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擇紅顏
露月之末,天氣已經轉涼,洳是多喝了幾巡酒有些熱,打著檀扇一路走回了凝樺宮,殿前竹影斑駁,月輝被裁成無數晶瑩光片散落在碎石玉階上。
晚風拂面,她意態閑散的緩緩而行,踩踏月色。
「洳是。」身後突然傳來呼喚,她不由駐足回身,看到鳳如斐一路尾隨而至,像是走的略急,身後挑燈宮侍都有些跟不上他的步子。
「咦?皇兄?」她返身迎上前去,伸手將他扶住,他本來就不勝酒力,今晚又多飲了兩杯,已有些薄醉,「這麼晚了,怎還來臣妹這,是有事嗎?」
「來你處討杯茶喝。」如斐輕聲笑說,輕蒙月光覆在他的臉上,照見他容顏清俊,眼底情緒低落起伏。
「咦,皇兄不是向來嫌棄臣妹這兒的茶苦么。」洳是與他並立走在一處,身後昏黃宮燈遠遠跟隨。
「有時候覺得,越苦越好,甘茶入喉,澀抵心間,滋味才好。」他長舒了口氣,一手捏了捏眉心,那樣子感覺累極。
洳是挽住他的胳膊,仰目朝他笑說,「待去宮中小坐,臣妹有法子為皇兄解乏。」
「哦?你此話可是真?」他居高斜目睨她,不太相信她的說辭。
「臣妹何曾騙過皇兄。」她略顯不滿的高昂起頭,一雙晶瑩剔透的眸子在月輝下,粲然生輝,讓人為之神奪。
如斐笑了笑,轉過頭去,前方不遠的凰鳴殿宮燈垂曳在檐廊下,顯出氤氳光華。
「父皇近些日子看上去精神好多了。」她日日晨時就侍奉皇上進膳用藥,是瞧著皇上近些日子氣色越來越好的,咳症也似乎多日未曾再犯,太醫院新調的方子瞧著還挺有效。
「恩,父皇身體大安,國家之福,社稷之幸。」如斐淡淡說道,悅耳的音色裡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嘆息。
來到宮裡,如斐很隨意的擇位而坐,美貌宮娥奉上剛泡好的香茶,他接過卻不用隨意擱置在案,看著洳是意態閑散的笑說:「論泡茶手藝,宮中無人能及得上皇妹了。」
雖然其實她煮茶調水的功夫粗粗差強人意,但對他的一派恭維,她還是欣然領受了。
她親自烹煮香茶,細心的用了半刻光景都沒敢打馬虎。當她端著茶水入殿的時候,正瞧見如斐站在她的書案前,看她攤在桌上的鳳朝輿圖。
「皇兄。」她近前輕喚了他一聲。
他回神抬頭,接過她遞來金瓷白玉杯,低頭又看向輿圖,「你在看這個?」
「恩。」洳是站到他身旁,目光落在面前偌大一張輿圖上,「這些年來我周遊列國,也算略有所獲,這輿圖上有些標示地理並不准確,我已一一作了修正,將來若是戰起,一張標會細緻的輿圖還是挺重要的。」
如斐明了那輿圖上各色標註和她的用心,亦如這麼些年來他對她的守護,從來無需言語表述。
「我已經讓蘇惟去了南秦,商談鹽事。」如斐轉身坐回椅中,一手端杯,一手揭著茶蓋輕拂茶湯,青碧的茶水裡,蓮子芯悠悠浮沉起落。
正如她所料,皇兄定然已有其他準備,並不會一味向晉國示弱。蘇惟供職於禮部,此人極擅辭令,其母家又是江南商賈富豪,於商事談判的技巧上來說,他也強人一籌。
「不過晉國這邊也不能完全無所動作,我讓李聃前去商談,明日便走。」如斐低頭喝了口茶,蓮子芯泡的茶湯,苦的幾乎難以下咽,他卻將那抹苦澀抿在唇齒間,許久過後才緩緩下咽。
「成不成的並無關係,不過試探一下晉王的意圖是么?」洳是在案前提起硃筆,在輿圖上峰標了一處記號。
南秦臨近青海有幾片非常大的鹽湖,可供產出粗鹽,除卻晉國鹽流發達,餘下的也只有南秦鹽業較為興盛,雖與晉國相較略遜幾籌,但自供無虞,餘下粗鹽也能向外運販,數量上肯定比不過晉國,但聊勝於無。只是南秦憑什麼將鹽流輸入皇域,他們能拿什麼來同南秦交換,若僅僅許以財帛,就怕南秦知帝都交困而坐地起價……恐怕結果也不啻於向晉國購進超賦三成的用鹽。應該還有其他策應之法,只是暫且那時機還未露頭。
她料定自己所思所慮皇兄心中定是亮如明鏡,看他神態間疲憊難掩,她亦不忍再給他多添煩擾。
「皇兄,讓臣妹來給你解乏。」她合起面前輿圖,走到他身後,雙手扶了他的肩膀,笑盈盈的說。
「好。」他笑著擱了茶盞,身子放鬆的靠了圈椅,閉上眼,紫玉金冠上的玉絡垂盪兩頰,映出凈瓷顏色。
她搓了搓手,雙指按上他的風池穴,輕重有度的替他按捏。
約莫過了半刻鐘光景,她湊到他頰邊,頗為自得的邀功,「如何,我的手藝還不錯吧。」
他終於忍不住笑出聲,眉眼飛揚起來,笑的無比開懷,「真是糟糕透了。」他握住她的手將她拉到身前,「你不慣做伺候人的事情,還是讓別人來伺候你吧。」他全不掩笑謔神色,掌中柔荑被他牢牢牽著。
洳是頗有些泄氣的嘆了口氣,口中不滿的咕噥了兩句,難不成以前替師父解乏去疲的一通按摩,都沒切到實處么?那師父還說她手藝好來著。
她再抬頭時,看到擱在紅木田子架下的那盆花,那株鳳蕭玉笙正開的夭夭芳華。讓她想起花前宴中,那些雲鬢紅顏,各個美不勝收,「今日一出夜宴,說是賞花,倒不如說是在賞美人。不知皇兄可有瞧上哪家女子,可成我未來皇嫂呢。」她好奇逗趣的問,今日皇上宴上賜花,其實隱約已是有所表示,但她還是希望那個將來可入主東宮,未來母儀天下的女子,能是皇兄屬意而選,並不是單純的因為家族勢力,前朝權衡。
雖然真情實愛對君王來說已是奢侈,但她還是有那麼一絲期望在。
「她們么?」如斐臉上笑意漸漸淡了,眼中神光也多了幾分霜意,「沒怎麼注意,好似都差不多。」他望著洳是,復又展顏而笑,「你覺得哪個好。」
「我說?」她歪頭想了想,也談不上哪個最好,她瞧著那每個女子都是出色的,也分不出左右。印象里倒是那個季霖薇讓她頗為記憶深刻,「我覺著裴翎挺好的,又是裴貴妃的親侄女,聽說舞樂琴書都是出類拔萃,在帝都名媛里也算出挑了。」
她以為他只是隨意問起,便也就這麼一問一答,裴翎她並不相熟,但是看父皇態度也是屬意她的,那女子委婉而含蓄,無論儀態還是家世都算得上無可挑剔。
「那麼皇兄喜歡么?」她又反問。
他漫不經心的笑,語氣蕭疏的道出一句話。
「那就裴翎吧。」