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閻王溝
時過不久,從寧琮軍隊里走出一行人,為首那人披著大氅,風帽低攏,看不見容貌,只瞧著身姿十分瘦弱不若突厥男子一般高大魁梧。他身後跟著幾名侍從扛著幾個樟木箱子,從挑擔的身姿來看,那箱子里的東西並不沉,一行人從容走至安吉城下。
完顏灝在大帥行轅里與寧琮一起研究輿圖,安吉再往下就是一馬平川的草原,派出的另一支軍隊已經趕赴嘉陵關,屆時與此處軍隊合殲,克拜爾家那幾座富裕的城池簡直就是瓮中捉鱉,手到擒來的事情。只是那幾座城市如今富裕繁華,商事流通,他倒是並不想傷及,若能兵不血刃的收復,方是上策。
他正與寧琮商討布局,突然聽到帳外人聲鼎沸,有不尋常的喧鬧。
「怎麼回事,如此吵吵鬧鬧的成何體統。」寧琮皺眉低呵,如今完顏灝正在面前,他不想落下個治軍不利的形象下來,「末將這就出去看看。」他抱拳揖禮,在得到完顏灝首肯后,才扶劍轉身走出行轅。
他出去沒多久,又突然折回,掀開帷帳,風急火燎的沖入行轅,面色如大白天見了鬼般難看,他驚急說道:「糧庫起火,圈養備存的牛羊也被人放了,不知是誰所為。」他盡量說的言簡意賅,沒有形容倉谷里火焰衝天,牛羊滿山亂跑的場景。
完顏灝從輿圖中抬頭,看到他臉色青白,只略挑了眉頭,並沒表現出過多驚詫。
走出行轅,看到面前亂糟糟的場面,完顏灝一直泰定的眉眼稍許起了點微瀾,「有人潛伏進來,你們居然無人察覺?」他倒是並不擔心被毀的糧草,只是好奇那蟄伏而來的人,如此悄無聲息的弄出這番大動作,應該身手不簡單,察明賀和耶律瑢手下何時有這等人物了。
寧琮忙著指揮人撲火逮羊,完顏灝正疑竇思量間,忽然見前方不遠處一騎紅鬃馬,足蹄踏塵,朝混亂的軍隊陣中突圍而出,那赤血馬奔跑時宛若一朵噴涌的火霞,周遭人都被驟變的火情、亂竄的牛羊搞得手足無措,一時間見飛馬奔至,都不自覺的避讓兩旁。
待有人反應過來前去阻截的時候,那人手中長鞭凌空揮動,一擊而出就掀翻數個人,這一路行去居然沒有人能阻他半步,就如此輕鬆的在萬軍中一騎絕塵而去。
寧琮看的目瞪口呆,沒想到平日里操練嚴酷的手下,在那人面前毫無反擊之力像極了徒有外表而毫無作用的木偶,而且那人所騎之馬似乎是……「王爺,那匹赤血馬是照膽?」他有些不太確定,汗血馬對突厥人來說算不得十分珍罕,但完顏灝的座駕寶馬卻非凡品。他軍中也有汗血,但都及不上照膽神峻,可是照膽脾氣暴烈,只認一主,那人又是如何駕馭它的?
完顏灝一眼就看出那是他的馬了,心中憤怒倒是沒多少,反泅散出一種古怪感覺,只想著與那絕塵而去的人照上一面,且這種想法在心中愈演愈烈。
「王爺,末將這就去追。」寧琮忙招來一個士兵,牽過一匹馬。
完顏灝卻劈手奪過馬韁,一躍翻身上馬,只道句:「你追不上照膽。」話落,人已如離弦疾出,朝那人離開的方向追去。
寧琮自然不敢讓他獨自一人,忙想招幾個侍衛跟隨完顏灝,以作權策保護。完顏澈的幾個近衛不用吩咐已經躍馬跟上。
按照膽跑起來的速度就算騎術再一般的人,也很難讓旁人追上。完顏灝自詡騎術精湛,在國內也是數得著的,但其實他心裡明白,只要那個驅策照膽的人騎術不至於太糟糕,他是追不上的。
可此時那匹如火霞般的赤血馬一直在他視線中,離開不是太遠的距離也不算很近,只是他很難迎頭追上,彷佛是那人刻意保持著距離,並不將他甩脫。
完顏灝心下微凜,手中急鞭催馬,加快速度追上前方,他今天定要瞧瞧那人單槍匹馬直入直出軍營,攪的寧琮軍隊大亂的那人,到底是何居心。
前方有一條縱橫的深壑,似劈裂在天地間。南北越十數里,東西橫貫也近數里之長,底下密林深叢,遍布毒蟲猛獸,突厥人歷來避諱此地,若是不小心墜入溝壑,那便是九死一生的事情了,所以此地被稱為閻王溝。
這也是當時完顏灝執意一路追來的理由,他自然知道此人所跑路線正對閻王溝,也因此他必然逃不脫自己的五指山。
果然見那人在斷谷前勒馬停步,翻身而下,一手牽著照膽,似往深谷下探看了一番,也沒急著逃走。
完顏灝在他面前十步外駐足,數余名近衛也紛紛停馬止步,護在完顏灝左右。
他終於轉過身來,面色泰定,容光清雋無疇,手中牽著馬,往完顏灝走近兩步,脾氣暴烈的照膽在他身邊溫馴的像只兔兒。他突然朝完顏灝伸出手,潔白修長的五指上托著深棕色的韁繩,另一頭正牽著照膽。
完顏灝端坐馬上,藍瞳深目半眯半合,瞳光里閃動鋒銳,他一瞬不瞬的望著眼前爾雅出塵的男子,真是冰雕雪融似的一個人,渾身都似透著寒意,讓完顏灝心下越發狐疑。察明賀和耶律瑢手下人有多少本事,他自然清楚的很,絕無可能有如此風致之人。就算是他們深藏的一枚棋子,那今日他所作所為意圖又是為何?即便毀了寧琮軍隊糧草,也不能阻礙他們奪下安吉城的腳步。
這漢人來歷行為著實古怪,讓他一時半會也瞧不出頭緒。
「王爺不敢領回自己的座駕嗎?」夜隱幽緩聲開口,嘴角噙了一絲笑意,直望向完顏灝。
「呵。」周圍親衛只聽到他似從胸腔里迸出一聲笑,還不及反應,完顏灝已經翻身下馬朝那男子走去。眾人不敢大意,紛紛下馬跟在完顏灝身後二臂的距離,就算有突髮狀況,也夠他們做出應變了。
完顏灝走到夜隱幽身前,伸手接過韁繩牽過照膽,完顏灝向來珍惜這匹赤血馬,不由自主的輕撫它的鬢毛,照膽見到主人高興的噴了個響鼻。
「你的目的?」完顏灝也不迂迴,他弄出如此大的動靜將自己引出來,總不會是為了玩這出調虎離山的把戲那麼簡單,他沒開口,那就由他來問。
「有些事想同王爺私下談談。」夜隱幽淡淡一笑,握著馬鞭的雙手負在身後。
「哦?你且說來聽聽。」完顏灝長眉略挑,將手中馬韁交給身後近衛。安吉城下兵戈交鋒就在眉睫之間,他倒是還有閒情逸緻。
「只是此處不宜長談。」夜隱幽目光變幻,「我們還是換個地方,如何?」他也不等完顏灝作答,突然出手如電擒向完顏灝的臂膀。
完顏灝看上去漫不經心,其實早有戒備,看他出手心下也不著慌,從容后傾避閃。夜隱幽卻似料准他的動作,右手長鞭揮出,層層捲住他的腰身。完顏灝反應極快,左手窄袖一抖,一柄短鞘寶刀便握在了他的手中。
削鐵如泥的短刃砍上長鞭,若換成平常早該一刀斷成兩截,此刻刀鋒觸上鞭身,只見一道瑩藍光暈似水波微漾,將他所有加諸在短刃上的力道悉數化去。
這一退一擒都發生在電光火石間,身後近衛反應過來要去拉人,夜隱幽已經一把扯了完顏灝縱身跳下後面黑不見底的深壑溝穴。
幾名近衛駭然瞠目的撲到斷谷邊緣,也不知這閻王溝到底多深,只瞧見底下喬木枝葉繁開如傘,藤蔓綠蘿爬滿山壁,老枝枯藤縱橫交錯,還有飛鳥低空掠過,即便他們如何挑目盡望,還是看不見完顏灝和那神秘男子的身影。
與此同時,安吉城內卻有些不尋常。耶律瑢是一力勸阻察明賀不要讓完顏灝的使團入城,但察明賀再三斟酌后還是命人打開城門,將使團迎入。
此刻察明賀與使節正在府邸中商談,卻獨獨將他避諱在旁。耶律瑢站在城頭高處,雙手環胸眺視遠方寧琮大軍,他們自行往後退軍一里,以示求和之心。可他壓根不相信完顏灝會同他們議和,他料准那個使團有蹊蹺,可也猜不出完顏灝的心思。
越想越是煩躁,這陣子幾乎兵不卸甲的守著安吉,已經夠他操心的,面對寧琮直來直往的作戰倒還能頂得住,但碰到計詭莫測的完顏灝,他卻完全招架不住。他知道自己精於商道,但對於打仗來說……還不如他妹子耶律彤。
他步下城樓,走向自己的住所,想著找自己的幕僚探討一下此刻境況,以作準備,不至於到時候被打的措手不及。
他正走過城樓一處拐角,突然肩膀一沉,有人將他肩頭按住。
他蹙眉回身,看到一個少年滿面笑容的望著自己,一口白牙粲然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