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心機
從蹲在這峭壁懸崖上那天開始算,至今日已經是第四天了,駐紮在安吉城外的軍隊每日準點升起炊煙,三餐定時不落,雖然突厥五穀不豐,但是勝在牛羊多,那松枝烤出的羊肉香味飄蕩上浮,讓蹲守在懸壁上連守四天的人幾乎都要按耐不住。
「哥,我好餓,你說老大會不會給我們帶些吃的?」夜馨砸了砸嘴,看到寧琮軍隊里又升起了煙,忍不住就捏住了鼻子,不想去聞那些勾人生涎的烤肉味。
夜晗蹲在她旁邊,從腰畔錦囊里掏出兩片葉子,一片遞給葉馨一片自己含入嘴裡,他邊嚼邊說,「聊勝於無。」
夜馨接過那片甘草葉子,頗有些嫌棄的看了兩眼,最終還是抵不住嘴饞,一口給吞了,「這玩意兒越吃越餓啊,是不是開胃的?!」夜馨嘀咕抱怨,此時離開她剛吃完一袋肉乾也不過一個時辰。
夜晗也懶怠理她,知道這妹妹胃通東海,吃什麼都拯救不了那強大的消化系統,所幸無視便無謂。
其實認真說起來,這幾日里夜隱幽要他們盯梢的時候也不多,也就早午各一個多時辰,這段時間不過就是方便他入城更衣,大部分時間都是由得他們去的,只是這破地兒,兩軍對峙劍拔弩張的,周圍全是突厥人,讓他們兩能去哪兒?去哪兒都不方便,所幸就蹲在山崖峭壁上,瞧這天地高闊,山風爽利,倒也別有一番趣味,他們如此安慰自己。
瞧來瞧去這麼些日子,也並不是沒瞧出什麼東西,至少他們看出來寧琮他壓根沒準備打啊!簡直就跟屯兵在人家城前燒烤野遊似的,倒是隔了不遠的安吉戒備森嚴,城頭上箭手守衛一刻也沒懈怠過。
「老大說安吉五日必破,明天就是第五日,這瞧著怎麼有點懸呢?」夜馨拈著右手五指湊在眼前一通演算,也沒算出個子丑寅卯來。
「算了,你要真算明天的事兒,那得經過今夜子時才行了。」夜晗笑她半桶水晃蕩的天演術數只能算半天的事兒。
夜馨卻一反嬉笑神態,臉色笑容漸斂露出肅然神色,「寧琮軍隊里將有動作。」
夜晗聽她如此說不由好奇,「什麼大事兒?難不成終於準備攻城了?」
夜馨站在峭壁上,雖然倚著一塊凸石,但為了穩住身形她左手攀住岩壁,只得右手湊在眼前再次推演,「有個不尋常的人要來。」
正在她說話間,夜晗看到遠處闊道縱深處有一列騎隊疾馳而來,馬蹄動地聲恍若擂鼓。
「你難不成說他們?」夜晗略抬下巴,指向那越來越近的騎隊。
待到他們在寧琮軍前停下,這才看清為首那人穿著突厥的對襟坎衣,腳踏一雙牛皮長靴,身後黑色風氅隨風舒捲,那樣貌隔了太遠,兩人瞧不清楚,只覺那人氣度雍容,舉手投足間自有一派貴氣渾然天成。
「這誰啊?」夜馨皺眉,極力想將目光遠投看清來人,可還是距離太遠。
「他果然來了,倒是省得我再去坤桑。」一道清冷男聲在兩人身邊驀然響起,驚得夜馨生生摳下岩壁上一塊碎石。
「老大,你怎麼來的悄無聲息的,嚇死我了。」夜馨一手按了按胸口壓驚,看夜隱幽又換了身衣裳,青衫深帶,長發僅以一根發巾束起,愈發襯出他氣質清雅冷峻。旁人爬山登高免不了會蹭了衣袂,沾了灰塵,但看他一身新裳乾淨的纖塵不染,讓人好奇,他莫不是飛上來的?
夜晗沒她那麼多心思,只是好奇來人身份,「老大知道是誰?」
「完顏灝。」三個字簡單從他口中迸出,讓兩人悚然動容。
那個強勢收復突厥各部族,傳聞中心機深沉,手腕酷烈的突厥王,竟然親自來到了安吉?!
「王爺!」寧琮接到侍衛傳報,在完顏灝來到行帳前就已經親自迎出,待看到他與幾名近侍親衛走近,忙抱拳躬身。
完顏灝幾步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一笑道:「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寧琮卻是皺緊眉頭,將頭越發低垂,「安吉未破,末將有負王爺所託。」
完顏灝抬頭望向行轅后,嵌在兩山之間的安吉城樓,沁克爾部族的雲獸旌旗在空中飛揚,日光如灼如烈,照入他蔚藍深湛的眸子里。
「進來再說。」完顏灝率先走入行轅,寧琮亦步亦趨跟隨。
主帥行轅內設十分寬大,桌椅書案一應俱全,完顏灝風氅一掀隨意擇位而坐。寧琮在一旁靜聲候立,完顏灝會親自前來,必然有所吩咐調動,甚而……他已有計策在手,所以他並不多問,只待他的命令。
「耶律瑢還在城裡?」他不問此刻戰局狀況,也不問該有的軍援調動,卻問了個彷佛並不顯得多重要的問題。
「數日前末將與瑢王爺交過鋒,應該還在城中。」寧琮猜不透這位王爺的心思,亦如他從沒料到這位曾經精通漢書文藝崇尚儒家之學的王世子,會屠城殺降,眼也不眨。
「耶律瑢倒是比察明賀更緊張安吉。」他一雙修長的腿交疊而坐,袖中滑出的一柄精巧匕首被他拿在手中閑閑把玩。
「沁克爾部已經泰半被王爺收入囊中,只餘下一個安吉不過垂死掙扎,只怕察明賀此刻心中已經有所動搖了。」若是讓他知道完顏灝親自前來,怕是真能嚇破他的膽,任誰都知道抵死頑抗完顏灝的下場是什麼。
金葛戈曾有一城堅守不降,拖了完顏灝軍隊近月余,那次完顏灝從坤桑趕至,親自督軍擂鼓城下,既出號令:一鼓聲起,附牆!二鼓聲起,登城!三鼓聲起,未登城,殺軍!四鼓聲起,未登城,殺將!他治軍之嚴酷,上下皆知。
都城在半日後被破,軍隊入城,鐵蹄所過之處雞犬不留。那屠城之舉駭人聽聞,舉國震驚,至此以後完顏灝收復各部族的動作越發迅若雷霆,無人再敢挑釁其鋒芒。因為僅此一例,已經勝過言語千萬。
「察明賀怎麼想的我並不在意,倒是耶律瑢。」他食指並上匕首在刀面上緩緩滑過,豁亮刀鋒倒映出他俊冷眉眼和眼中凝出的一抹深光,「耶律家族曾出過不少賢相,我對克拜爾家族倒是挺好奇,這個耶律瑢聽說能力不俗。」
古蘭王朝還在的時候耶律家確為僅次於完顏氏的第二大家族,可自從東西分裂后,耶律家就日漸勢微,但其中確實也出過不少名相賢臣。
「王爺的意思是……生擒瑢王爺?」寧琮見他對耶律瑢頗感興趣,心下猜測。
「不用,本王有的是辦法讓他乖乖就範。以為仗著安吉這天險要地,堅守不出,待拖到北地冰封軍行困難,我自會退去。」他不疾不徐的說,手中匕首緩緩入鞘,「以為我破不了安吉,就治不了他們克拜爾家了么。」
「王爺的意思是?」縱然寧琮是馳騁疆場的老將,跟隨完顏灝也有不算短的時間了,可是他只覺越來猜不透他的心思。
「也沒什麼太大意思,這次從坤桑來,半途捎了一份薄禮準備送給察明賀。」他話落後揚聲將近衛喚進來,其中兩人抬著一個粗陶的淺盆進來,上面蓋著絨巾,底下隱約有輕薄的霧氣緩慢滲出。
寧琮有些好奇這玩意兒,不由盯著多看了兩眼。
「希望這份薄禮能略表本王心意。」完顏灝笑容冰涼,目光如霜,緩緩一點頭。一名士兵挑開絨巾,待寧琮看清那盆中所盛何物時,驚駭的腳下倒退半步,惶然側過頭,竟不敢再多看一眼,那邊又聽完顏灝寒涼語聲,「希望他不要令我失望。」
夜隱幽早說過讓他們沒事就呆在城中休息,他們卻嫌按耐不住,非要跟著蹲點。可蹲著蹲著又有人嫌無聊,夜馨百無聊賴的在心中背玄門八卦,一邊夜晗和夜隱幽自然定力十足,一動不動的眺看寧琮的軍隊。
夜馨正背到「水洊至,習坎;君子以常德行,習教事」,突然見到寧琮大軍開始有所調動,不由大奇,「他們怎麼突然退了?」這似乎有些不太對勁啊,「難道這就要走,不打了?」
「他們只是後撤罷了,並非真走。」夜隱幽拍了拍夜晗,低聲同他說,「你們先入城,稍事休息,今晚恐怕不得安寧,你們就按我事先吩咐的去做就行了。」
眼見夜隱幽並不打算同他們一起行動,夜馨有些面露古怪的看著他,「老大,你想幹嘛?」她又不自覺的開始天演推算,可怎麼也算不出他要去幹什麼,只是憑感覺他要去做一件讓人出乎意料的事。
「給完顏灝添些麻煩,不能總讓他欺負老實人。」夜隱幽倒是直言不諱,手中握著的紫玉金蝶笛被他收入懷中。只是他單槍匹馬一個人居然要去挑釁完顏灝?況且那個耶律瑢怎麼看也不像是老實人啊。
夜馨和夜晗面面相覷后,不約而同的瞪著夜隱幽,道出一句,「老大,你這是要去翻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