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第114章
艷陽天,晴光大好,長風萬里。
青州城防築壘的高牆之上,雪甲銀盔的北雪正在巡察戍守兵衛的調動,陪同他一起的是青州的都尉,年屆五旬的老將雖白鬢有霜,但身材高碩,體貌健朗,一身獅子鎧盡顯戎馬風度。
「北將軍,青州城防有末將親自督看,不會有問題。」都尉聲若鐘鼓,語氣中難掩自得。
北雪扶著城垛,目光遠眺開去,口中回應:「老將軍的布置,自然是萬無一失的。」
都尉見他眉間有憂色,語態也有些心不在焉,遂猜測,「北將軍是在擔心古蘭?」
北雪扶著牆的手虛空一握,拳頭有一下沒一下的落在牆磚上,「古蘭有十萬大軍壓境,以楚國兵力,恐怕很難守住。」
若楚國疆線被破,突厥人鐵蹄一旦踏入南朝土地,恐怕就會像洪水泄閘,一發不可收拾。
都尉一手叉腰,隨著北雪的目光遠眺西北方向,似能瞧到那遠不可見的烽火硝煙。
「若楚國兵援不夠想必會向皇上求助,如今沒有半點風聲,楚國應該力所能及。」比起北雪的憂心忡忡,都尉實在樂觀許多。
「就怕想要求援,時間上會來不及。」北雪喃喃低聲,突厥騎兵行動風馳雷厲,以速度見長,然而國內大軍調動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可即便國內大軍調來西北線抵禦古蘭,那其他地方兵力肯定要捉襟見肘,如若北齊和晉國藉機一舉發難,皇上又將如何運籌帷幄?
北雪暗自思忖,心頭突突跳動的急促,總有些不太好的預感。
「北將軍,都尉!」一員將士從樓梯處匆匆奔至,口中喘著粗氣,手中一封書信都被捏的皺起。
「什麼事情,火燒火燎的。」都尉暗斥了一聲,著惱自己部下的莽撞。
將士忙低頭告罪,抬手遞上手中一封書信,「是從丹陽送來的急函。」
北雪一驚,忙接過那封書信拆閱,一目十行掃過。都尉見他臉色越來越難看,小心揣問,「丹陽出事了?」
丹陽是楚國邊境小城,向來太平安寧,都尉想不出能出什麼事兒。
北雪將看好的信原封折好,安撫下心中驚悸,沉聲回道:「古蘭皇帝領了數萬騎兵正在突襲丹陽。」
他的這句話恰如驚雷炸響平地,讓都尉瞠目結舌,久久沒能反應過來。
「送信來的人此刻在何處?」北雪問著那員小將。
「正在城樓下。」小將忙畢恭畢敬的回道。
北雪單手扶劍,疾步走下城樓。不遠處,有個人正垂首待立,一身尋常百姓的服飾。
「是誰讓你們向青州求援的。」北雪走到他面前,開口問的第一個問題讓伴在一旁的都尉都有些錯愕。
面前的年輕男子,一身風塵,滿面疲色,像是徹夜未歇的疾馳而來,一刻未曾耽擱過。丹陽與青州正常兩日的路途,他居然只用了一日不到,想來真是心急如焚。
「古蘭騎軍突襲丹陽的時候,守將李煒大人就派人將告急軍函送抵王都和澤州,請求王上和臨安公主派兵增援,只是這時間上一來一回怕來不及。李煒大人這才想懇請青州出兵相援。」來使從容回道。
從丹陽去澤州路途遙遠,這一來一回就要十數日,況且澤州門口還有十萬古蘭大軍虎視眈眈的盯著,臨安公主想要脫身帶軍來援,恐怕也沒那麼容易。
李煒想到要請動青州駐軍,也是迫不得已下能作出的最好決定了。
只是各區駐軍未得皇命,不得隨意調動。想要兵援丹陽,這誅族的大罪就得有人來頂。況且,皇上將他從鄂城急調來青州,說是為了巡守邊疆,查驗城防,其實暗地裡也是為了防範離開青州不遠的北齊樂嶺。樂嶺三面環山,易守難攻,是北齊駐軍要塞。這麼些年來,皇上一直在意青州軍防,就是忌憚著樂嶺的北齊軍隊。
北雪一雙劍眉微蹙,正仔細思量忖度。
來使見他神色猶豫,不疾不徐的開口又道:「李煒將軍還說,丹陽若破,恐怕下一個危及的就是皇域青州,唇亡齒寒的道理,將軍肯定明白。」
北雪目光抬起,眼眸半眯,緊盯著面前垂目低首的來使,眼中一閃而逝的鋒芒如電掠過。千言萬語的懇請相求,都不如這一句話來的直擊要害。
「你先下去休息,此事我們還需商議。」北雪揮手招來一個士兵,神態間澹定從容。
來使朝他抱拳一禮,「還請將軍即刻作出決斷,怕只怕多耽誤一刻鐘丹陽便有破城之危。」
「我明白。」北雪點了點頭,待來使離開后,他才轉眸望向身旁老都尉,「此次我帶來兩萬北騎騎軍,想要悉數帶往丹陽,老將軍覺得可行?」
古蘭皇帝完顏灝親自領兵突襲丹陽,這位馬背上的君王,復國複位,一統北方大陸,鐵腕深心,讓他不敢等閑視之。
「不敢。」都尉忙揖手作禮,恭敬道:「北將軍軍銜在末將之上,勿需徵詢末將意見。」他頓了頓后,又道:「只是丹陽距離青州也不遠,同是鳳朝疆域,天子轄下,確實不能看他們坐以待斃。北將軍只需援頰到他們增派駐兵之後便可,數日時間應該無妨。」
北雪默然點頭,都尉說的話也是他心中幾番考量過的,似乎也沒有比這個更穩妥的辦法了,只要拖到楚國派兵增援,他便能帶軍回撤。
「那我即刻帶軍前往,青州就有勞老將軍費心了。」北雪抱拳朝他恭然一禮。
老都尉忙回禮,口中道:「戍守青州是末將職責,何談勞煩。北將軍此去丹陽,務必小心。」
「好。」北雪微笑點頭,回身旋望背後高高的城樓時,陽光一瞬間灼迷了眼,讓他心頭又突兀的急跳一拍。
三刻過去后,一支兩萬餘的騎隊從青州西門而出,往丹陽方向賓士疾去。
「回去告訴大人,皇域二萬四方騎已出,我們可以擇機行事。」城外高坡上站著兩個人,為首男子穿著尋常衣飾,樣貌卻生的俊朗,柔雅的眉目下有來自異域的倜儻,他冷眼看著青州二萬騎兵盡出城關。
「大人果然神機妙算,知道楚國邊疆不穩,皇域定然會出兵襄助。」他身後女子,婉轉柔聲。
「不要耽擱,速速回去通知大人,莫要延誤了時機。」男子目光冷冷轉過,不耐煩的催促她。
「是。」女子笑的嫵媚,望著騎兵遠去的方向,眼中有種近乎執拗的狂熱烈焰。
這些日子以來,楚天紓繃緊高懸的一顆心,從未踏實過。
澤州城外十萬古蘭大軍按兵不動,偶爾裝模作樣的擂鼓開陣,擺足了架勢像要認真攻城。只是這陣仗出來了,澤州也是人員齊整準備迎戰,他們卻又突然偃旗息鼓,收兵回撤,彷佛只是在他們面前操練一番而已。楚天紓實在看不懂,他們用心何在。
此時此刻,楚天紓不僅煩憂澤州外的古蘭大軍,又擔心沿疆其他大城的安危,發出去的訊報泰半都已經收回,萬幸還算安寧,只是有幾處稍遠的地方訊報還沒傳回,也不知會有什麼異況發生。
她正兀自想的出神,城外又起擂鼓聲。楚天紓單手覆眼,無奈的嘆了口氣。
「準備迎戰,不可鬆懈大意。」她沉聲吩咐,即便知道他們是在消耗自己的精力,可該有的準備一點不能少。戰場上真真假假的,一個疏忽不備就能招致大敗,她不能輸,也輸不起。
她站在城上,雙手環胸,目光遠眺,看到古蘭大營里有炊煙升起,每日定醒三刻,吃飯是絕不會拖拉的。飯後擂陣,又能健身又可消食,倒是一舉二得。
「殿下,丹陽急報。」一員將士匆匆奔上城樓,跑的滿頭是汗。
楚天紓忙接過那封信函,拆閱后速讀下來,已知丹陽深陷危難之中。
「果然又是聲東擊西!」楚天紓恨聲冷笑,切齒咒罵了完顏灝幾十遍,目光又落到信紙上的時候,眼神一動,發現了一些不尋常的痕迹。
「送信的人可還在?」楚天紓掂了掂手中書信,問道。
「還在,屬下這就將他找來。」
不時片刻,帶信而來的士兵被領上了城頭,他整個人灰頭土臉的,一雙眼熬的通紅。
「你在來澤州的路上,這封信可有人看過?」楚天紓溫言詢問,態度隨和。
「不曾離身,也沒有人看過。」士兵畢恭畢敬的回道。
「你來澤州用了六天,路上可曾休息過?」楚天紓又問。
士兵躑躅了一下,想了想后道:「屬下這些天一共休息了**個時辰。」丹陽離開澤州路途遙遠,他只用六天便趕到,每日里也不過休息一二個時辰,當真是火急火燎了。
「此事我已知曉,你下去好好休息吧。」楚天紓揮手招來人,將疲憊不堪的士兵扶下城樓。
薄薄一箋紙在她掌心裡,重逾千斤,這小兵不知,在來的路上這封信怕是已經被人拆閱過了。
楚國有大軍駐邊,軍報往來非常頻繁,有些重要信息為了防止被人篡改調換,信紙便被折成各種花色,黏放在信封里的位置都有講究,而這信的封口被人恢復的天衣無縫,信箋放的隨意。
會是誰半路截看了這封信,卻還是讓它安全送抵了澤州,若是要拖延澤州出兵援助,這封信怕是送不到的。這個藏匿在暗處的人,到底是誰。
楚天紓沒法再去考慮那麼多,放在眼下最緊要的事情就是出兵援助丹陽。
她招來澤州守將沈鏈,對他吩咐,「今日傍晚時分,我們突襲城外古蘭大軍。」
沈鏈驚詫抬眸,盯著面前楚天紓,張了張口,話卻似被凍結在了喉中。
以澤州目前的兵員情況,對峙十萬古蘭大軍,守城都是勉強,古蘭軍隊未曾攻城,已算得大幸,沈鏈想不通楚天紓抱的什麼心思,竟然要主動挑釁古蘭大軍。
「殿下,這個妥當嗎?」他猶是疑惑。
「丹陽危難,澤州城內的追雲騎我要帶一萬走,王上已調集國內其他軍區的軍隊過來協防。去丹陽的路線,從澤州外的草原越過去,是最快的,不過我想古蘭的十萬大軍應該不會如此輕易讓我脫身。」楚天紓冷笑,眼中寒意如針如芒。
沈鏈聽后,頓時明白了她的用意。
「殿下是準備聲東擊西?」
楚天紓轉身回望城外,龐大的軍陣就在視線里,宛如鐵壁一般不可洞穿。
「以彼之道,還之彼身罷了。」她淡漠的語聲如寒冰覆下的水流,平緩中,暗流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