,喜歡什麼花色便繪上了。」
紅袂抬頭看向她,挑了挑眉,笑說:「你真耐得下性子。」
一隻瓷器從淘泥、摞泥、拉坯、印坯、修坯、捺水、畫坯、上釉、燒窯、成瓷,其工序十分複雜繁瑣容不得一點的馬虎和差錯。
蘇岫淡淡一笑,手上拿了塊布巾擦拭著新帶回的青瓷,「平素無事的時候,打發時間罷了。」她五指輕緩的擦過瓷上花紋,長睫低垂,濃墨般的鴉翅色似蝶翼,在眼瞼下投下一片陰影。
「你為何有些鬱鬱寡歡?」紅袂望著蘇岫,輕聲問。
窗下燈燭倏忽跳動,光影一時明滅,蘇岫抬頭望住紅袂,她沒有應聲,眼底卻有掙扎神色,被紅袂一眼洞穿,她緊抿了唇,神色間有些恍惚。
紅袂淡若熏風般的一笑,彷佛不經意的說:「想必將離並未跟你說過,紅組裡的成員多是孤兒,從小便被收養訓練,要達到如將離她們那般的本事,不但要靠天賦,亦需要時間磨礪,十數年已算是少的了。」
蘇岫低垂了臉,手中巾布緩緩擦過青瓷壇口。以她平凡的資質和當時的年紀,是不可能進入滿是精英的紅組的,是主人破格的提攜和著意的栽培,才有了如今的她。
「我雖然不是孤兒,但其實與孤兒也無什麼不同,從小被販賣流離,我並不知道身生父母是誰。當年若非主人出手相救,而今的我恐怕早已是幽魂一縷,在奈何橋上準備投胎再世為人了。」蘇岫喃喃說道,握著巾帕的五指竟有些微微顫動:「主人於我,有再造之恩。」
紅袂笑的淡漠,身子慵懶倚著座椅扶手,顰笑間嫵媚天成,「主人要什麼沒有,並不在乎你當初的一腔熱烈效忠追隨之心。」
蘇岫並未反駁,唇邊一絲苦笑蔓延,只因她說的字字是真。
「有些事若你覺得進退兩難,無法抉擇,不妨抽身退出,主人可另作安排。」她抬手輕撫過面前蘭花的新芽,面色清寒,聲音冷冽道:「若因你之誤而導致主人謀勢布局陷入困厄,你便萬死難辭其咎。」
蘇岫身子一震,心頭寒意霎時蔓延,她驚詫抬頭,望著紅袂,看到她眼中有冷厲的霜色,如雪覆蓋,聽她又緩緩道:「情愛如朝露,世間男子千般,心性各有不同,卻只這一處相似。」紅袂勾唇微笑,笑的涼薄,「一個女子若將自己一生進退都繫於情愛,那便是大錯。」
蘇岫無言以對,目光怔怔的,彷佛被瞬時給凝固了,良久后,她的眼底才慢慢有輝光復甦過來。她目光轉過,坦直的望著紅袂,眼底方才一閃而逝的輝光,瞬間寂滅無痕,她的眼中只剩下平靜,死水一般不再有微瀾,「紅袂姐的教誨,我銘記在心,這種錯誤我不會再犯。」
紅袂緩緩一笑點頭,眉眼低垂下的那一刻,眼中有悲愴一閃而逝。
室內燭光柔和,茶香的清芬飄逸開來。
蘇岫為紅袂煮了一碗新茶,白瓷青釉的花色十分雅緻,這茶杯也是她自己燒制的。
「你這兒住的著實有點偏僻,怎不住在城內?」紅袂接過她遞來的茶杯,雙指夾起茶蓋緩緩拂動茶湯。
「城內喧囂,還是這裡幽靜點。」蘇岫也為自己斟了杯茶,放在了面前。
「不過這幾日,你出行需要小心點。」氤氳茶霧的後頭,紅袂一雙黛眉微蹙,薄唇抿出冷銳線條。
蘇岫心下悚然,腦中浮現不好的念頭。瀘州向來安寧太平,而能讓紅袂慎重叮囑的事,恐怕非同小可。她小心翼翼的問,「瀘州局勢有變?」可就他所知,除了西北邊線戰況撲朔迷離之外,國內似乎一片祥和,只這平靜之下所隱藏的駭浪有多高多深,卻不是她能知道的。
紅袂搖了搖頭,指下茶蓋輕敲著茶托,「並非戰局有變,這事說來有點話長。」
紅袂將事情娓娓說給蘇岫聽,原來她在縉墨呆的好好的,閑時為餘容打打下手,搜羅整理一些情報,日子過得波瀾不驚,倒也是非常安適。
縉墨是臨海大港,自從之前有夷桑人偷渡跨海來到晉國為非作歹后,晉國海軍一直游曳海上阻止夷桑船隻入境,若不聽勸阻,執意闖境的話,便全部殲滅在海上。晉王治理手段雷霆果敢,一年多來海岸線上又恢復了平靜,不再見有夷桑人偷渡過來。
只是百密仍有一疏,有個夷桑人獨自駕船,竟然避過了晉國海軍的重重耳目登陸了晉國臨海的一個小城,此人一來,便釀出了許多大禍。
本就不大的漁村裡,一時間有多名少女失蹤,數日之後才被人發現丟棄在山坳里的屍體,屍身折骨剖胸被取走了心臟。
這事越來越頻繁發生,從偏遠城鎮發展到人口大城,直到縉墨有個富豪的千金被人半夜擄走,第二天殘缺的屍身被人在郊外一座破落山廟前發現,這才引起了軒然大波,這事被人寫成傳本,被一些酒樓的說書人繪聲繪色的傳了開來,弄得晉國東北諸城人心惶惶。
朝廷下令嚴查,可這麼久了也未尋得蛛絲馬跡,連個方向頭緒都沒有,現在已經鬧得大半個晉國風聲鶴唳了。
「紅袂姐,你怎知他是夷桑人?」蘇岫聽得心下悚然,驚訝於那人乖戾殘忍的手段。
「我曾去過夷桑一段時間,知道那裡有些術士會取妙齡少女的心臟來供奉邪神。原本此人行徑我也只是猜測,只有一次我差點就捉住他,卻被他僥倖逃脫。雖然他會說漢語,但從他行止言語上不難看出他是從夷桑來的。」紅袂換了個坐姿,將手中茶杯擱回案上。
「那麼這人此刻莫非已經蟄伏進入了北齊?」蘇岫有些恍然她剛才對自己的提醒,只怕紅組已經尋得可靠消息,那人已經來到了瀘州,不然紅袂不會親自前來。
「是,此人心性狡猾,從晉國來北齊的一路上未再犯案,若非紅組眼線遍布天下,恐怕真要被他脫匿開去。」紅袂冷笑,唇角眉梢上都是寒意。
蘇岫眉頭略蹙,憂心忡忡道:「若是此人潛入皇域,可不是要給主人惹麻煩了。」
「這種小事無需讓主人知道,這幾日里我便將他處理了。」紅袂冷冷的抬眉,眼中有一閃而逝的殺意。
「數月蟄伏,那人會在瀘州再次動手?」蘇岫猜測,掌中捧著的茶杯暖意已逝,杯瓷清涼熨帖著肌膚。
「他們那裡供奉的邪神各有不同,時間間隔也有長短,然而唯一相同的是三個月的最後界限。算算離開他最後一次犯案距三月之限也只剩下十天,他肯定會在瀘州現身。」紅袂答道。
「紅袂姐是一人前來?」蘇岫又問。
紅袂笑嘆著搖了搖頭,「我雖自恃武功,常獨來獨往,不過這事兒也不敢託大。當初被他逃脫,是我一人之錯,只是這錯不能再犯第二次,所以我帶了不少紅組高手來,若他出現,必須誅殺當場。」
蘇岫點了點頭,低首思忖,紅袂就這麼望著她,眼中神光閃動。
「那人專擄妙齡少女,我能否引他出來?」蘇岫抬起頭,一句話說的平靜,倒讓紅袂有些微動容。
「可以是可以,但其中兇險你可明白?」紅袂閑閑倚著靠背,十指交握身前,語態從容,神色卻嚴肅,「你並不會功夫,若我援馳不及,你可知後果?」
她點了點頭,喃喃說道:「我知道。」她語氣有些飄忽,像是在對紅袂說,又像是在自語,「事到如今,這或許會是個契機。」
與秋衍之間情愫有生,她也曾旁敲側擊的暗示他。他對她分明有情,卻又處處避讓,待她時如君子般有禮。他們之間,這一退一進,已走了不知道多少步,可與他間的距離絲毫未變,他依舊遙隔雲端那頭。如今她不能再等再耗了,到底是真有情還是假做戲,她都需要一個了斷。
時局莫測,歲不我待。
紅袂心中瞭然,口中卻問:「你要我怎麼做?」
蘇岫斬釘截鐵的說:「幫我設餌,務必要讓那人以我為目標。」
紅袂歪頭想了想,「失蹤的十數名少女並無特別相似的地方,也不知那人怎麼挑選目標。」她一手揉著眉心,閉眼凝心,似在思忖,可想了半晌也沒想出什麼來,只道:「那些少女都長相貌美,若非說她們有什麼相似的地方,大概就是都鬢上簪著鮮花吧。「
「容貌秀美,鮮花簪發,好像過於尋常了些。」蘇岫咬著唇,秀眉微攏。
「尋常?你倒是去路上瞧瞧,有幾個姑娘家發上簪花的。」紅袂忍不住笑謔了她一句。
蘇岫這才恍然過來,赧然低頭一笑。
在前朝時,倒是花妝盛行,因為宮中妃嬪公主喜歡艷色明霞,以時令花色妝扮簪發。百姓女子上行下效,皆以珮花為美。而在今朝,則慣以清雅素麗,以簡約為美,倒是很少見女子們以花簪發的。
「你真的想好了嗎?以身為餌。」紅袂淡淡又問一句,目光緊盯在蘇岫身上。
蘇岫靜了片刻,絕決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