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一路向北
鹽鐵向來是民生之重,其中鹽事更加攸關一國盛衰氣數,鹽鐵也一直由朝廷統管,禁止私販運賣。晉國三面環海,有魚鹽之利,又借著古濟大運河,建立起了強大的貿易系統,向諸國出口魚鹽、布帛花錦,而從中原進口大量米糧、玉瓷金器。
北齊、西楚和南秦國境內都有鹽湖,即便自供不足,也無需從晉國周轉太多。唯有皇域諸多城鎮,山巒雄闊,水色綺麗,卻無一處可以自產食鹽,必要從周圍諸國購進。
晉國突然加賦過境鹽稅近三成,意圖昭然,獨在掣肘皇域鹽運周濟。
「晉國的這道稅令剛頒布不久,只怕是要苦了皇域境內的百姓了。」洳是聲音低越,帶著一絲微不可覺的嘆息。縱然朝廷願意返稅補貼百姓鹽價,但依照國庫的情況,也撐不了多久。況且若真行此招,無異於是在向晉國示弱,想來皇兄應該會另做打算。
「臣這次回京,最主要的就是將此事呈稟皇上,只是沒想到皇上……」西嶺眉頭輕蹙,想到皇上纏綿病榻,已經不能署理朝政,她有種不祥的預感盤桓交織在心頭,但轉念想到是由皇太子代天子執政,心中又莫名寧定下來,總覺得即便狂風驟雨將來,皇太子也能守得鳳朝江山穩固,再創景初輝煌,她如此篤信著,「不過臣已經面稟過太子殿下了,以太子殿下的手段自然不會讓晉王佔得先機。」她這話說的全無城府,臉上還有些許自得笑意。
鳳洳是回眸望定她秀氣的眉眼,笑問,「你一早進京入宮,至此刻怕是滴水未進吧。」
西嶺怔了下,左手不自覺的摸了摸肚子,之前心中只惦記著朝廷大事,忙的陀螺轉,壓根想不到吃點什麼,此刻被她一提,頓時覺得疲乏上涌,飢火中燒,真是又累又餓,「臣覺得此刻能吃下一整頭牛。」說罷,還不由自主的舔了舔唇。
「呵……正好本宮也餓了,一起用膳吧。」鳳洳是眸光斜眺了一記窗外風景,略整了下衣襟后將指尖拈著的棋子放置回了盒子里,轉身當先走出殿中。
窗外陽光輕軟,微風送爽,不知何處飛來一隻雲雀站到了窗框上,啾啾的鳴啼不止。
一場大雨過後,整個天地被沖刷的煥然一新。
廣褒無垠的草原上只見到一縱騎隊,由西至北躍馬飛馳,約莫看著也有近百人,為首的女子穿著綠絨泥金的翠羽馬甲,頭上氈帽別著一枚紅羽特別扎眼。
她一路催鞭疾行,急的腦門子上都在發汗,看見前方不遠處有三人駕馬緩行她也沒怎麼放在心上,雖然近些日子不太平,路上行旅商人少了很多,但也不是一個都見不到。騎隊從三人旁邊掠過,卻在百步之外倏然停下,那綠衣女子勒轉馬頭朝三人走近。
「已經許久不曾在這片草原上見到漢人了,你們是去往哪裡?」女子目光肆無忌憚的打量面前二男一女。在邊關越境做生意的都知道,鳳朝與突厥只有延津和尹侗受克拜爾家族保護,接納漢族商旅遊子,並確保他們安全。然而此刻這片區域已經不屬於克拜爾家族統轄,普通商人一般也不願輕易從此處過境,草原流寇最愛打劫漢族商團,只因為他們所攜的金瓷玉器和錦帛綾羅是最容易倒賣脫手也是最值錢的。
可面前三人光說儀容氣度也不像做生意的,女子目光又在他們身上和馬兒身上粗略一掃,並不見他們帶什麼東西掛在馬上,心下更加狐疑了起來。
夜隱幽坦然迎上她探詢的目光,淡聲只說了兩個字,「安吉。」
女子秀眉略挑,手中攥著的烏梢鞭輕輕敲打馬靴,「安吉正在打仗,你們幾個漢人是跑去送死嗎?」
夜隱幽波瀾不驚,不疾不徐的又道出四個字,「隨便看看。」
他此次改道前往安吉,一部分是想探看下如今局勢以及完顏灝麾下軍將的實力,二來則是想瞧瞧克拜爾那個聲名在外的小郡王。
突厥崇尚以武治國,畜牧業又十分發達。耶律家的這位小郡王倒是別出心裁,重農扶商,推行自由貿易。突厥其他各族對鳳朝雖不至於劍拔弩張,卻也是各種避忌,只有耶律家極力促成兩國邊境通商,接納各國商團,這麼些年來,他也是賺的盆滿砵滿了。
所以他說只是隨便去看看,倒也不全是假話。
女子沒想到他是這番說辭,有些驚訝,待她還想多問兩句的時候,身後一個大漢用突厥話喊了她一聲,她不得不悻然的打消了再問的念頭,只好心囑咐了他們一句,「我勸你們還是往那個方向走,安身保命才是要緊的。」女子持鞭子的手往西方指去,從那兒再行數十里就是克拜爾的烏拉城。
夜隱幽端坐馬上,長睫悠然半垂,淡然又道兩字,「多謝。」
見他態度疏淡,那聲謝也無多少誠意,女子眉頭略緊,身後大漢又催促了她幾聲,她不得不勒馬轉身,臨行前還是回頭望了眼他們三人。
「這女子看上去身份不一般。」夜馨走在最後,瞧著那一縱騎隊越行越遠,口中咕噥了一句。
「剛才那突厥漢子喊她郡主。」一旁的夜晗看了眼夜馨,給了她一個讓你不好好學習突厥語的眼神。
「哈?」夜馨訕訕一笑,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突厥語艱澀難學,她實在沒放什麼心思在裡面,勉強湊合能蹦個兩三句,「就不知是哪家郡主。」
「這個……」夜晗也答不上來,對於突厥國內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他也沒理得很清楚,但是在此地此刻會出現的人,也沒幾個好猜的,「不是沁克爾族的就是克拜爾族。」
「耶律彤,克拜爾家族的郡主。」夜隱幽回答了兩人的疑問。
「哦!」夜馨恍然大悟,「就是那個打架很在行的小郡主啊。」
延津和尹侗治安良好,草原流匪都不敢輕易打此地主意,就是虧了耶律彤與她手下衛軍保護著來往兩國的商團旅人。突厥女子不若漢家姑娘,御騎弓射皆擅的屢見不鮮,耶律彤功夫雖然不是頂尖,但勝在膽色過人。以寡敵眾時,有些男子都未必能衝鋒在前,她倒是敢一馬當先。
「老大不是說耶律瑢也在安吉嗎?那這小郡主此刻火急火燎的前往安吉想必是要襄助她哥哥的吧。」夜晗駕馬快走了兩步,與夜隱幽的座駕只差了半步距離,「我們要不要做些什麼?」
「我們就去隨便看看。」夜隱幽漫不經心的說道,胯.下馬兒慢悠悠的走著,照他們這種腳程,二個時辰的路他們得走上大半日光景,但顯然他並不著急。
「因為安吉固若壁壘嗎?此刻又有彤郡主襄助,更是事半功倍了吧,完顏灝的軍隊想要收復沁克爾這最後一座城池怕也不簡單。」夜馨右手五指在袖底拈算了一卦,安吉最近應該沒有破城之危。
「安吉五日內可破。」夜隱幽眸光深凝,視線所望著的地方正是安吉方向,彷佛他的那雙眼已經看到遠在百里之外的烽火硝煙。
「嚇,那可不好,萬一完顏灝收復這最後兩大家族,重立古蘭后又意在南下,那可就麻煩了。」夜馨一雙秀眉幾乎要擰在了一起。
夜晗倒是有點不以為意,「東朝末年的時候,突厥國力遠勝現在,不也在夜羅王的布局之下分崩瓦解。」他轉頭看向夜隱幽,眼中崇拜之情不加掩飾,「老大一定也是有腹案在胸。」
「你們想太多了。」夜隱幽似笑非笑的睨了夜晗一眼,毫不吝嗇的澆了他們一頭冰水,「我不是夜羅王,你們也不是天干十傑。」
當年夜箴能助太.祖成就功業,也全賴天時地利人和。東朝末年突厥東西兩分,實力可說不相伯仲,彼此間又各有猜忌,夜箴才能布局離間,引出突厥內亂,解了東朝的外患之憂。
但說現在,就沁克爾和克拜爾的幾座城鎮與完顏灝的幾十萬大軍相較,實在是巨象與螻蟻之別,收復是遲早的事情。
在絕對的力量差距面前,什麼玄機之策都是枉然。古蘭王朝將在完顏家族手中復立幾乎已經是大勢所趨,差別只在於原本能水到渠成,而如今需頗費些周折而已。
「哎……」夜晗與夜馨同聲嘆氣,夜隱幽與夜箴相較是否有差他們不得而知,但他們卻明白自己的能力與昔年的天干十傑相比,真真差了十萬八千里。當年夜羅王身邊的人能力若如他們一般,怕真不能成事。往這層里深想,兩人越發自怨自艾。
「老大,你可不能嫌棄我們!」夜馨撇了下嘴,有些哀怨的看向夜隱幽,一旁夜晗忙道,「我們功夫還是不錯的,可以保護老大安全。」
夜隱幽目光平視前方,神色不動,聲無波瀾道:「知道自己不濟了?」
「唔……其實也不是太差吧。」夜馨頗有些心虛的看了眼身旁的夜晗,俯身過去扯了扯他的袖子,眼中擔憂的神色寫滿了幾個大字:老大不會真嫌棄我們了吧。
夜晗砸了砸嘴,一時間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他縱馬走到夜隱幽之前,側身看著他,英挺的長眉都要蹙成一團,他戰戰兢兢的又喚了一聲,「老大……」當時心想,若夜隱幽真嫌棄他們……他們也定要死皮賴臉的跟著!反正就是跟定他了!這麼一想反而豁然開朗起來,眉頭也漸漸舒展。
夜隱幽冰雕寒玉似的臉上綻出一絲微末笑意,「前途路遙,一人總歸寂寞。」他凌空揮鞭,胯.下馬兒疾馳飛奔起來,一騎絕塵。
兩人面面相覷怔了半晌,都沒回味過來那句話他真正的意思,眼見夜隱幽已經走遠,也不能再多想了忙策馬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